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韵:“不知。说起来,宗主竟然没来接你,也是奇怪。”
舒愉只得联系纪兰生,得知他在她家中,二人便朝舒愉的小花园走去。
乌韵:“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人呢?你把他杀了吗?”
舒愉一顿,道:“差点杀了。但还是没杀。”
乌韵感叹道:“你倒是心善。”
舒愉也没有反驳,“当然。”她又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不小心把他师尊杀了。”
闻言,乌韵竟鼓起了掌。
舒愉给了她一个迷惑不解的眼神,“你这是做什么?”
乌韵边鼓掌边说道:“我就知道,你出去这一趟,一定会给我带回一个波澜起伏精彩绝伦的故事。”
舒愉白了她一眼,一时竟不想说话。
“他喜欢你,你也勉强算喜欢他。你杀了他,但又没完全杀。他肯定很纠结要不要继续喜欢你。但你既然害了他师尊,估计只能一拍两散了。”乌韵总结完,面上稍显遗憾。
舒愉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话多了?”
乌韵瘪了瘪嘴,“谁让你走了这么久?我一点都不习惯。没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魔灵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捱。但跟你相处了一阵,你又突然离开,嗯……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有多无聊。”
舒愉感叹道:“确实。在美景、美食、美色俱全的修真界待着,我也一点都不想回这破地方。”
望着前方花园中的纪兰生,乌韵抬了抬下巴,“喏,你要的美色,这儿也有。”
舒愉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两人走上前,纪兰生没有说别的,而是道:“舒愉,同心灯拿到了?”
“嗯。”舒愉意念一动,灯盏便从她体内飞出。
它在空中转了几圈,竟自己朝外飞去,降落在落种之地,然后一动也不动。
舒愉猜测道:“同心灯应该远不止稳固修为这么简单。我觉得它能帮忙种出圣树。”
它感知到她体内的种苗之后,便自行挣脱了与清河的契约。可见种苗对它的吸引力有多大。
乌韵难掩惊喜:“难道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圣树长成?”
“不。”舒愉一盆凉水泼下,“我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纪兰生温声道:“那就静观其变。比起前人,我们也算触到了曙光。”
舒愉:“嗯。反正这段时间我就不出魔灵界,继续修炼。”
另一边,因为诸星岛的巨变,修真界引起了一系列大动荡。
除少数几名不在岛上的弟子,诸星岛上无一人生还,其余各派也折损了不少修士,一时之间各处风声鹤唳。
再加上舒愉堕魔者身份泄露,不少门派认为问天宗也不干净,要求对其进行清理。
对此,舒愉直接让舒欢宣布已将她驱逐出宗门的消息,并且发布对她个人的追杀令。反正她暂时不会回到修真界,也不可能再继续做那个挂名副宗主。
相比之下,清河逝世的消息却没有产生太大影响。晏采隐瞒了他的死因,众人都以为他是顺应天道,安详离世。
这之后,修真界的各门派都加强了自身警戒,并且搜捕各处的堕魔者,却没有发现一个魔修。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不少门派都查获了几个留存有魔修功法的神秘地点,已将其全盘销毁。
猎魔行动告一段落后,一些势力中等的门派蠢蠢欲动,提出要重选四大派。为此,还特地举办了一个门派评选大会。但因为后面的门派实力与前三大派断层,最终没有门派上位成功。
除了针对舒愉个人的追杀令还未撤去,修真界暂时回归风平浪静。
被追杀的舒愉这段时日过得十分安稳,实力暴涨带来的快感抵过了目前的枯燥乏味,她修炼得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认真。平日里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反复观看历来被圣树选中的人的生平。
看来看去,她得出一个结论,圣树选人纯粹是随机的。
过去那些人受修为不稳的困扰,没有一个长寿。在这方面,她倒是比她们幸运得多。
她也试图在魔灵界调查自己的身世,却没有任何线索。在她出生的时候,魔灵界混乱不堪,死伤无数,查不出来才是正常。
她有种苗在身,跌跌撞撞穿过天罚也是轻而易举。
因为诸星岛的事,她终究还是和纪兰生产生了一些隔阂。她没有问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他也从不主动和她解释。舒愉便懒得再深究,只是对他多了些警惕和防备。
纪兰生似乎看出了她潜藏的疏离,也很少到她面前晃悠。
弹指光阴只一瞬,对于修士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很漫长。
舒愉修炼了许久,识海内的种苗一天天长大,却没有半分从她体内脱离的迹象。她逐渐厌弃了这样的生活,考虑到自身修为水平足够,本想回修真界玩一段时间再回来。
当她正准备离开之时,种苗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舒愉立即拿出传音玉:“纪兰生,它好像要出来了。”
她刚说完,多日未见的纪兰生便出现在她的面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舒愉打量他几眼:“你来得倒挺快。我感觉,识海内有一股力量在往外牵扯。”
她闭上眼睛,说得很缓慢,“但是是一阵一阵的,好像又差了点什么。”
舒愉看不见纪兰生的脸色,也就没法发现他此刻的异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你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识海内一阵剧痛袭来,舒愉力气顿失,立马蹲在原地,双手抱头,一张脸皱成了一团。但很快,那剧痛又消失了,只剩一些微小的痛感在她体内四处拉扯。
她紧闭着眼,喃喃道:“我觉得,还差了一个引子。”
“是吗。”纪兰生也呢喃着重复。
他走到舒愉面前,蹲下身,伸出手将舒愉紧皱的眉毛慢慢抚平。
舒愉恢复了些力气,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情摸我眉毛?”
纪兰生忽地一笑。
舒愉斜睨着他,“你还有心情笑?它还没出来呢。”
纪兰生收敛了微笑,问道:“舒愉,你有没有担心过,你会和她们一样,活不过五百岁?”
舒愉不知道他为何想到了这个,道:“没担心过。而且五百岁也不算短了。”
纪兰生道:“可是我很担心。”
舒愉摇头:“没看出来。”
月色笼罩下,纪兰生的面容显得不再那么温润,比平常多了几分清冷。
他又是一笑,淡淡的暖意浮上他的脸,立刻褪去了先前的清冷。
舒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纪兰生缓缓开口:“舒愉,刚来到魔灵界的时候,我就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在这种圣树显露异常的难得时刻,纪兰生竟然还有余暇和她聊过往。舒愉不知他是怎么了,但也莫名地没有打断他,“嗯。”
纪兰生继续道:“我杀过很多人,不杀他们,我活不下去。”
“嗯。”
“后来,我能安全地活下去了。但我还是没有停止杀人。”
舒愉安静地看着他。他明明就蹲在她面前,嘴角的笑意也一直没有消散。
但看起来,却像离她很远。
他轻巧地垂眸,嗤笑一声,“柳逢是我让人杀的。”
舒愉依旧沉默。
纪兰生:“晏采的体质,是我泄露的。”
舒愉也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纪兰生望向她,他的神情仍然很温柔,舒愉莫名想到了重逢后的那一次亲近。他给她的感觉总是这般,让她置身温暖的春潮。
她对他的那些成见突然就消散了。
他道:“你用他的血浇过那盆兰花。”
舒愉:“哦,原来如此。”
纪兰生再次问道:“你会厌恶我吗?”
舒愉:“不会。”
他低下头,就像是一个逃亡已久的恶徒,在她面前,选择虔诚地认罪。
他的声音很轻:“其实,我早就厌恶了我自己。”
“是么?”舒愉一向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也自然不知道他的自卑自惭。只是没想到,他突然就告诉了她。
他又看着她,卸下微笑的表情,罕见地一点点展露出痛苦的神色,“舒愉,从我来到魔灵界开始,我的里里外外就脏了个彻底。但是,我还有一处地方是干净的……唯有这一处。”
“舒愉,我对你的爱,一直都很干净。”
舒愉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是没有听过情人的告白,但没有谁,像纪兰生这般让她感到无比沉重。那温暖的春潮一瞬间化作海啸,狂风骤雨打在她身上,有一瞬间,她竟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从没有这样给过她压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舒愉难言地有些恐慌,她止住他的话头,冷淡地问。
识海内突然又是一痛,她皱了下眉头。
纪兰生露出一点歉意和无措,他乞求道:“你就让我越矩这一次。唯有在今晚,我才敢说向你说这些。”
他笑了笑,道:“不过好像,想说的也说完了。”
“舒愉,魔灵界是罪者的囚牢,圣树长成后,则会让这片囚牢变成乐土。你觉得,有罪的人有资格享受这片乐土吗?”
舒愉好像捕捉到了他的一分意图,她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要对诸星岛做那些事?”
“我的罪早在之前就犯下了。至于是大是小,都没太多差别。”
纪兰生倾身向前,和她靠得极尽,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面庞上,“让我来做你的引子。圣树确实需要一个引子。”
在这清幽的寂静之中,舒愉不知听到的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心跳。她连张嘴都要花极大的力气,“怎么做?”
纪兰生:“把我献祭给你。”
舒愉浑身一僵,她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早就想好了,是吗?”
“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又搜集了一些以前的信息。假如我没猜错,只有同心灯是不够的。罪人虔诚地向上天献祭,也许才能让种苗从你体内出来。”
纪兰生笑了笑,“真的很巧。我还是植物系本命灵物。或许,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符合所有的条件。”
舒愉伸出手,遮住他那双澄澈温柔的眼睛,她嗓子有些发干,“纪兰生,你没必要这样。”
“舒愉,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再爱我。你就当是,对我的成全。”
她看不见他的眼,他的声音十分清晰地和微风一起,来到她的耳边。
舒愉整个人都僵住,左手一动不动地放在他眼前。
突然,她的手心落下一抹温热的触感,一瞬间传到她四肢百骸,却又迅速消散。
纪兰生拿开她的手,缓缓靠近她,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有一股磅礴的能量从二人周身炸开,舒愉这下是真的失去了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
她的识海内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圣树种苗一瞬间在识海内生长,巨大的枝干超过满地的玄瑜草,急剧向上延申。
舒愉忍着痛,努力地想要维持清醒,但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剧痛侵袭,彻底晕死了过去。
以她为圆心,灵力迅速向四周泛滥,魔灵界的玄瑜草率先蔓延开来,长成了厚厚的一片,覆盖住连绵的冰雪。
舒愉是被拍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了乌韵。她满脸都是惊喜:“圣树的苗种出来了!你现在怎样,还是不舒服吗?”
舒愉站起身,就看到花园外站满了魔修。这群面色要么凶狠要么冰冷的魔修,此刻和乌韵一样,脸上全都挂着喜悦的笑。笑声泛滥,似乎要将天罚穿过。
对她们来说,圣树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却在毫无准备之际,一瞬间化为了现实。没有人能不对此感到惊喜。
最该高兴的人应该是舒愉。她再也不用受它牵制,不用总是守在落种之地,看不见曙光地修炼。而且是她将圣树种出,魔修敬畏上天,之后也只会敬畏她一个人。
她确实是应该高兴的。
但她的心,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空空的。
乌韵脸上的温度冷了几分,她摸了摸舒愉的脸,担忧道:“你还好吗?没有被反噬什么的吧。”
舒愉笑了笑,“没有。”
她飞出墙面,站在落种之地,众人看到她,全都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蹲下身,看着那一株极小,但却蕴含着蓬勃之力的树苗,微微一笑。
它已在此地扎根了,以后便会自由地生长,谁也没法破坏它。
舒愉闭着眼睛,感受着灵力从这棵小苗源源不断地扩散。灵力充沛之后,人口稀少的魔灵界才会发自内心地反对吸食他人灵力,反对自相残杀。
她已能想见,要不了多长时间,贫瘠的魔灵界便会像修真界靠近,而不再是只有厚厚的冰雪,泥土,和不起眼的玄瑜草。
乌韵在她耳边自言自语:“这么重要的时刻,宗主怎么没来见证?”
舒愉一僵。
她探向自己的识海,里面和往常一样,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茂盛,斑斓。只有一处不同。
原本长着种苗的那处,正盛开着一朵干净的小兰花。
似是感受到舒愉神识的窥探,那兰花的一片花瓣向外翘起,倏地一卷。
舒愉笑了笑,不知是说给乌韵,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