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
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她头顶的鎏金绕丝金玉珐琅蝶翼在黑夜中依旧闪着流光。
“你肚子饿不饿啊。”
明沉舟提着一个食盒,磨磨唧唧地挪了进来。
一股饭菜香味涌了进来。
“我让我娘给你炖的粥。”大门并未完全阖上,院中的灯笼顺着隙缝晃晃悠悠地照了进来。
明沉舟借着微软的光,一路走得还算顺畅。
“我也不知道最你喜欢什么口味,我选了我爱吃的蔬菜粥,不过外祖母非要我娘还给你准备栗子粥,还加了一勺蜂蜜,要是太甜了,我们就不吃。”
她是半路从席面上溜下来的,说话脆生生的,带着一起分享好吃东西的兴奋劲。
“掌印。”
她说了半天也不见那个人影在说话,习以为常地寻了个他旁边位置,笑眯眯地把食盒放在茶几上,结果一伸手,就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忍不住凑近一看。
“咦,哪来的糕点啊。”
谢病春依旧不说话。
那粥的味道不知不觉充斥着整个屋子。
屋外的灯笼被风吹的晃了晃,屋内的光便也跟着晃了一下。
明沉舟以为是谁跟他一样偷偷送了糕点进来,便自顾自地拿出粥,继续说道:“你头还难受吗?还发烧吗?肚子饿了吗?”
她伸手摸摸搜搜在茶几上摸到,最后搭上扶手上的那只手,认认真真地闭眼感受着手心的温度。
“好像没……啊……”
相握的手被人倏地收紧,明沉舟被一股大力拉着,直接跌坐在谢病春的膝盖上。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明沉舟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病春抱着她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明沉舟扭头去看他。
“明沉舟。”
谢病春终于开口,沙哑地喊了一声。
“嗯?怎么了?”明沉舟疑问地反问着。
“明沉舟。”
谢病春只是继续又喊了一声。
“干嘛?”那声音极轻,声音沙哑低沉,听的人耳朵发痒。
明沉舟不由挣扎一下,偏开头,盯着地面上倾斜进来的微光。
外面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要来了。
“明沉舟。”
谢病春不知为何又是叫了一遍。
他握紧明沉舟的手指,在微亮的光中十指交缠。
“我在啊!”
明沉舟背对着谢病春,目光盯着那道晃动的影子,一颗心都要提了起来。
谢病春盯着她的后脑勺,看着她鬓间的蝶翼,缓缓收紧手中力气。
“看着我。”
话音刚落,明沉舟下意识回头,迎接她的是一个滚烫的唇。
第56章
那日杏林之事闹得轰轰烈烈,锦衣卫抓了一批人关在西厂结果一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连着亲人探监都不行,一时间西厂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就在民间书生议论纷纷之际,京城护城河突然飘出一具尸体。
尸体就是在靠近书生们聚集的笔墨街一段的水域里发现的,一大早事情闹得不小,京兆府打捞上来后抬去义庄等人认尸。
京兆府尹当时并未在意,围观的众人也只是对伤痕累累的尸体唏嘘不已,很快便有讨论起即将出成绩的院试上,有些没有信心的甚至开始打听起学院来了。
这条护城河每年都有人失意跳水,或是失足落水,每个月都要飘几个尸体上来,只要不是有人上报成谋杀案,便连仵作都不验尸。
此事被夹在痛骂谢病春和等待成绩的吵闹声中,在当日偌大京城好似是一颗石子落了水,只在一瞬间起了涟漪,眨眼便沉入河底渺无音讯。
谁知,半月后的一大早有一个妇人敲鼓鸣冤,状告自己夫君被人谋害,尸体正躺在义庄中。
这才一石惊起千层浪,京兆府尹唐圆行眼皮子莫名一跳,匆匆派人去义庄抬尸体,结果却发现尸体不见了!
唐圆行多年的为官经验瞬间觉得不对劲,立马把此事压了下去。
毕竟院试即将公布成绩的档口出了一个命案,当真是要命。
他虽觉得棘手,但做了十来年的皇城脚下的芝麻官,他莫名觉得不对劲,连忙私下自习询问那妇人。
“你说是谁杀的?”
唐圆行扶着木栏杆才没有一脑袋砸下去,满脸苍白。
“是,是薛家两位公子。”妇人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和婆母起早贪黑只为供我夫君读书,他一向学问好,乃是白鹿学院的学子,院试前有个小考,成了才能参加。”
死者陈伟乃是陈家村的一名读书人,母亲是个寡妇,三岁没了爹,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后来娶了一个村头的杀猪女,这才勉强过了温饱的日子。
他在陈家村还算出名,因为家中村里读书人不少,但成绩这么好的确实屈指可数,先帝长久不开恩科,他便一边帮着家里赚钱,一边耐心苦读,白鹿学院的老师都极为看好他。
——“所以这样的人没考中今年院试的名额。”
宫中,明沉舟听着英景的消息,连忙扒拉下脸上的画册,睁开眼自躺椅上坐了起来,皱眉问道。
英景垂眸,低声说道:“是。”
“是徒有其名还是,内有乾坤。”
明沉舟捏着手新买的的画册,随意拨弄着,脸色严肃说道。
“今年白鹿学院院试名额有薛家兄弟。”英景并未明言,只是意味深长地说着,“国子监早上刚出的成绩,今年白鹿学院一共有五十三人参加院试,全都通过了。”
明沉舟扬眉:“这么厉害,我记得就算敷文书院也没有这样辉煌的战绩。”
“是,所有书院最好的成绩就是敷文书院五十人赴考三十人考中,也因为如此,敷文书院是大周每年招生最是热门的学院。”
“那他们两个的成绩如何?”
“成绩早上送到司礼监和内阁时,若没看错,应该在第五第八。”英景低声说着。
今年是大比之年,时间本就掐得紧,加上每张试卷都要经三轮批改官审查,今年连着考官都比往常多抽调了十人。
为了隐秘办事,所有考官被统一关在国子监一间大院子里,严格看守半月,日日熬的考官子睡寅起,这才赶在仲秋的尾巴改出成绩。
“薛家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培养出两个这么厉害的小辈了。”明沉舟并未有太大的惊讶,反而似笑非笑地问着。
——“大概是太后教导有方吧。”文渊阁内,戴和平犹豫片刻后,缓缓解释着。
“狗屁,猪圈里的猪上树都没这么扯淡的。”内阁和司礼监核对名单时,郑江亭破口大骂着。
一侧的郑樊不耐烦地用拐杖槌了槌地面,示意他闭嘴。
“这字可是薛家两位公子的笔迹,今年主考官可是……”安悯冉目光一晃,落在首位之人身上,冷笑一声,“郑相,所有人可都是你们自己一手安排的。”
郑江亭气得脸红脖子粗,闻言梗着脖子质问道:“安悯冉你什么意思?想说我爹和郑家这两位废……公子联合作弊吗?”
安悯冉皮笑肉不笑地反将着:“我可没这么说,小郑相激动做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拎起名单册子看了一眼,随后又笑道:“呦呦,这名单怎么一个眼熟的人都没有啊,怪不得小郑相这么生气,太原府今年一个人也没进啊。”
郑江亭暴怒,可随后郑樊一个轻微的咳嗽声,他便又死死栓着自己的脾气。
“可不是松江府的人倒是不少。”
他咬牙切齿,语气阴阳怪气地说着。
“自然,毕竟江南重。”安悯冉笑眯眯地说着。
对面司礼监诸位面无表情看着内阁又开始裹脚布一般的内斗。
“吵什么,还不兴人回头是岸不成。”杨宝敲敲桌子不耐烦地说着,“名单若是无异便赶紧公布,会试在开春,中间还裹着一个过年呢,这般紧张的日子,不要磨磨唧唧。”
“正是如此。”戴和平连忙缓和内阁僵硬的气氛,笑说着,“入场三道关卡,每日一次随机检查都不曾发现不该之物,字也都是他们的字,也许薛家两位当真是发奋苦读了。”
郑江亭坐在太师椅上,抱臂冷笑:“考前前一晚趴在花船女人身上苦读吗。”
这话说得尴尬,屋中一边是司礼监,一边是自诩身份的读书人,这种下三滥的话,连着和稀泥的戴和平也接不下去,嘴角微微抿起。
“今日可就要给万岁一个答案呢,此事拖不得,司礼监没有意见。”封斋出声打破沉默,慢吞吞说着,“我瞧着今年这院试真不错,解元跟着我们司礼监和你们都有些关系呢。”
他故意斜了一眼谢病春,见他眉眼也不曾动一下。
至于明笙更是老神在在,脸无异色。
“是了,不过是一张秀才名单,已经一半多的皇亲国戚。”郑江亭冷笑一声,“你让天下读书人如何想。”
“等倒了会试,殿试,是不是名单上扔一块砖头都能砸到贵人。”
他把那张纸直接扔在地上,狭长的眉眼微微眯起,扫过众人:“诸位都是寒窗苦读上来的,最是明白读书人的苦楚,这名单我礼部可签不下字。”
安悯冉挑眉,紧跟着质问道:“这般大义凛然,是因为这些考上的人不愿签,还是没考上的人,你郑江亭自己最清楚。”
郑江亭斜眼看他,傲慢地偏过头去。
戴和平捡起名单,愁眉可怜说道:“那,那司礼监其他人呢,可有其他意见,也一并提出来吧。”
“没有。”封斋事不关己地说着。
“我也没!”杨宝紧跟着附和着。
“我,我也……”汤拥金正打算说话,突然看到黄行忠朝他看了一眼,到嘴的话,立马变了个调,“也静观其变。”
封斋蹙眉,立马去看至始至终都在沉默的谢病春。
内阁众人也紧跟着去看一直不曾说话的谢病春。
“小郑相说得不错。”
谢病春不负众望,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一开口,连自视甚高的郑江亭都惊了,忍不住惊讶地看着他,颇为受宠若惊。
“今年解元可是钱得安,太后的表哥。”封斋皱眉强调着。
谢病春偏首,手指转着那枚古朴的银戒,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看到了,封禀笔打算亲自去报喜?”
封斋脸色僵硬。
报喜都是底下奴才做的事情。
“所以掌印意下如何。”郑江亭脸上露出笑意,随后慷慨陈词着,“掌印做事一向公正,如今都看不下去了,一定是做的太过分了。”
谢病春并未多看他一眼,反而打着太极:“那便是内阁的事情了。”
郑江亭一愣,忍不住去看一侧的爹。
谢病春不按常理出牌,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是了,内阁只管批红,这些事情可是内阁的本分。”黄行忠摸着大肚子,笑眯眯地开口说着,“若是真的有异,还请内阁妥善处理,不要辜负皇恩啊。”
明笙借着喝茶的动作扫了一眼屋中众人,目光在谢病春身上一扫而过。
每次集议谢病春都是不上心的样子,一场下来也说不出几句话,可偏偏先帝极为看重他,就连当今圣上也留他单独议事多次。
他总是轻而易举得到众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他却又弃之如敝,毫不在意。
“那诸位打算如何处理。”他敛眉移开视线,缓缓问着,“其实今年解元是一个自来不出名的人,连着学院都没上过,被两位大儒报送的人,也是颇为奇怪。”
郑江亭扬了扬眉,不屑地呲笑一声。
安悯冉蹙眉,随后淡淡说着:“能得两位大儒保送,想来也是有些门路,也不是没有过名不惊人的人考中状元。”
“隐隐有传闻,你家儿子和这钱得安关系不错啊。”郑江亭反打一耙,意味深长说道,“安相是今年副考吧。”
安悯冉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烟:“我也有听说,郑家考前可留了一批太原府的考生,郑相可是今年主考。”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
“不要吵了,口舌之争。”封斋阴沉着眉眼,厌烦地呵斥着。
“不知诸位可有听说这几日京兆府一直压着一件案子。”一直不曾说话的郑樊慢条斯理地开口。
戴和平沉思片刻后说道:“是有人落水意外身亡的事情。”
“是有人状告薛家两位郎君偷了白鹿学院两位学子的成绩,考了院试,甚至还逼死了人。”郑江亭长叹一口气,义正言辞的谴责着,“当真是有辱斯文,心狠手辣,恬然不耻,厚颜无耻。”
最后面坐着的汤拥金自摸着元宝的动作间隙中,悄悄地看着他,眼眸中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这事多还未定案,小郑相不好如此攀咬把。”安悯冉蹙眉说着,“如今什么查出来,只有一个民妇的供词。”
“那民妇连着大刑都受了三轮,还不改其证词,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郑江亭咄咄逼人质问着。
“要定案的话,口供永远都太过薄弱。”戴和平解释着,“需要配合证据,我听说现在除了这家人,连个其他像样的证据也没有,连着尸体都不见了。”
“京兆府连着尸体都管不住,年底吏部考核评教可要仔细考量考量。”安悯冉不阴不阳的讥笑着。
“一个上告的,为何还要受大刑。”对面的黄行忠皱眉冷不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