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芳草委屈了,眼红了:“爹,你们家明明刚卖了猪,一头猪少说也得二百斤,就算和生产队平分,你们老两口手里面最少也得有个五六十块,我就只要不到一半儿,只要不到一半儿就能救下了不从的姓名来,你们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对哦。
周围的人恍然大悟,纷纷看向老两口。
确实,林山海和林大成前几天把自己家的猪赶到了公社畜牧站卖掉了,应该是换了不少钱回来,儿媳妇儿上门借钱给儿子救命,当爹的确实应该拿钱来才是。
“看也没用,来瞅瞅我这证明。”林山海从怀里面掏出畜牧站员工给他写的证明条,交给了在人群里看热闹的王记分员,“王记分,你来大声念念,告诉大家这是什么。”
王记分本来只想混在人群里吃瓜,没成想被林山海给抓了去,只能硬着头皮把证明接了过去,打开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就变了,看着林山海的眼神那叫一个谴责,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可把吃瓜的大家伙给急坏了:“这纸上到底写了啥?!写了啥?!”
王记分员叹气,把证明的内容给念了出来:“今收到林山海同志暂存猪肉一百六十四斤,林山海同志以一月三毛的价格交于本畜牧站代替暂存保管,需要取出时前来盖章记账,猪肉全部取出后证明作废,XX公社畜牧站XX年X月X日……”
哗。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
“一百六十四斤的猪肉啊,这还是和生产队平分以后的,林山海家的这头猪可真了不得,不知道今年还有母猪下崽不,这次咱们家拼了老命去也得抽中它一头的!”
“要我说,是人家老林家会养,你瞅瞅同样是一只母猪生出来的猪崽,聂家那头猪就是不如林家的长得壮实。”
“老林家可真是舍得,一百多斤猪肉留着慢慢吃呐……”
林老三得做手术才能保住性命对大家来说其实没啥具体概念,生产队的大家伙想象不出来为啥只断了条腿就得做手术才能保住了命,但一百六十多斤的猪肉到底是什么样子,大家伙是能想象出来的,光是想想那么一堆猪肉堆在那里等着他们慢慢吃都让大家红眼,大家伙可算明白了为啥王记分露出那副表情了,谁看到这么一百六十多斤的猪肉还能冷静的下来啊。
“行了,这证明都见着了,你就晓得了吧?我们家的猪肉一点没卖,全准备留着自己吃呢,家里面哪里有更多的钱,反正我们老两口是尽力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吧,找亲家借也成找旁人借也成。”
说话间燕秋进屋拿钱出来,林山海数出十五块塞给朱芳草,不由分说将人拎起来赶出了院子,朱芳草还想说什么,院门砰一声在她身后闭紧,朱芳草傻眼,愣怔过后立马整个人飞扑到门前,将木板拍的啪啪作响。
“爹!娘!你们开门啊!不从可是你们的亲儿子啊!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压根不相信老两口拿不出钱来,她也不相信老两口能将那半头猪都留下慢慢吃,在朱芳草看来,一切都是阴谋,一切都是诡计。
院子里的林老实露出不忍的神色,犹豫地看向老两口,王娟立马黑着脸抱住了肚子:“哎呦呦,我肚子疼!老实,快点扶我进屋。”
王娟的肚子如今已经很大了,算算日子,孩子也差不多该出生了,她这么一嚷嚷,林老实哪里还能顾得上朱芳草,赶紧搀扶着朱芳草进了屋子。
老两口更是不会再打开门放朱芳草进来,之前放朱芳草进来还给她拿钱那是生怕他们真的一毛不拔,怀恨在心的朱芳草四处乱说拾柒的闲话,败坏拾柒的名声,生产队的其他人也因为自家不愿意拿钱来信了朱芳草胡说八道,联合起来排挤欺负自家拾柒。
他们两口子能护着拾柒的日子肯定很短,小闺女以后肯定还是要找一个好配偶相伴一生的。
若是小闺女被毁了名声,还能找到什么好男人?
出于这样的原因,老两口才甘愿让朱芳草进来,放任朱芳草将事情闹大,演上这么一出。
和朱芳草不相信他们俩是真没钱一样,老两口也不信三房一家拿不出做手术的钱来。
都在一个院子里面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对林爱宝这孩子到底有多受老天爷偏爱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初几大家子全都住在一起,三房家不好发挥,但如今三房家已经搬了出去,在老两口的设想中,按照老天爷那偏心程度,三房家肯定是已经发了小财,最起码能做四次五次手术的。
特意跑到他们家来借钱,只是为了故意恶心他们家,看他们家前几天把猪送去了畜牧站红眼罢了。
“这老三当真是白生了,都算计到他亲爹妈头上来了。”燕秋心底是化不开的失望,以及几分伤心。
她虽然并不太喜欢儿子,但儿子怎么也是从她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也是从小喝她的奶长大的,儿子这么对待她,她心底当然还是会难受的。
小锦鲤心虚了那么一丢丢,赶紧上前去哄燕秋开心。
“妈,别伤心了,三哥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小锦鲤轻轻给燕秋捏着肩膀,她用上了灵气,因此虽然力气挺小,燕秋却觉得格外的舒服,仿佛箭头的重担一下被卸了下来似的,她的心情重新愉悦起来。
“哎呦,果然还是闺女会心疼人,拾柒这么一捏啊,我这肩膀就仿佛一下轻快了好几斤似的。”
“妈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捏。”小锦鲤嘴巴甜甜地。
燕秋咯咯咯地笑,宠溺地点点拾柒的小脑门:“我可舍不得,咱们家拾柒啊,是妈的宝贝蛋,妈就盼着你能幸幸福福一辈子,嫁给一个疼你宠你,不让你干任何家务的男的,然后生几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孩子。”
要是真的能亲眼看到那一天就好了。
燕秋不舍地叹气。
小锦鲤更心虚了,手下的动作更殷勤了。
她可是打定主意,以后不要嫁人,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的,自己一个人快快乐乐高高兴兴不好吗,为什么要嫁人生孩子呀?!
屋子里面一派岁月静好,院子外面的朱芳草可就恨不得扑进去咬下老两口的一块块血肉,她扑在门上敲打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屋子里面有什么动静,心里面那个恨,那个绝望。
老两口不给她钱;二房两口子和老两口生活在一起,还有那个王娟,更是不可能给她掏钱;至于大房两口子,当初闹出了那种事儿,她实在不好开口,况且她在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大房那边肯定得了消息,不会让她进了院子去。
朱芳草扫一眼周围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和坚定。
周围人正觉得她可怜,突然,朱芳草猛地扭过头来,咬牙:
“医生说我们家不从是因为被发现的太晚了,伤口被感染了才不得不做手术截肢的!那天和我家当家的一起上山砍柴,看见我家男人追着兔子进了山里面的那几个肯定有责任!他们是亲眼看着我家男人进了山没出来的,为啥不赶紧就去找?非得等到下了山以后,我等他吃饭等了半天才说,要是他们能及时上山找人,我家男人到不了这个地步!你们几家也得拿钱!”
周围人都呆住了,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纷纷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但很快地,人群里冲出来两个愤怒的女人,她们正是那天和林老三一起上山砍柴的男人们的妻子,这俩女人指着朱芳草破口大骂。
“你家男人是三岁娃还是傻?一个正常大老爷们儿,追着个兔子进了山,谁能想到他会掉到水沟里头摔断了腿?!我们家见你急着找人才说的,要是不承认,不告诉你你家男人追着兔子从哪里进了山,你家男人这会儿八成都已经喂了狗了!你不说感激,但凡有点良心,都做不出来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儿!”
“臭不要脸的狗东西,诓人诓到你姑奶□□上来了,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姑奶奶不打掉你两颗牙,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打!你打!”为了能救自家男人,朱芳草也是真豁出去了,竟然站起来直接冲到了那两个女人的拳头底下,把头使劲儿往她们怀里拱,俩女人本来只是想意思意思吓唬吓唬她,哪成想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等她们俩反应过来匆忙将人推开时候,朱芳草已经被揍了好几下,她跌坐在地上,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里泪光涌动,无助狼狈又可怜。
好些人看的心有些软了,想想朱芳草刚才说的,林老三是因为被发现的太晚了,伤口感染了才不得不做手术截肢,便主动劝那两家的女人。
“她说的也有些道理,要是发现的早,估计林老三还真能保住了腿;咱们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吃点亏就当吃点亏吧,幸好差的这个钱也不多,你们俩家凑凑,先借给朱芳草去缴纳了手术费,做了手术再说。”
两个女人这个气啊!
最少五块,这叫不多?!
借?林老三截肢了,瘸了,以后都不能下地干活了!就朱芳草一个女人,这笔钱得猴年马月才能还上?!那根本就是把钱白送给林老三家!
俩女人根本不乐意,力争理据:“凭啥就只让我们两家出啊?!当时山上一起砍柴的那么多人,翠花嫂子,张小婶子,王五媳妇,你们家男人当时也在山上砍柴呢,看见林老三往林子里面去,你们家的男人还跟着一起追进去了呢,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家谁家的男人半路上使坏害林老三断了腿的?”
“你胡扯八道!”被点到名的几个顿时急眼了,恨不得撸袖子打死她们两个。
但朱芳草比她们反应更快,当下里噗通给她们跪下了,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嫂子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当初的真相到底如何我不追究了,我就想再借五块钱给我家男人做手术,是瘸子也好是瞎子也好,只要能留下一条命来就好,我求求你们了!”
几个嫂子们:……
就,好他妈憋屈啊。
但是,这钱还真不好不出,这么多人盯着呢,虽然责任并不在她们家男人身上,可她们要是真的直接拒绝了,背后头肯定少不了难听的闲话,孩子们的名声肯定得受影响,她们还指望儿子女儿们结婚成家,生孙子孙女呢。
再说了,她们现在有五家人了,五块钱,一家一块还是比较能接受的,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以后可千万得教育好自家男人,再看到林老三家出事儿,千万憋在心里头,省的被人反咬一口。
第41章 王娟生下了男人中的男人
朱芳草舍不得林不从这个男人, 也不想让林爱宝没了父亲,为了挽回自家男人的性命,她厚着脸皮得罪了五六家人家, 把自己的名声搞得一塌糊涂才好不容易凑齐了手术费,换来了一个肢体残缺的男人。
明明家家户户都在过年庆祝的时候, 三房一家却愁云惨淡, 林老三短时间里着实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一个肢体残缺的废人, 哪怕他明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无济于事,哪怕朱芳草使出浑身解数想让自家男人振作起来也无济于事,林老三日渐颓废消瘦, 家里的压力全都压在了朱芳草身上,朱芳草整夜以泪洗面,却从来不肯在林爱宝面前表现出半分。
诚然她不是什么好儿媳,但对于林爱宝来说,她就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母亲。
然而她越是对林爱宝好,林爱宝就越发的难受愧疚。
她心里面有一根刺,林老三正是在她许下让老两口的猪肉全部丢失之后的愿望才出事的,之前几次也是如此,但凡她起了害人的心思就会报应到林老三两口子身上,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三次四次这绝对不是巧合可以形容的, 一想到自家父亲之所以会截肢,自家会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林爱宝就心如刀割, 越发难以接受朱芳草对自己的好,内心的愧疚化作熊熊烈火在林爱宝胸腔中燃烧,简直要将她烧的死去活来。
林爱宝诚然早慧, 可她毕竟也只是一名六岁的儿童,对爹娘有天生的依赖,爹娘被她害成了这样,哪怕是早慧如林爱宝也受不住,终于她实在难以忍受内心的煎熬,在一个昏黄的傍晚将整件事情对朱芳草和盘而出。
她茫然无措,声音颤抖,透出无助和恐慌:“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让爸截肢的。”
朱芳草正在伙房里生火做饭,木柴在灶膛中燃烧的噼啪作响,但她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轰隆作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爱宝,你……你说什么?你说笑的是不是?”
“妈!”林爱宝再也受不住了,悲痛欲绝,那种痛苦简直就像是从骨子里漫出来,她痛哭流涕地忏悔,“妈,都是我的错!是我和老天爷祈祷,希望爷奶家的肉能全部消失,才会惹了老天爷厌恶,害的爸在山里面摔倒,才会害的爸不得不做手术截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天打五雷轰,朱芳草差点被这个消息给骇晕过去,但她硬生生挺住了,她紧紧盯着眼前惶恐不安的小闺女,心底又是怜惜又是怨,怨她不吸取教训害的林老三瘸腿,怜惜她日夜忍受良心的谴责,两种情绪交织,最终朱芳草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疲惫又坚定地将林爱宝抱到了怀里,声若蚊蝇。
“爱宝,你记住,爸爸截肢和你没有关系,爸爸截肢和你没有关系;爸爸截肢是因为那些社员们没有及时发现你爸爸,导致他伤口被脏水感染,罪魁祸首是那些没有及时发现你爸爸的社员们,他们每一家都赔偿了咱们家钱,这就是证据,爱宝,和你没有关系。”
爱宝,她的爱宝,她的爱宝是她独一无二的闺女,她的爱宝理应活的光彩四射,自信阳光,不应该被愧疚所囚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朱芳草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林爱宝在她怀中小幅度地颤抖,泪水沾湿了朱芳草的衣襟,最终她点了点头,眼底的愧疚已经消散了大半,却多了几分正常年龄的孩子鲜少拥有的成熟。
挫折让林爱宝迅速地长大了。
朱芳草看着这样的闺女心中是苦涩又自豪,一方面骄傲于女儿的成长和聪慧,一方面她又希望女儿能不要经历这些挫折一路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她明明是孩子的娘,理应为了孩子承担起一片天地,但她无能,不能为孩子挡住人间的一切风雨,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尽力为孩子遮挡风雨。
朱芳草抚上林爱宝的脸颊,替林爱宝拭去眼角的泪,看一眼屋子里面,狠心闭上了眼睛:“这件事,只有我们母女俩人知道就足以,不要和你的爸爸提起。”
林爱宝乖顺地点头。
朱芳草缓了缓,继续说道:“还有,以后不准再想让人倒霉这样的事,哪怕不是老宅那边,只是生产队里面的普通人甚至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也不行;最多只能和老天爷祈求自家人身心健康,能考个好成绩,或者从山川湖海里得到什么老天爷的馈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