“做什么做什么!”黄行忠挡在谢病春面前,不悦说道。
“看一下而已,怕什么。”
“够了!”上首的谢延手指紧握成拳,怒斥一声。
“胡闹什么,这事朕看过案卷,上面也记录过这事,那花纹先帝也是知道的,先帝不比你们知道轻重,流言蜚语,没有一个确凿的证据,便在殿中胡闹。”
他冷冷扫过众人,嘴角紧紧抿起,眉宇间的稚嫩被厉色所掩盖。
“这事要不马上结案,要不诸位都给我摘帽,回家种地。”
“是。”殿中人行礼。
“都下去。”谢延面无表情说道。
谢病春眉眼低垂,跟在郑樊身后离开,临出门前,脚步一顿,微微侧首,眼尾便扫到上首的人。
殿内,谢延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病春身上。
他转了转手中的银戒,一直冷漠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
“娘娘。”随着大门咯吱一声关下,谢延低声念了一声。
“自从明笙走了,郑氏父子是越发猖狂了。”黄行忠忿忿说道,“当众脱人衣服,那是人干的事情。”
“也不太想郑相会做的事情。”汤拥金一脸疑窦地摸着大金元宝。
“是了,郑相怎么回事这么粗鲁的人……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黄行忠见人停了下来,立马刹住脚,结果还是一脑袋撞了上去,谁知没良心的谢病春竟然侧首避开了,吓得立马双臂狂飞。
没想到身后的汤拥金也是一个不甚,朝着黄行忠的背冲过去。
这一下,两个人就像两串的糖葫芦撞在一起,眼看着就要摔了下来,一只冰白的手定在黄行忠的肩膀上,堪堪止住了两个人的狼狈。
谢病春手指微一用力,两个人便又悉数站好。
“怎么了怎么了!你每次停下来能不能打个招呼。”黄行忠肚皮拍得哐哐直响,无能狂怒地指责着。
谢病春并未搭理,只是盯着屋檐下的一串藤蔓,意味深长说道:“你说得对。”
“啥?”
黄行忠还没得出答案,就眼睁睁地看着谢病春快步离开,二丈摸不到脑袋地问道:“们刚才说啥了?”
“没说啥啊。”汤拥金皱着眉,苦着脸,“这不聊着刚才殿内的事情吗,说郑相奇奇怪怪的,对掌印好端端做这些冲动的事情,不和他的作风……”
黄行忠一愣,突然扭头去看汤拥金,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他心思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离开了。
“嗯?”
汤拥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处。
“哎哎,别走啊,啥意思啊,我没听明白,对了,你最近看到陆佥事了吗?”
汤拥金最怕这般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话,芝麻豆大的心立马主动上了刀山,下了油锅,生不如死,连忙追了上去问道。
“两老虎斗法,小狐狸跑去干活去了吧。”黄行忠拍着肚子,慢条斯理地打着哑谜。
汤拥金紧紧握着大金元宝,悲愤说道:“黄祖宗,你直说行不行,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所以人要放我这里?”
瑶光殿内,明沉舟拧着眉打量着面前两捆麻袋,小声问道。
“我说你去哪里去了,敢情去偷人了,七日前,掌印在乾清殿被人欺负了,我还想找你去套人麻袋呢。”
多日不见的陆行不知从哪回来,晒得脖子上都起了皮,一笑起来,只剩下一口牙是雪白的。
“没事,娘娘说敲谁闷棍,等会卑职就去敲,至于这两个人,娘娘之前不是让英景在南喜街买了两进大院子,想要征用一下安置一下她们。”
“那院子虽挂在我舅舅名下,但一直没人住,眼下人刚失踪,那院子就来人了,郑樊那人精,眼皮子抬一抬就想明白了。”明沉舟手中的团扇晃了晃,想也不想地就否定着。
陆行一听也觉得甚有道理,一时间犹豫不定地说道:“那可如何是好,我们都被郑樊的人盯得紧。”
明沉舟手里的扇子摇得更快了,最后忍不住后退一步,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要不换身衣服过来。”
陆行穿着一声看似随意的常服,可站在殿中才一会儿,仔细一闻,满鼻子的血腥味。
陆行眼睛一扫,只见桃色和英景都躲得远远的,桃色甚至用帕子塞着鼻子。
“你这一路走来,该暴露的也都暴露了。”明沉舟闷闷说道。
陆行一笑:“我是从西厂的密道回来的,血腥味重才正常。”
明沉舟用扇子挡着半张脸,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说道:“不如就放在宫里?”
陆行一愣,连连摇头:“娘娘不知道这老婆子凶得很。”
他歪了歪脑袋,露出竖交领下的狰狞抓痕:“就她给我打的,不过幸好也是她凶悍,郑江亭那一伙人轻视了那一家老小,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得逞,也让我们有时间去捞人。”
“凶就凶,我是把她关起来,又不是把她供起来。”明沉舟眨巴眼,笑说着,“瑶光殿靠近万岁寝殿,没有人会随便靠近。”
“再说了,郑樊又不傻,这个节骨眼人丢了,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你们干的。”她捏着手中的团扇转了转,扇面上的蝴蝶就好似要扑出扇面一般,灵动可爱。
陆行摸摸脑袋,老实点头:“确实。”
明沉舟抬了抬下巴,娇气说道:“郑家在宫内也不是没有眼线,之前掌印借我抓人,你也不是没抓到,而且我就得让他们知道人在我这里,但是他们又闯不进来,我看他们怎么办?”
“整日编排我和掌印的事情,我得让他们看看,我这个赵姬祸害他的。”
她故作凶恶地龇了龇牙。
陆行忍笑,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可万一郑樊狗急跳墙呢。”
“那有什么万一,她和我同吃同住,还能下毒刺杀我不成。”明沉舟大大咧咧地说着。
陆行看着她,长叹一口气,嘟囔着:“也不是不可能。”
明沉舟笑容一顿,随后倒吸一口气。
“陆行。”
门口传来一声冷淡的警告声。
陆行脸色僵硬,悄默默去看门口。
只见谢病春穿着玄色蟒袍隔着青鲛纱细帘站在门口,神色冷淡地看着屋中之人,眉梢含着霜风,不过是轻轻一扫就能刮得人一哆嗦。
“我开玩笑的,依着万岁对娘娘的敬重,郑樊只要还想在我们万岁手里过日子,自然不会对娘娘下手。”
陆行一边偷偷觑着谢延,一边快口解释着,手摆得都带出风来。
明沉舟哦了一声,半低着头,随意地扇了扇子。
“那就是他们还会对她们下手,那我让他们住我隔壁好了。”她还是不放弃这个想法,继续说着,“同吃同住总不会出错。”
陆行心中咯噔一声,嘴角泛苦。
“下去。”谢病春低声呵斥着。
陆行哎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滚了,临走前甚至听到英景的嗤笑声。
明沉舟扭头去看门口的谢病春,惊讶说道:“稀客啊。”
谢病春只进过两次瑶光殿,第一次是送谢延来的那天,那一次也不过是站在门口,从不曾踏入
。
第二次便是明沉舟落水之后,他站在窗前。
“掌印怎么来了?”她脸上露出笑意,亲自掀开帘子,依靠在门边,笑眯眯地问道。
谢病春垂眸看他。
“进来吗?”明沉舟大大咧咧地问道。
谢病春后退一步,站在门侧,他脸色极白,便是在日光下也泛着冰色。
“哪里回来,好浓的书香味。”明沉舟鼻子一动,笑问道。
“文溯阁。”谢病春轻声说着。
明沉舟扬眉。
文溯阁可是胡承光为谢延教书的地方。
“叙旧吗?”她含含糊糊地说着,“不过我怎么看你们关系不好的样子。”
谢病春微微一笑:“确实不好,只是当时救了他一命,想叫他帮忙做个事情罢了。”
明沉舟看了他好几眼,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就这样”
“自然。”
“我总怕你们打起来,对了,你好端端大驾光临瑶光殿做什么?”她背着手,手中的团扇斜落在空中,靠近他,笑眯眯地问道。
“内臣只是来和娘娘说几句话的。”
谢病春看着她,轻声说着。
明沉舟见他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好也跟着挑帘出门,好奇问道:“要和我说什么。”
“郑樊有意离间内臣和万岁的关系,若之后娘娘碰到两难情况不必为难。”他站在廊檐下台阶下,玄色蟒服在一种花团锦簇中格格不入。
明沉舟扬眉,随后愤愤骂道:“怎么这么爱嚼舌根,是猪舌头吃多了吗。”
谢病春并不言语,只是侧首看她,漆黑的眸光含着春光,丹灼桃融,潋滟头顶自廊檐下垂落的桃花垂落在脸侧,衬得骨青髓霜。
“那我就给他穿小鞋。”她手中的团扇愤愤不平地在空中打着转,孩子气地说着。
“娘娘不必和他起冲突。”谢病春回眸,盯着廊檐红柱上的红漆,笑说道,“也不必和万岁起冲突。”
明沉舟手中动作一顿,抬眸认真看他。
“娘娘对内臣越是维护,万岁便越是猜忌。”谢病春笑,带着一丝疏离和了然,“朝堂纷争向来污秽,娘娘罗裙鲜艳,避开才是。”
“可那里涉及你。”明沉舟眨眼,信誓旦旦保证着,“我不会退的。”
谢病春抬首,冰冷的指尖自脸颊上轻轻划过,最好落在鬓间一根歪了的发簪上。
“可内臣希望……”他温柔地看着她,三两春色不及唇角笑意,“娘娘永远干干净净。”
簪子被扶正,晃荡的石榴玉柱在暖洋洋的春光中荡了荡。
“那你怎么办?”她问。
“郑樊的人和东厂的人今日暮鼓前就会回京,想来也会带回证据。”
明沉舟眼睛睁大,倏地抓着他的手。
“也该结束了。”
“你要做什么?”明沉舟脸上笑意瞬间消失,走近一步,逼问着,“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做其他事情了。”
她眼睛浅淡明亮,灼艳的桃花倒映在瞳仁中,好似升起的一团火。
“郑樊掀出此案,一为斩草除根,二为清洗朝堂,我不过是送他一把火,让他烧的越来越旺而已。”
明沉舟眼皮子一跳。
“怎么放火,放什么火。”
明沉舟愣在原处,怔怔地看着他,可谢病春并未说话。
“你今日根本就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明沉舟牢牢抓着他的手腕,牙关紧咬,半晌没有说下去。
“不,我不同意,谢迢,你答应过我的。”
她声音放软,轻声说道。
“我们喝过合卺酒,拜过神灵,系过红线,难道都不算数嘛。”
“算的。”谢病春低声说道,目光依旧温柔,“我会来找你的。”
“下辈子吗?”明沉舟狠狠攥紧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要下辈子。”
“这辈子你都失言了,我下辈子才不会和你在一起。”她神色冰冷地看着面前之人。
“可来不及了。”他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带着释然轻松之色,“娘娘。”
暮鼓声在逐渐落下的夕阳下敲响了第一声。
“内臣不辱使命,宁王遗孤确在敷文书院。”日行五百里的锦衣卫脸色惨白,唇角发青,瘦的颧骨高高耸起。
他跪在乾清殿前,高高举起面前的玉佩。
夕阳下的玉佩好似染了一层血一般。
杨宝自身后快步而来,脸上喜色不掩于色。
“那罗松文竟然真的敢收养逆臣之子,恳请万岁下旨捉拿。”
谢延盯着面前的那枚玉佩。
这块玉上雕刻着端正的喜乐二字,右侧则是一行细小的草书。
——赠我儿谢迢。
“这是和田墨玉,墨玉墨底,乃是贡玉,内臣查了历来宫中的去处,这种料子不过三块,乃是高僧点化后所得,明宗时全都赏赐给宁王。”
谢延的手指搭上那块致密润泽,色泽漆黑的玉佩上,入水是微凉的手感,雕刻的人应该是花了心思,笔锋干净,字体端正。
“万岁。”杨宝强忍着急促之心,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谢延抬头,目光落在殿下的人,淡淡说道:“不过是一块玉。”
“可这玉……”杨宝瞪大眼睛,急忙说道。
“民间盗用贡品的事情数不胜数。”谢延淡淡说道,“也许只是这位玉佩的主人也曾被父母深爱呢,这才选了这种墨玉。”
“万岁。”杨宝抬头。
“如何证明这个叫谢迢的就是宁王幼子。”谢延反问。
“可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迢为走之旁,万岁这一辈都以此为名,又涉及贡玉。”他喃喃自语。
“这证明不了,杨禀笔。”谢延冷静说道,“朕要的是让天下人都信服的证据,而不是似而非似的猜测。”
“万岁!有江浙一带的学生聚集来到宫门要求严惩杨宝。”
有侍卫飞奔而来,跪在大门口,快速说道:“他们指控东厂锦衣卫烧毁敷文书院,逼得代理院长跳河,请万岁严惩杨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