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时正是清晨,白骆驼带着同伴们埋头朝东南方行进。骆驼们这两天只在经过几丛仙人掌附近时进过食,个个都瘦了一大圈,全靠储存的脂肪度日。
经过整晚的跋涉,坐在白骆驼背上的詹妮弗也有点昏昏欲睡。
跟随着骆驼行走的步伐节奏,她安稳地半眯着眼睛放松休憩,时不时喝一点水含在嘴里润润口,打定主意要在下一个能找到的树荫处安营扎寨,恢复体力。
可沙漠的杀机总是在人最不经意的时候来袭。
前一秒她还在拧水袋,后一秒就感到驼队中一片骚乱。
詹妮弗眼中瞬时闪过利光,哪还有半点困顿的模样。她快速将水袋放好,用力拉住缰绳,把极度不安的白骆驼稳在原地。
她借着片刻喘息之机向后看去,只见队伍最后的骆驼正疯狂踢蹬着,仿佛要甩开什么东西,而中间的骆驼被它拉得东倒西歪,正在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唤。
是一条巨大的蝰蛇!
沙漠中的蝰蛇喜欢钻在沙坑里等待过路的猎物,它们是天生的杀手,毒液可以杀死一头大象,同时也是极狡猾的伪装者,可以不动声色地潜伏在沙地中半日,酝酿着最终的雷霆一击。
蝰蛇和响尾蛇一样通常不会袭击大型动物,可经过头两天的响尾蛇,詹妮弗已经对这片沙漠的蛇类有了点“看法”。
她以极佳的动态视力进行观察,发现蝰蛇的身体很不协调,它的脊椎似乎已经在骆驼的挣扎中被扯断了,同样命不久矣。这个造型很难说到底是蛇先袭击了骆驼,还是骆驼在行走时踩过了蛇的沙窝。
撇下疑虑不表,这种蝰蛇的攻击力度很大,锋锐的蛇牙能刺穿三层皮革,这会儿正死死地挂在骆驼腿部,连拔都拔不下来。
骆驼挣扎得更剧烈了,它已经不满足于踢蹬,而是拉着笼套朝外侧奔跑,将中间的同伴拉倒在地。
白骆驼也在恐慌地喘息,詹妮弗没时间命令它跪下,而是直接从驼背上跳了下来,紧接着将一根登山杖插在地面上。
沙漠之舟是种很神奇的动物,它们在受训时就明白了什么是缰绳,什么是栓桩,因此当登山杖笔直地插入沙面后,白骆驼就稳稳地站在“栓桩”后方,不安情绪稍稍减退。
在稳住头领骆驼之后,詹妮弗用第二只骆驼的身体挡住自己,伸出手去一刀就切断了二三峰之间的缰绳。
现在不是在大型驼队中,而是只剩下小猫三两只,她没办法把一头受了致命创伤的庞然大物安抚下来,也不能冒险直接将它杀死挑战其他两头骆驼的情绪。这种事主人来做都够呛,更不用说这些大家伙和她认识的时间本来就不长。
受伤骆驼好像就在等待着这个时机,随着绳套甩脱,它踢蹬着后腿,开始在沙丘上漫无目的地狂飙,蝰蛇被迫拖曳着刮擦,有时还被落下的蹄面踩到,很快就死得不能再死,变成了一根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的草绳。
詹妮弗回到白骆驼身边,指挥它远远跟着受伤骆驼,看着它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刻钟,忽然像脱力似的倒了下去。
不,不是倒下去,而是沉下去!
她脸色巨变,当即喝止了还想靠近的白骆驼。
“是流沙。”直播间里的莱斯立刻说道,“这下麻烦了。”
沙漠中的流沙会让所有泥足深陷者头皮发麻,它们看起来像很容易挣脱的沙面,其实是地下水的通路,根本没有坚实的落脚点。人类和动物一旦陷入流沙陷阱,就会随着挣扎不断下沉,直到被沙子吞没。
眼前这头濒死的骆驼半个身体陷入其中,半个身体勉强挂在岸边,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它庞大的体型增加了和流沙接触的面积,使它一时半会儿不会完全下沉。
可对选手来说,一头死在流沙中的骆驼和一头死在外面的骆驼根本不是同样难度的资源点。
不错,詹妮弗跟着它便是要物尽其用。一来她不可能放任骆驼背上的资源被带走,二来骆驼本身也有着大用场。
这里是撒哈拉,她没有避开全部风险的底气,冒险到前方去取得资源势在必行。
用不着过多思考,詹妮弗刺下登山杖将白骆驼栓好,接着取出几块兽皮以备不时之需。
流沙陷阱不一定都是规则的,不能因为骆驼一半身体沉下去一半身体还浮在地面上就想当然地认为那里才是流沙边际。她整个人直接坐倒在沙地上,用另一根登山杖和双腿试探着流沙坑的边缘,在自觉有危险的地方都甩下兽皮。
谨慎得到了回报。
她一路朝骆驼爬行,一路避开了三四处可能致人下陷的区域,最后终于成功地抵达骆驼身边。
这头大家伙已经处于死亡边缘,蝰蛇的毒液正在折磨它,让它陷在重重的沙坑里仍然不得安宁。划动流沙的后腿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下意识的弹动。
蛇毒已经进入血液循环,她无法用户外刀去戳刺骆驼的脖子,只能静静地坐在黄沙之中,看着它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双长着粗睫毛的眼睛渐渐合上,仿若有什么东西来了又走,死亡的帘幕将灵魂裹挟。
四号机飞近了些。
詹妮弗轻叹。
这些骆驼本来都可以抵达乍得,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太阳越升越高,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她迅速行动起来,将能搜集的资源一一搜集。
最重要的也是摆在第一位的肯定是驼背上的负重,所幸骆驼的身体只沉下去一半,她仍然有机会用登山杖一点一点地将囊袋挑起,重新拉到坚固的地面上。
处理完背囊之后,剩下的就是骆驼的尸体。
詹妮弗小心地跪坐起来,她拉不动这个庞然大物,只能靠近了操作。
沙漠游牧民族说骆驼浑身是宝,这话不假,但世人关于骆驼也有很多误解之处。
“很多人被教育说驼峰里储存的是水,而牧民直接从驼峰中取水,还有双峰骆驼的两个峰一个储存食物一个储存水,这些说法都是错误的。”她按着骆驼的脖子,努力伸手去切开驼峰,“驼峰里只有大量脂肪,骆驼成为沙漠之舟的真正秘诀是它们在大量储存脂肪的同时还能减少消耗。”
刀尖一转指了指肚皮。
“其实真正能直接得到淡水的是骆驼的胃部,无论是直接储水的部分还是没消化完全的食物,都能给求生者带来水分补充。”
不过这会儿还是不要挑战极限了,它死于蝰蛇的毒液,血液循环里已经带上了毒素。
这样说着,詹妮弗又将户外刀移回了驼峰,用刀尖削下一片脂肪。
“骆驼在缺少食物和水的供应时会消耗这些脂肪来给自己提供能量,而牧民在缺少补给时会直接在驼峰上划开小口取出脂肪食用,并且他们认为这是难得的美味——游牧民族的好吃和我们认为的好吃绝对是两种好吃,他们生吃骆驼内脏就像我们生吃苹果一样。”
生脂肪片被默默放进嘴里。
一瞬间仿佛有千万坨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嘴巴里炸开,又黏腻又腥膻,仿佛放了一个月的半腐白肉,吃三斤地沟油块也不过如此。
这味道......原地飞升。
詹妮弗露出一个略有些狰狞的表情。
观众们纷纷对着手机做出了连环呕吐反应,直播间里的五位解说更是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只有坐在最右侧的解说贝尔露出迷之微笑,活像个目送一年级去上魔药课的霍格沃茨二年级生。
“牧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偶像了。”
詹妮弗幽幽地说。
她努力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默默地将驼峰抛在脑后,开始思索怎样将这头骆驼的皮毛从流沙地里扒拉出来。
第61章
剥骆驼皮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倒霉的大家伙半个身体都在流沙当中, 硬拔是拔不出来的,要在身上借力也很可能把它完全按到沙坑之中。詹妮弗只能放弃完好剥下皮子的念头,转而用吹毛可断的户外刀沿着筋膜朝下切割, 最大限度地确保皮料完整。
刀子太利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不必跟杀猪似的用力按着皮肉才能进刀,坏处是她做一系列动作时都得全神贯注。饶是如此,最后切下来的几大块皮料上还是存在着细小的孔洞。
剥完皮之后詹妮弗就盯上了骆驼的肚腹。
食草动物的肠子总是比食肉动物要长,牛和马的肠子可以达到体长的二十倍, 而山羊的肠子则可以达到体长的四十倍,因此在东方有“羊肠小道”的说法, 曲折又漫长。据说蓝鲸的肠子可以达到五百米那么长, 詹妮弗没有见识过蓝鲸,但她掏出来的肠子也称得上是无穷无尽了。
随着肚肠流出的还有不慎被刺破的一个胃,里面没消化完的干草和仙人掌正散发出一股感人的臭味。如果现在缺水,詹妮弗大概会考虑收集骆驼胃里的淡水和干草渣中的水并煮开饮用,但她现在暂时不缺, 这些水还有其他作用。
至于为什么煮开, 道理就像骆驼肉一样。
“毒蛇的毒素是蛋白质,通过进入猎物的血液循环发挥作用,理论上来说只要消化道没有破损人就可以食用带毒素的肉块或饮用带毒素的血水;理论上来说带毒素的东西被完全煮开之后蛋白质就会失活。”
詹妮弗边和四号机闲聊边把一大坨肠子牵拉到坚实的岸上。她割断其中的头尾部分,从中间剖开, 清理干净,又草草用骆驼胃中的水将肠子大致冲了冲,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闻到比这更臭的味道了。
“说到哪了?对了, 理论上。这两个理论后面一个还靠谱些,前面一个就算了吧,实际操作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求生者又不是内视仪, 没法保证这么长的消化道整个都完完整整。其他人不能,我更不能,混迹好莱坞的都有些职业病,演员们加起来大概能养活好几家胃药公司。”
解说们很给面子地笑了。
詹妮弗将肚肠继续往后拖,摊开在烈日下的沙地上暴晒,接着用滚烫的沙子把手上的液体擦干净。
周围温度越来越高,劳动使额头上不断流下汗珠,她也不敢用手去拂。
手臂和手掌是没有任何开放性创口的,就算碰到一点点毒素问题也不大,可额角在前两天晚上不小心跌出过一个创口,要是阴沟翻船就好笑了。一丁点毒素不可能造成什么生命威胁,不过可能出现的几种反应也足够恼人。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詹妮弗手掌遮着眼睛朝升起来的太阳看了眼,决定在远处的沙地上搭帐篷休憩。正午不可能有动物敢在沙地上奔跑,这种高温不仅是种保护,也能把骆驼肠子部分烘干,使上面残留的毒素失活。
她可以不取用骆驼体内的水,但她不得不冒险取出肠子并在这里等待它们处理完毕。
驼队由三峰骆驼共同承担负重,现在其中一峰死了,它载着的水和食物就要由另两峰来分担。原本这也没什么,只是骆驼会辛苦点,然而从流沙里把负重一点点取出来时詹妮弗不可避免地用上了登山杖和刀。
节目组前两轮都给了登山绳,这一轮却什么都没给,现在要把负重重新绑起来栓在骆驼背上,可不是只能自制绳索了么。
在野外求生者能得到的最好的绳索就是植物藤蔓、树皮纤维和动物肠道,羊肠能承受10磅以上的拉力,骆驼肠子也不遑多让,完全可以负担重物,有时候还能用来充当渔线。
詹妮弗把一切都计划好,走到远处搭起帐篷。又将第二个帐篷用负重压好,敞开一部分,让剩下的两峰骆驼有一小块阴影能避开正午的烈阳。这些庞然大物在几十度的高温下仍然自得其乐,仿佛沙面根本不烫脚,甚至还能老老实实地跪伏在上头嚼嘴嚼。
中餐是从驼背上取下的新鲜肉条。
户外刀沿着背脊深入,分离骨肉就像切开黄油那么轻松,只有它的主人并不轻松。詹妮弗不得不摆出一个十分惊险的造型才够得到背部,踮着脚尖伸着手臂差点没摆出兰花指来。
“瞧这个部分。”她费劲地边切边说,“动物死后腐败最慢的地方就是背脊上的这部分肉。当你们在野外实在别无选择一定要吃动物尸体时——注意,是还没怎么烂的动物尸体,可以选择食用这一部分。如果是新鲜杀死的猎物,不要错过它们的心脏。”
这头骆驼的心脏里估计都是蛇毒,想想还是算了吧。
切下的肉块有好几块,大部分直接丢在沙地上任由高温做初步处理,其中一小块被挑出来在火堆上做烧烤。点这堆火费了她九头二虎之力,附近没有太多可燃物,最后用来当火绒的是负重里拆出来的棉絮。
为了人道主义——驼道主义考量,詹妮弗在沙坑边拷完肉吃才返回帐篷,并不打算当着骆驼的面吃它们的同类。不过动物大概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类相食在人类这里算是项罪名,参考著名的杀人狂魔汉尼拔,在动物那里却显得稀松平常。
鬣狗会吃同类的尸体,金雕会吃同类的蛋,成年北极熊会捕猎幼熊。最可怜的是,科学研究表明北极熊不像棕熊那样有明确的领地,因此它们吃掉小熊有时候是因为无法确定血缘关系。大概是老王太多,公北极熊们总感觉自己头上在散发绿光。
这一顿饭吃得很舒服,吃完之后詹妮弗便返回帐篷区休息。她在睡觉前给两峰骆驼都捆上了自制驼铃,缰绳也死死拴在一起,如果它们要逃跑可能会相互绊住脚跟。
所幸最终还是太太平平。
她苏醒时外面的肠线看着还不算太干,但勉强能用,闻着也没有那么恐怖的味道了。詹妮弗把皮毛卷起来捆好,又将大部分水囊和干粮背囊绑在一处,挂在双峰骆驼上。帐篷、其他杂物和小部分水囊则挂在白骆驼背上。
开赛第41天傍晚,养精蓄锐完毕的小型驼队再次踏上征程。
由于负重增加,从这天开始詹妮弗就没有再骑过白骆驼,而是牵着它在沙丘上行走,用肉身探路。
期间也碰到过埋伏在沙地里的蛇和毒虫,每每此时厚厚的骆驼皮就派上了用场,她把第二顶帐篷的外皮撕下来一部分,再用双层皮毛把它夹在中间做成护具,夹在小腿上用肠线系紧。又给登山鞋也卷上了皮质鞋套,不仅在沙面行走更加自如,寻常毒物也无法穿透这样严密的防护。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驱赶野物,约莫两周后,骆驼小分队终于抵达最后的目的地。
人间天堂——乍得湖。
要说到达湖畔其实也不然,詹妮弗最先注意到的是脚下沙质的转变。从软沙转到沙砾,再到半荒漠,灌木丛和稀稀拉拉的乔木越来越多,供给人使用的资源和供给骆驼食用的绿植也越来越多,等走到稀树草原,两匹骆驼都被养的膘肥体壮,看着不那么贫苦了。
地形转变,随之而来的便是物种增加。
这几日詹妮弗的照相机几乎没有停歇,空中的飞鸟,地上的昆虫,迁徙的羊群,狩猎羊群的胡狼,有一天她似乎还见到了传说中濒临灭绝的动物——撒哈拉猎豹,但那黄点只在远处一闪而过,连斯塔克出品的高科技都只拍下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四号机拍给观众的也只是一截清晰的尾巴尖尖,并不能完全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