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取出来的是一些四四方方的盒子,正是詹妮弗注意到的加了多层防震装置的那些。
“让我看看。”黑豹用特制仪器打开其中一个,举起几根蓝荧荧的管子,“振金,聪明的选择。”他将这些管子放下,又打开另一个被锁了无数层的盒子。这一回没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只是盯着看了半晌。“心形草......看来你的‘朋友们’很是神通广大,曼努埃尔。”
商队首领看起来就快要昏倒了。
“陛下——”他喊到,“我不是——他不是——我们真的不知道其中还有心形草。”
“议事会和国际法自有决断。”黑豹沉稳地说,“另外,难道你的朋友们没告诉你心形草只有皇室成员才能服用,对其他人来说它根本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毒药吗?且不说你打算把振金卖给什么人,光凭着心形草交易,你就足够被一些人杀死千万次。”
话音刚落,“黄沙上的哈里发”就颤抖着扶住了手下的胳膊,他终于明白这桩交易其中有诈。
黑豹将他寻找的东西转交给乌卡必,又按着耳后给部下发送了逮捕指令,这才转向詹妮弗。
“很抱歉将你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女士。我的部下发现有人将不对外出售的资源偷窃了出来,交由沙漠商队运送。他们大致锁定了范围,只是缺少一个调查的时机。于是当布鲁斯·韦恩寻找雇佣兵时,乌卡必便冒名顶替了被选中的人。”
他缓缓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詹妮弗也因此听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原来在她失踪之后,共有两方人马试图进入沙漠。一方便是节目的幕后大老板莱克斯·卢瑟,他找到了丧钟;另一方则是布鲁斯,他找了另一名雇佣兵。
乌卡必取代这名雇佣兵前来完成任务。有着整个国家调查力量的支持,他很快发现绿洲部落住着的是和平图阿雷格人,对詹妮弗没有危险性,因此在一开始打算跟着商队缓慢前行,一边调查一边等待双方会和。
结果这个算盘落了空。
谁知好好的保护任务还有接重的选手,而且这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准备屠忖。听到消息的乌卡必不得不和同僚一起用隐形飞机赶到绿洲部落增援,一来二去就发现对方是个国际通缉犯,顿时又有了抓捕的念头——两个任务就此变成了三个。
这是瓦坎达一方。
至于丧钟,他身上同样背着三个任务。
根据黑豹的说法,他的雇佣早在第三轮的第一天就开始了。丧钟在数个选手间来回穿梭,并可能同其中几名选手的退赛或死亡大有联系。后来詹妮弗失踪,卢瑟又临时将他调来解决问题,避免赛事发生国际政治丑闻。
“退赛和死亡......爬虫药剂?”詹妮弗福至心灵。
“我不知道更具体的事。”黑豹答道,“瓦坎达截获了卢瑟和丧钟部分通讯,我们只知道他本来的任务是‘自由判断目标是否存在暴露风险并采取行动’,中途离开巡逻航线来找你的下落,所以某些选手的‘清理’就晚了些,差点任务失败。”
“所以乌卡必前两天没有私斗还是因为丧钟做任务去了。”詹妮弗反应极快地说。
“不错。”黑豹点头,“他清理了一名叫凯文·威尔逊的选手,并在任务完成后再次折返。这一次他不是来帮助你度过黑风暴的,而是因为知道了乌卡必的目标,知道了骆驼商队中有一种可以用来做武器的金属和一种疑似能强化人体的药物,卢瑟给了他第三项任务。”
“原来如此。”詹妮弗耸了耸肩。
她全都明白了,振金和心形草跟在她周围,相当于跟在一台全球直播设备周围,无论是所谓的“正派”瓦坎达还是所谓的“反派”丧钟都不敢轻举妄动,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结果这场沙漠风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对普通人来说,度过风暴才是首要目的;对这些超能力者来说,风暴是最好的掩护。
詹妮弗简直快气乐了——所以这整件事其实和她无关。
她就像是一个触发剧情点的NPC,通过突发事件将几名玩家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彼此开启支线任务,然后因为任务冲突而相互厮杀。所有事都围绕着她这个中心点,但是本质上跟她半美分的关系都没有。
巧合,巧合,都是巧合,连节目组把赛道安排在撒哈拉都是巧合。
非要说的话,她就不该在一开始冲图阿雷格人招手。
风暴还在继续,在暗色的沙尘里,蓝色的荧光护罩就像海港上的灯塔。黑豹忽然抬头望向天空,一架庞大的飞行器在那里现出身形,就像穿越虫洞的星际战舰,没有半点预兆。
“现在怎么办呢?”詹妮弗于是平静地问。
她是个“平凡人”,本不该被牵扯到这些超英超反的博弈之中,黑豹向她说了那么多,不可能是真的为了向她解释。有了这样的觉悟,在瓦坎达特殊人员从飞船上拿着针剂跳下来时,她也没有表现出意外。
“遗忘枪,一项瓦坎达的发明。”乌卡必小声解释道,很愧疚的样子。“它在人没有探索意识的时候效果最好,假如作用对象在受击之前心存疑惑,受击之后就时常会发生记忆闪回。”
“你不该被牵扯到这件事中来,无论我们还是丧钟,甚至莱克斯·卢瑟都明白这一点。”黑豹安抚地说,“除了一小撮疯子,你不知道罪犯们有多讨厌出名的对象(celebraties)。”
“原来如此。”詹妮弗今天第二次说道,“但有个问题:就算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忘了,也不可能不怀疑为什么前一天自己还跟着商队,第二天就变成独狼。另外,风暴过去之后四号机就会开启,你们准备怎么让观众相信整支驼队不翼而飞?”
黑豹看向乌卡必。
后者挺直腰杆,提出了一项建议。
几分钟后,数名秘密警察齐心协力从飞船上将三只骆驼赶到数公里之外的地面。白骆驼载着昏昏沉沉的詹妮弗,另外两只棕色的骆驼载着一小部分货物、食物、水和帐篷。它们都被注射过镇定剂,这会儿老老实实地蹲伏在风暴中的沙地上,围着一圈保护着中间的选手,制造出商队被黑风暴冲散的假象。
一个极小的方块漂浮在空中,只待目标醒来或灰尘散去就会自动消除护罩,解体得连个渣子都不剩。
看似完美的安排。
特查拉国王在飞船起飞时还注视着地面。
“你觉得遗忘枪真能管用吗?”他皱着眉头问。
“我不知道,陛下。”乌卡必回答,“可研发部分报告它采用了虚拟模拟,可以定向删除一定时段的记忆和一些关键词,已经被应用过很多次了。”
“最好如此。”特查拉点头。
他们对自己的技术无比确信,却不知在飞船脚下,在蓝色的光罩之中,詹妮弗靠着白骆驼在头巾之下露出了半个微笑。
此时此刻她的脑袋仿佛在被细针挑挑拣拣,它们拨开记忆的书页,将被设定好的目标逐一撕掉,永久销毁——
但遗忘枪这一次注定无功而返。
詹妮弗不仅仅是詹妮弗·戴维斯,她还是另外一个人。从诞生在这个世界开始,她的意识本来就是双层的,一个人的意识嵌套在另一个人的意识中间,别说记忆修改,即便是心灵控制恐怕都难以突入内层。
在飞船远远离去的同时,她久久没有睁开双眼,而是在心底飞速思考。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先是荒野挑战,再是爬虫药剂,后是心形草,为了强化人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莱克斯·卢瑟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是真的被人类至上主义控制了心神,还是——感应到了什么危机的临近?
第60章
保护罩在风暴过境前落下屏障。
可四号机还没有打开, 现在还不是改变姿势的好时机。
詹妮弗躺在沙地上耐心地等待着,她并不缺乏耐心,再没有人比经历过两辈子的她更懂得什么叫等待时机了。关于卢瑟的种种猜想仍然在脑海中回荡, 她迫切地需要有个人来分享这些崭新的看法, 相互讨论——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倾听,帮助她理清思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世界大势和詹妮弗·戴维斯这样的小人物毫不相干, 哪怕明日天启四骑士重新在地面上行走、地狱降临、外星人大举入侵,对她来说最大的困扰也只不过是孤零零地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
和她想比, 一些人或许会在不知不觉间毙命——毫无痛苦;一些人可以和他们的家人拥抱着, 和他们的爱人握着手交着颈死去——毫无遗憾;一些人则为了保护全人类奋勇献身,几千几万年之后文明史上仍然会留下他们的传说——永垂不朽。
大雨倾盆山洪爆发时,蚂蚁有蚂蚁的命运,鱼有鱼的命运,鸟儿有鸟儿的命运。
詹妮弗不是神, 不是超级英雄, 甚至不是亿万富豪,她无法改变世界,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心中没有独特的道德感。
她总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不仅仅是为一个失意女演员摘取桂冠那么简单。上一个世界被大自然倾覆, 人类文明几乎毁灭殆尽,但这个世界还在繁荣地发展。
这些古古怪怪的念头像泡泡机里吐出来的泡泡,相互碰撞着飘来飘去, 时不时相互融合,或者陡然破裂,溅得她一激灵, 不得不甩掉脸上的水花。
一直到四号机飞上天空,嗡嗡的鸣叫声环绕着行进了数圈,詹妮弗才清理思绪,故作迷茫地睁开眼。
她先是按住脑袋,面露痛苦之色,旋即仿佛刚刚意识到周围环境似的瞪大双眼,扶着驼背站了起来,眼睛里恰到好处地闪过惊疑、烦闷和担忧之色。
这一番精湛演技由不得观众不信。
“见鬼!”连莱斯都捂住额头,“沙暴把商队冲散了!”
就像要印证他的话一样,两只落单的骆驼远远地从对面沙丘上奔过,背上的缰绳甩得到处都是,一溜烟地就失去了踪影。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半个人类,也不知道原本庞大的骆驼商队遭遇了怎样的劫难。
这画面裹挟着自然的狂暴,令观看者都背上发冷。
“往好了想至少还有几头骆驼跟在选手边上,比刚开始在沙漠行进的时候会好过很多,有食物、水和帐篷,还有代步工具。”贝尔宽慰道。
“只希望选手不要选错方向。”莱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詹妮弗的确在思考该朝哪个方向走。原本驼队带着地图和指向仪,可以精确锁定下个目的地的方位,但现在这些工具都随着“风暴”被带走了。
合理的做法是凭印象继续朝东南方行进——虽然她知道在身后十公里左右的地方还存留着商队的遗迹,现在调头回去估计还能收获颇丰、小赚一笔,却完全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暴露的事还是少做。
下定决心后,詹妮弗首先开始检查自己剩下的资源。
瓦坎达还算厚道,留下的三匹骆驼都身强力壮,白骆驼更是和她建立起了初步的默契,完全可以充当这个临时小驼队的头领骆驼。
撇开“交通工具”本身不提,它们背上背的物资也十分宝贵。
白骆驼带着詹妮弗的背包、睡袋和帐篷,右侧囊袋里还有肉干和一些淡水。两头双峰骆驼背的都是淡水,其中一头还载着部分货物,看着像是沙漠猞猁的兽皮。
这些资源足够独身上路的沙漠旅人生存小半个月,但詹妮弗仍然面露忧色。
曼努埃尔对乍得湖的路程估计是整整一个月,骆驼商队之所以有半固定航道正是因为他们必须在中途得到补给,一个个散落在沙漠中的绿洲被用线连接起来,使得商人们不必担心淡水耗尽或损失食物来源。问题在于绿洲的位置只有商人和头领骆驼知道,白骆驼看着再聪明稳重,也不能无师自通地将这些道路再走一遍。
为今之计只有依靠她自己的生存技巧和骆驼寻水的天性。
詹妮弗将三匹骆驼前后绑在一起,没有驼铃,只能用几块装货的盒子版自制了一个响板挂在最后一匹骆驼的脖子上。
做完这些,她才攀上白骆驼背,拍拍它的脖子,给了一个出发的指令。
体型庞大的骆驼耸动着站起身,一支小小的驼队就又踏上了旅程。
光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且行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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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旅程对观众来说注定枯燥。
撒哈拉沙漠的危险性并不比落基山脉低,但动植物出现的频率却低得多。在落基山脉,一个求生主播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带重样地为观众展示各式各样的生物及生存技巧,但在撒哈拉沙漠,选手们虽然仍然承受着死亡风险,观众们多数时候看到的却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很容易就会产生厌倦之情。
难怪节目组要把任务定在拍摄动物上面,想来他们自己也知道横跨沙漠不做剪辑其实并没有什么精彩环节。
挣扎求生的选手估计还有点看头。
然而戴维斯小姐此时是个昂首挺胸的大财主,她骑着一峰骆驼,后面跟着两峰骆驼,有肉吃,有水喝,大中午还能撑个小帐篷睡觉,只要骆驼不跑,万事不愁。
更秒的是,骆驼能闻到附近一两公里内潜在的水源,在走到第37天时整支小队曾因淡水耗光而陷入苦境,不过很快就由白骆驼引着找到了水源。
你说说这种情况下求生还有什么看头?
总之观众们已经口嫌体正直地去关爱其他选手了。比如那几个找到绿洲但是和原住民发生冲突不得不留下来“为奴为婢”的可怜人,比如少部分一鼓作气走到西海岸荒地结果只能望洋兴叹的可怜人,再比如某些被真正的胡狼群追得满地图狂奔的可怜人——至少前两种选手还能见到水。
官推频道的选手人数已经凑不齐三个九宫格,解说们重新排列组合坐在一起,从一个直播间两名增加到一个直播间六名,大多数时候都在彼此探讨求生技巧,谈论求生经历,或者半开玩笑地讲一些倒霉蛋冒险者的故事。
对此观众们表示:不要停,我能听上十天十夜。
詹妮弗单人直播间的收视率飞速下滑,一直到开赛第41天才急剧回升。
开赛第41天下午,撒哈拉沙漠中的骆驼小分队迎来了一场灾难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