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难受心疼交织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江砚,不行,咱们得去镇上的卫生院给南南看看,我弄不了他这些伤,我不敢碰他,我不敢碰他,江砚,走,咱们快走,快去镇上。”
越灵的声音崩溃无助,江砚赶紧把南南的衣服给他整理好,“好,好,你先别哭,来,你先抱着他,我去借牛车”,说着他想把南南递给越灵,越灵迟疑了一下,她觉得她碰到南南身上哪个地方他都会疼,最后她只能坐在椅子上,让江砚把南南小心地放到她怀里。
她轻轻环着怀里的这个小身子,不敢使一点劲儿,江砚跑出去找车子,他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听陈虎的,把他放在陈家的那辆自行车骑回来才是。
南南窝在越灵怀里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突然出声:“姐姐,你能把我抱紧一点吗?”
越灵将眼角的眼泪抹掉:“姐姐怕抱太紧你会疼”,南南摇头:“没关系的,我想让姐姐把我抱紧”,越灵看着他清澈的瞳眸盯着自己,心里泛上来一股莫名的难受,她将腿抬得高了一些,手上稍微使了点劲儿,让南南的头靠在自己脖颈处,南南乖巧地挨着她,觉得身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越灵感受着怀里小男孩依赖地靠着自己,她忍不住问道:“南南,你挨打的时候怎么不哭?你哭的话别人听见了说不定会拦住你爸爸的”,今天就是这样,要不是她中午想去东头地里挖些野菜刚好路过南南家,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南南在挨打,因为这孩子挨打的时候竟然一声都不哭。
南南声音还带着奶气:“哭的话爸爸会打得更狠的”,南南一开始被打疼了也哭的,但他哭得越狠,爸爸就会下手越重,而且就算他哭了,村里的叔叔婶婶看见了,也不会管他的。所以他慢慢就不哭了,挨了打就忍着,他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越灵姐姐一起去打猪草,这样就不用在家里挨打了。
越灵听了南南这句话又忍不住泪崩了,她吸着鼻子,心里暗骂江六六那个畜生。
“姐姐,你会一直在这吗?我听村里人说知青是会走的,你也会走吗?”南南小声问道。
越灵没法回答小孩这个问题,她肯定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就算这几年呆在村里,但等高考恢复后她肯定会离开的,所以她只能回答:“姐姐现在肯定不走的,你放心好了。”
南南不知道听懂了没,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又问道:“那姐姐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是给我看完伤之后吗?其实不用的,看好了爸爸还是要打的,奶奶说伤口自己就能长好,看病是浪费钱,姐姐,我没有钱。”
越灵压着哭意:“姐姐不用你给钱,姐姐有好多好多钱,你放心,在你伤好之前,姐姐不会把你送回去的,我和江砚哥哥带你看完伤之后,你就先跟姐姐住着,好不好,还有,姐姐跟你说,你奶奶说的是不对的,受了伤一定要去找大夫看的,不然伤口会越来越严重的。”
南南听到越灵的话,他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紧紧贴住越灵。
因为大队长不在,江砚直接找了江长河他爸,也就是村支书借了村里的牛车,十柳村养了三头牛,所以一共有三个牛车,江建民拉走一个,现在还剩两个。
江砚动作很快,越灵没等多久他就赶着牛车到了门口,越灵听见动静抱着南南走出去,江砚扶着两人在车上坐好,然后拿了钥匙给大门上挂好锁。
江砚知道越灵心里着急,他一路赶着车子出了村,碰见村里人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这么一路疾行着,大概半小时两人就到了镇上。
镇卫生院门口还停着一辆牛车,就是江建民拉着江六六来的那辆,车上还坐着村里一个小伙子,显然是专门在外面看着车子的。
小伙子看到江砚还吃了一惊:“江砚?你怎么也来镇上了?”
江砚把牛车拴到旁边的木桩子上,他神色冷峻,跟往常脾气温和的时候完全是两副样子,“孩子身上全是伤,光抹药根本不行,所以带着他来卫生院看看!”
“啊?这么严重?”牛车上坐的小伙子就是刚刚在江六六家围观的一员,他以为孩子被打可能就是被扇了两个大耳刮子,被踢了几脚,毕竟南南衣服下面的伤他又看不到,但现在听着江砚说的样子,好像伤得还挺严重。
“你帮忙看一下车,我先带着孩子进去看病”,江砚跟那个小伙打了招呼,让他帮忙看着车,之后便带着越灵直接进了卫生院。
小伙子迟钝地哦了一声,他后知后觉地看着江砚和越灵抱着孩子的背影,有一瞬间竟然觉得两人还挺相配。
江砚揭开卫生院的门帘走进去,搭眼就看见两个医生围着江六六给他头上缝针,大队长和江六六他爹在旁边看着。
越灵也看见了病床上躺着的江六六,她厌恶地朝那边看了一眼,之后便直接抱着南南去了看诊的医生那里。
“给孩子看病?哟,这孩子脸是怎么了?被人打的?”接诊的医生看上去是个颇有资历的女医生,南南跟她家里的小孙子差不多大,她一看这孩子的情况心里就咯噔一下。
越灵看着南南翘起的指甲盖又想哭,江砚代替她回答:“是的,被人打的,不止脸上,身上更严重,胳膊上还被烫伤了,您快给看看吧!”
女医生还没说什么,那边江六六听见江砚的声音猛地动了一下,缝针的医生连忙按住他:“正缝针呢,你动什么动!”
“江砚,江砚”,他喊出声来,江建民循声看过去,果然看见江砚就在门口接诊的地方站着,还有越灵,她也来了,对了,她怀里还抱着江南南。
江六六他爹自然也听见了江砚的声音,他几步走过来就想找江砚算账,江砚把他儿子打成这样,他今天光是医药费就得出去好几块钱,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江砚。
“你这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替你爹好好教训你!”他嘴里大声嚷着向江砚冲过来,江建民拉了他一把没拉住,他赶紧跑过去想拦住老头子。
卫生院几个医生也跑过来喝止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卫生所!怎么着,还想在这打架啊?你要是不想看病就出去,闹事的话小心我找公安过来抓你!”
江老头辩解道:“大夫,不是我想闹事,就是他,就是他”,老头指着江砚大声控诉:“就是他把我儿子打成了这样!你说说,我能不生气吗?”
江六六的模样确实有点惨,医生看了眼江砚,小伙子长得倒是挺精神,就是打人下手有些重了,“那你也不能在这闹事,算帐什么的等你从这出去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不能在这乱来!”
江砚看着江老头被大队长拦腰抱住,他嗤笑一声,对看诊的医生解释道:“大夫,打孩子的就是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这孩子可是他亲生儿子,那个老头是孩子的亲生爷爷,但你看看,这孩子浑身上下到处是伤,我就是看不得他们家虐待孩子,所以才不小心教训了他一下。”
越灵不耐烦跟那些下作人纠缠,“医生,你先给孩子看看吧,他指甲盖翻起来了一个,背上全是被抽的血印子,肚子上还被踹得青紫,胳膊上也不知道被烫伤了几天,水泡都破了。”
一旁围观闹剧的人听了这话全部看过来,女医生听着心里就是一揪:“来,你把孩子放到床上,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越灵把南南抱过去,江砚跟着过去,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南南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整个卫生院的目光都看向这里。
“哎呦!这可真是造孽哟,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旁边病床上的病人正在输液,他看见南南身上的伤忍不住骂出声来,众人看得清清楚楚,病床上的孩子瘦骨嶙峋,背上交错着触目惊心的红肿伤痕,脱下来的衣服上血迹斑斑的,孩子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水泡,有的已经破裂跟衣服黏在了一起,还有他肚子上那块青紫和肿胀起来的脸颊,有孩子的人最看不得这个,屋子里好几个人已经开始骂人了。
接诊的医生看着南南身上的伤痕也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刚刚拦着江老头的两个医生刚还觉得江砚打人太过分了,现在他们却觉得病床上躺着的人确实该打。
江建民跟江老头站在一起,众人指指点点地看着他们,似乎觉得他们都是一伙的,他脸皮胀得通红,好家伙,他也是没想到,江六六竟然真能对自己亲生儿子下这种狠手,真是丢人,他们十柳村怎么出了这样的浑人。
给江六六处理伤口的医生看了一眼孩子那边的情况,他们手底下不像刚才那么尽心了,江六六被药水蛰得吱哇乱叫,江老头赶紧回到儿子病床前看他。
江六六隔壁床的一个女病人厌恶地看了一眼江六六,脱口而出一句:“活该,伤在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难道孩子就不知道疼吗?”
江老头听见了赶紧给儿子辩解:“那是孩子不听话,谁家教育孩子不动手啊!”
女病人还没说话,越灵就被恶心地透透的,她站起来直接对上江老头:“我说你们家人要不要脸啊,你活了大半辈子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能做出这么恶心人的事情来,我就没见过比南南更听话懂事的孩子了,他才几岁啊,每天就跟着村里的大孩子打猪草挣工分,回去还得伺候你儿子一家,家里的杂活琐事有多少都是南南帮着干的你心里没点数啊,怎么现在就变成他不听话了,怎么,仗着孩子年纪小使劲往他身上泼脏水啊!还有你儿子,怎么着,娶了个新媳妇生了个小儿子就把前头媳妇留下的大儿子往死里打,他怎么那么能耐呢,不想养就别生啊,也没见他有什么大本事,怎么见天的脾气那么爆啊,动不动对着一个孩子拳打脚踢,怎么,还要人夸他一句打得好,打得妙啊,妈的,我怎么能遇见你们这么恶心的人,真是伤眼!”
越灵一连串不带脏字的话把江老头震住了,他刚想反驳回去,越灵就冲着他说恶心,他这辈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被人这么当面骂过,一个小姑娘家,竟然这么跟他说话,他张嘴准备说话,江建民立马瞪眼斥了他一句:“可闭嘴吧你!”
江建民今天算是跟着江老头江六六父子俩丢尽了脸面,越灵那小姑娘刚才骂的那些话一点没错,他也不知道江老头哪来的底气要去反驳人家。
江老头看队长真生气了,他把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毕竟县官不如现管,真把队长惹毛了就不好了。
卫生院其他人听着越灵那段话是真的解气,就算小姑娘最后骂了脏话,他们也觉得这是被气的 ,毕竟这父子俩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恶心。
越灵噼里啪啦说完一通后心里终于畅快了些,她回到南南的病床前,小男孩对她抿嘴笑了笑,他心里知道越灵姐姐在为自己出头,越灵摸了摸南南的头发,还是不太敢看医生给他处理伤口。
江砚安抚地摸了摸越灵的头发,对她道:“你和南南都还没吃饭吧,你在这看着他,我去外面国营饭店买点吃的回来。”
越灵点点头,她一点都不饿,气都气饱了,但南南得吃饭,他本来就在家里吃不饱饭,今天折腾到这会儿,肯定早就饿了。
女医生小心翼翼地把南南胳膊上的水泡一一挑开,用药水将已经化脓的地方清洗了一遍,然后给他抹上药,南南疼得小身子一颤一颤的,越灵赶紧用手轻轻握住他的小手,给他讲别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胳膊上的伤处理好了,医生又给南南身上的伤痕处消毒抹了药,南南全程忍着没哭一声,直到医生将南南那个已经翻起的指甲盖拔掉,他才带着哭腔对着越灵小声说了一句:“好疼啊姐姐。”
越灵眼泪一下子就崩不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南南,他才这么小。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姐姐一会儿让哥哥给你买好多好多糖吃好不好,吃点甜的伤口或许就不那么疼了”,越灵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她把自己的脸贴上南南:“没事儿,姐姐在呢!姐姐一直陪着你。”
给南南处理伤口的女医生听见南南那句话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这孩子真让人心疼,伤得这么严重,就算是大人,处理伤口的时候也不可能一声不吭,可这孩子愣是做到了,也不知道平时受了多少委屈才变成现在这样。
医生给南南处理完全身的伤口,又给他开了消炎药和预防感染的药,刚才给南南身上抹的药膏也都给越灵拿了一份,“这些药每天给孩子抹一回,消炎药和抗感染药每天三次,一次一片,饮食上注意一些,不要给孩子吃辣……”
越灵仔细听着医生的嘱咐,她接下来几天不准备去上工了,南南身上的伤得有人专门看顾着。
这边医生给越灵嘱咐着,另一边江六六的伤口也处理完了,他的头上缝了八针,嘴里有点出血,肚子上也被江砚踹得不轻,但总体来说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处理完了医生又给他开了些药,让他过两天来镇上换药,十天以后来拆线。
“行了,你去那把费用一交就可以走了,一共四块钱。”
江老头一惊一乍:“什么?四块钱?这么贵!是江砚那小子打的人,医药费该让他出才是!”
他正说着,江砚提着饭盒进来了,他在国营饭店压了一块钱,才能带着人家的饭盒出来,刚进卫生院大门,就听叫江老头叫嚣着要找他要医药费。
“医药费?我可一分钱没有,对了医生,孩子的医药费也得算给他,他可是孩子的亲生爷爷!”
江老头气疯了:“我没钱!是你抱着孩子来看病的,我可没说要给他看病,这钱反正不该我掏,还有,江砚,你要是不出我儿子的医药费,我就到公安局告你!告你,告你故意打人!”
江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哦,那你去告啊,要不咱俩搭个伴儿,你去公安局告我打人,我去公安局隔壁的妇联告你儿子虐待儿童,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江老头被他噎得没话说,他威胁江砚:“你看我回去不告诉你爸,我让江民安收拾你!”
江砚耸耸肩:“哎哟,那你快去,去之前记得把孩子的医药费一交,对了,你不是想要医药费吗?你可以顺便问问我爸有没有,毕竟子债父还嘛”,说着,他压低声音,在江老头耳边又说了一句:“或者你要是实在气不过,觉得我把你儿子打了一顿,那你可以找我爸算账啊,你可以把他打一顿,你放心,子债父还,我肯定不会找你要医药费的!”
江老头气得手指着江砚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他没想着去交费,直接拉着自己儿子就往外走,卫生院的医生赶紧拦住他,这见过吃霸王餐的,还真没见过看霸王病的。
江老头撕扯了好一会儿不愿意给钱,挡人的医生嘴皮子倒挺利索,“行啊,不愿意给钱也行,来来来,让你儿子坐这别动,我现在就把给他上的药擦掉,来来来,小王,过来,咱俩就算做好事了,把刚才缝的线给病人拆掉,一分钱不给行啊,那就别想带着卫生院的一针一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