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斜了谢病春一眼,咳嗽一声,大声辩解着:“没的事,哪里这样夸张,那我就出门玩了,柔柔一起来吗。”
钱得安目光自谢病春身上一扫而过,随后断然拒绝着:“昨日大字没有一张合格的,今日不练好,便是饭也没得吃。”
“那也太惨了。”明沉舟吐了吐舌头。
“舅舅对我们别的都无所谓,对学问抓得可严了。”明沉舟出门前对着谢病春说道,“我小时候被他骂哭了好几次。”
谢病春垂眸,淡淡问道:“骂娘娘什么?”
“你这字写得隔壁家的大黄狗看了都跑。”
“就是屁/股下面放着针,坐的也比你现在稳。”
“读书的脑子有平日设计溜出去玩的一半灵活,也不至于背不下来这篇。”
明沉舟学着钱若清的语气,摇头换脑地说着,最后吐了吐舌头:“不过他对我还不会体罚,表哥要是做的不和他心意,可是要饿肚子的。”
“听说有一次表哥被饿晕过去了,当时祖母还算清醒,把舅舅痛骂了一顿,只是骂舅舅操之过急,不过后来表哥读书突然突飞猛进。”
“钱家家风本就如此。”谢病春淡淡说道,“人求上进先读书,不读无以广才,不进无以成学。”
明沉舟眼睛一亮。
“对对对!舅舅也这么说的,掌印怎么会知道!”
谢病春斜了她一眼,冷静说到:“一间屋子前的对联。”
明沉舟嗯了一声,惊讶问道:“有吗?”
谢病春不再说话。
明沉舟打量了他片刻,这才收回视线。
“不说就不说。”
她站在门口小向门口张望了一会:“也不知万岁什么时候会出宫。”
“天黑前。”
明沉舟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太黏你了。”谢病春蹙眉,不悦说着,“他今日只会在天黑前才得空。”
明沉舟无语地看着谢病春,小声嘟囔着:“谢延才多大,他的醋你也吃啊。”
小巷口到处都是小孩,不远处的街上人影幢幢,巷子口的老树只剩下光秃秃的叶子,这里住着的都是市井小民,片瓦之下都是烟火。
即使在冬日,这里依旧热闹而拥挤。
“我小时候可是这一片的老大。”明沉舟指着巷子口,得意说着,“都是我罩着的。”
谢病春垂眸看她,眸光深邃却深情,把面前之人的模样完完全全纳入眼中。
他虽沉默,却又不容忽视,那目光就像裹着霜雪的花,虽然寒冷,却又轻盈温柔。
明沉舟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伸手去勾谢病春的手,缓缓收紧,最后十指交叉。
回她的是,逐渐握紧的手指。
“你逛过京城吗?”她笑脸盈盈地问道。
谢病春摇头。
明沉舟晃了晃两人的手:“那走,去逛街,我带你去玩。”
“对了,带钱了吗?”
两人走了几步,明沉舟突然停下脚步,心虚问道。
谢病春点头。
“那,走!”她又恢复得意的样子,毫不避讳地牵着他的手,朝着热闹的大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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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阉人,杀了这么多人,铲除异己,谢病春迟早遭报应。”
“是了,也不知万岁为何同意这些事情。”
“我听说不是万岁同意的。”
“那是谁。”
“瑶光殿的那位。”
明沉舟一口水呛了起来,扫了一眼楼下对面明显喝醉了的一桌书生。
“正经人谁现在还在聊天吹牛。”明沉舟撇了撇嘴,“马上就要会试了,表哥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
她觑了谢病春一眼,为他倒了一盏茶,小声说道:“我们换家店吃,太晦气了,富贵楼也不管管这些人嘛,等锦衣卫来抓人我看怎么办。”
“不必。”谢病春腰背如刀,背对着他们坐着,“口舌之争,又有何用。”
“都是读书人,一腔热血可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我看现在这个舆论十有八/九是内阁搞的鬼。”
明沉舟无奈说着,“这些书生总总想着舍生求仁,名垂青史,可也不看看,若是真死了,谁又会在意。”
谢病春抬眸看她。
“既然有不怕死的勇气,怎么就没有活着的勇气,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活着才能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明沉舟沉声说道:“懦弱才会选择死。”
“……怪不得,我之前就听说,那位能抚养万岁,就是因为那阉人……”
“可不是,不然一个刚入宫的人怎么能抚养天子。”
“这不就是赵姬和缪毒嘛。”
“别别,缪毒可是真男人,不是还有两个小孩,我们这位嘛……”
底下发出哄堂大笑。
明沉舟听得眉心紧皱,一口怒气瞬间涌了上来。
这些人一事无成,仗着学过几个字,只能逞逞嘴上威风,现在竟然越说越离谱,甚至扯到恶心的风月之事上。
谢病春神色平静,为她夹了一块糕点。
“是了,一个阉人,除了权欲还能要什么,只是我听说那人是明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就是,一个阉人能给她带来什么啊。”
“鱼水之欢,我可听说太监们也有的是……”
明沉舟冷哼一声,敲了敲桌子,引了二楼伺候的小二过来:“富贵楼什么时候让不知口祸的醉汉来闹事也不管了,你当巡逻的锦衣卫是吃素的嘛。”
她板着脸,恶狠狠地威胁着。
“恶心,胡闹,不知羞耻。”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楼下骤然响起,打断了那群人的污言秽语:“你们这群枉为读书人的小人,数黑论白,便是草上之风,也比你们来的顺眼。”
“这般戚戚口舌也不怕生疮,我便是教了几年狗读书,狗都知道不能乱叫。”
明沉舟眼睛一亮,立马趴在栏杆里往下看去。
“是,是罗松文啊!”
明沉舟激动地拉着谢病春的袖子。
“天哪,他竟然为你说话。”她小声说着,随后又自言自语着,“也是,听说他性格最是端方,这些人说话这么难听,是他会出来的呵斥的性子。”
“你,你,是谁!”喝得醉醺醺的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发须皆白的老人,不耐烦地说道,“怎么,你是谢病春那阉人的走狗,哈哈哈,这么大岁数了,讨来一官半职……呜呜……”
他的同伴突然捂住他的嘴。
只见门口出现一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为首那黑脸大汉,虎目一瞪,所到之处皆是死般沉默。
“有人举报,这里有人口出恶言,不敬太后和万岁,就是你们吧,都给我抓起来。”
原本还人群涌动的一楼大堂瞬间乱了起来。
那群早已喝醉了的书生在此刻瞬间清醒过来,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甚至有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锦衣卫冷冷看着他们,把他们直接拖走地上带走。
“不过是锦衣卫的狗,也如此嚣张。”
“谢病春霍乱朝堂,玷污后宫,难道……啊……”
这些身穿飞鱼服的人下手可不会有丝毫手软,直接一个用力,把他的胳膊卸了。
罗松文就这般站着,冷眼看着堂中的一切,不退不让。
那黑脸大汉不耐烦:“滚开,老头。”
明沉舟着急地看着下面,连连推着一侧的人:“快,快出声啊,是西厂的人,罗松文的身子骨可不能……”
“哎哎,罗老师小心啊。”
“邢铮。”
明沉舟焦急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个冰冷的身形。
那黑脸大汉抓着罗松文领口的手一顿,一仰头,只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道熟悉的背影。
“罗老师是读书人,不要这么粗鲁。”明沉舟一板一眼地说着。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罗松文转身,抬头,年迈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那双沉默的眼,静静地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
他有些人天生就有着悲天悯人的心,所以他便也长了一双悲天悯人的眼。
罗松文就是这样的人。
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可同样怜悯百姓,爱人爱己。
“罗,罗老师。”
明沉舟连忙挥了挥手。
“怎么就一个人出来啊。”
站着的人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着,他看着明沉舟又看着那道背影,最后落在明沉舟抓着谢病春衣袖上的手,在片刻失神后,突然蹙眉抿唇,大喝一声:“寒暑不可期。”
正提着一堆东西的龚自顺还未靠近就看到一堆锦衣卫,还有热闹的大门,一时间眼皮子直跳。
“老师,老师。”他刚挤了上来,正好和甩袖离开的罗松文撞了个面对面。
“老师去哪?”他目光自混乱的大厅一扫而过,又看了一眼那个黑脸大汉,焦急问道。
“回家!”
“回家,等会不是要去钱家吗?”龚自顺大惊。
“不去了,不去了,你自己把东西送去。”
罗松文恨恨拒绝者,眼尾似乎扫过楼上,又似乎只是生气地顿首,只眨眼的功夫便板着一张脸,挤开人群离开这里。
龚自顺一愣,突然心有所感的抬头。
明沉舟忙不迭招了招手。
龚自顺看着笑脸盈盈的女子,又看向背对着他的男子。
“龚老师今日要去我家吗?不如留下一起吃饭啊。”
明沉舟热情的邀请着。
龚自顺看着她,和和气气说道:“不打扰你们了。”
他明明是和明沉舟说着话,可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那道蓝色身影上,温和的眉眼微微蹙起,可到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握紧手中的东西,紧跟着老师的脚步离开。
“我怎么觉得他们奇奇怪怪的。”明沉舟见楼下恢复了正常,这才慢慢悠悠地转回身来。
“罗松文为你说话我是真没想到,毕竟他总是在骂你,听说这次事,也骂得狠。”
“不过想来他还是有读书人傲骨的,不和这些废物同流合污。”明沉舟索性和谢病春并肩坐着,长叹一声。
“就是脾气不太好,他刚才看掌印的目光,若是有一把刀,怕是能直接提到上来捅人。”
谢病春手指尖滴溜溜转着的酒杯,被指尖定住,停在远处。
随后,他为自己到了一盏茶。
“算了,不说他了。”明沉舟直接拿过那盏茶,仰头喝完。
今日的心情已经被破坏完了,她不曾想一出门就遇到这种晦气的事情,那些污言秽语莫名让她愤怒。
不是这样的,她想。
那些人,就是坏人啊,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谢病春,这事没做错。
我和谢病春的事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发之于情,只止于礼。
她生气地伸手去牵掌印的手,直到触及那冰冷的指尖,这才心中一镇,最后只是紧紧地握在手心。
一直沉默的谢病春去看她,漆黑的眸光落入光便显得异常的明亮,疏离淡漠的眉眼被日光笼着,好似蒙上一层霜。
“哼,外面也不好玩,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钱清染:社交牛逼症
第72章
乱云薄雾,急雪回风,申时时分,阴沉了两次的天终于落下大雪来,点点杨花,片片鹅毛,密雪渐声,碎玉之声不绝于耳。
钱清染高兴地空地上跑着,扒拉着栏杆上的雪,在指尖搓成一团。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朝着侧对着她的明沉舟扔了过去。
雪团伴随着热闹的尖叫声,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弧线。
明沉舟还未回神,就看到眼尾中出现一双冰白的手,雪子碎在手心,飘到明沉舟的脸上,冷的人一个激灵。
明沉舟大惊,扒拉着谢病春的手,给他擦擦手心的雪子,随后大喊一声:“钱柔柔,你偷袭我。”
钱清染叉腰站在庭院中,得意地笑着。
明沉舟气急,把谢病春推到一边去,反手摸了一团栏杆上的积雪,朝着钱清染扔过去,与此同时,钱清染手中早已备好的两个雪团,一左一右,分别朝着明沉舟和谢病春身上砸去。
明沉舟大惊,连忙拉着谢病春躲到了柱子后面,雪团啪得一声落在门上。
“快快快,你快躲起来,钱柔柔玩起来简直像个小疯子。”
明沉舟把人推到后面,严肃说道:“让我去教训教训她。”
谢病春握着她冰冷的手,蹙眉说道:“去拿个手套带着。”
明沉舟根本无心听人说话,已经单手熟练地搓好雪团,趴在栏杆前,张望着,随口敷衍道:“不用。”
她瞄准了正在树下搓雪团的人,眼睛一亮,抽了一下手,正准备搞偷袭,却被发现紧紧握着,与此同时,前柔柔已经起身,朝着钱得安扔了一个雪球。
“都是吃的呢,不许捣乱。”钱得安连忙用手挡着水果,蹙眉呵斥着。
明沉舟扭头瞪着谢病春,但在一触即他漆黑的双眸后呆在原处。
他今日换了一条雪白的狐氅,在皑皑白雪映衬下,那张冰□□致的脸庞越发秀如玉石,亮如冰爽,好似天空中飘落下的冰棱棱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