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此刻也只能由着旁人支使,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乖乖地爬上了封瀛的背,一路被他背出了侯府。
因宅院阔达,她住的文茵院又处在最内里,所以这一路着实走了不少路,久到阮筝都有些担心,悄悄趴在封瀛肩头问他:“你怎么样,还背得动吗?”
封瀛低沉的笑意传进她的耳朵里,轻声道:“夫人只管趴好,为夫可将你直接从这儿背回王府去。”
阮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扯他耳朵:“你可别乱来,成何体统。”
“你一新妇趴在官人身上扯人耳朵,被人瞧见了只怕也要说你乱了体统。”
阮筝自知理亏,讪笑两声将手收了回去。就听封瀛又道:“且再忍一忍,待晚上洞房由得你随便扯。”
阮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轻轻推了他一把。好在这会儿也到了侯府门前,她便顺理成章坐进了轿中,而封瀛则翻身上马,在一阵鼓乐和鞭炮声中将她迎回了慎亲王府。
接下来的一日阮筝都在房内不曾离开,屋内则由封家的女眷陪同。因封瀛身份特殊,女眷皆是皇亲国戚,先前阮筝几乎都不认得。
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便是乐平公主,剩下的几位公主都只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打过照面。
太后身份尊贵自不会亲自前来,但也派了身边得脸的嬷嬷连同宫女一道前来贺喜。
阮筝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宝蝉,不由欣喜。
宝蝉也是乖觉,立马就上来见礼,还陪着阮筝说了好一阵子话。不仅说了宫里最近发生的趣事,还说起自己即将出宫的事情。
阮筝就很好奇:“姐姐出宫后怕也是要嫁人了吧?”
宝蝉一听立马红了脸:“家里自小就定了亲,我表哥一直在等我。”
“那他对你也是情深一片,等了你这么些年。”
宝蝉愈发不好意思:“是啊,我俩自小一起长大,后来我进了宫后还当他会另择人婚嫁。没成想他抗着家中压力一直等着我,我心里也很欢喜。”
宝蝉入宫多年如今已过二十,这样的年纪若没有表哥一直等着,只怕婚事会高不成低不就。
如今见她有美好姻缘阮筝也替她高兴:“姐姐成亲之时定要送帖子给我,我还要上门讨杯酒喝呢。”
宝蝉立马受宠若惊:“得王妃赏脸,当真是我的福气。”
不免又想到从前的玉珠。明明也是慈宁宫当差得脸的大宫女,非要好死不死得罪阮姑娘,还敢偷藏王爷给姑娘买的点心。闹到最后被赶出宫去回了家,听说前一阵子生了场大病没熬住,人已经没了。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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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听着外头响过好几回的鞭炮声,又听了许久屋子里女眷们的说话声,整个人都有点昏乎起来。
这一天她着实是累得够呛,早上起得太早又没怎么吃东西,还得强打起精神应付各种人,当真是又累又乏笑得脸都僵了。
好容易熬到晚膳时分,阮筝正在宝蝉的侍候下艰难地准备用膳,突然就见一个婆子打扮的人进来走到乐平公主身边,低声道:“公主,皇上来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没了话语,很快宫里派了来帮着筹备婚事的嬷嬷也过来向阮筝回话:“回王妃的话,皇上来给您和王爷道喜来了。王爷说了叫您在屋中待着便是,只请公主们出去相迎。”
阮筝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她今天穿成这样实在不方便走动,哪里还有力气再去迎接小皇帝。
反正今日陆善沅也跟她哥一道来喝喜酒了,不如让她多陪皇上说说话吧。
想到这两人一见面便要针锋相对的样子,阮筝也觉得好笑。
她点头应了嬷嬷的话后,便留几个丫鬟在身边侍候。屋内的人走了大半后她总算松快了几分,晚膳也用得格外香。
用过膳后几个丫鬟都忙去了,阮筝一个人坐在床边起初没想太多,后来伸手摸到床上的锦被时才意识到今晚将会发生什么,心里那股子害怕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梦里市井小民间的交谈声又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想不到慎亲王杀气竟如此之重,那样一个杀神般的人物竟还是个克妻的。”
新婚之夜,她最害怕的一刻还是来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活不过今夜,阮筝就吓得直冒虚汗。
或许熬过今夜便好了?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多梦到一些,要是能多听一些便更好了。
不过听那几人的意思,既然上一世那两位王妃皆是洞房之夜出事,那她今晚是不是只要不跟封瀛圆房便会没事儿?
待过了这一关,过些时日再圆房是否便万事大吉了?
她如今人都嫁过来了,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前世的梦境便当真落荒而逃吧。别说封瀛不会让她逃,就是他愿意放她走,这么好看的夫君她自己也舍不得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阮筝决定嫁给封瀛时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她既不愿放手便要想办法赌一赌。于是那日剩下的时间她便一直在想如何在今夜蒙混过去才是。
正在她想得出神时,屋外头忽然又热闹了起来。宝蝉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又替阮筝将盖头盖上。
这是要闹洞房喝合卺酒的意思了。
懒散了许久的阮筝立马坐直了身子,又装成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人群里少不得有人在那里打趣说笑,听得她耳根子发红。一想到接下来封瀛要当着众人的面揭了自己的红盖头,看到她施了胭脂过分艳丽的脸孔来,她就十分不好意思。
今日的妆当真是太浓了,喜婆下手都这般重吗?
就在阮筝七上八下心中打鼓时,忽而听得乐平公主轻笑了一声:“哟,咱们六弟就是不一样,这合卺酒竟是要自己备的,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阮筝听了也是一愣,封瀛这是闹的哪一出,合卺酒不是一早就备好了吗,他怎么自己还带了一壶来?
只是她眼下也不方便细问,坐在那儿摒息凝神紧张了许久,才见一杆喜杆出现在了眼前。下一刻红盖头便被人挑起,露出她过分娇美的容颜来。
阮筝抬头的时候,明显看到面前男人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之情。虽然他嘴角依旧平直不苟言笑,但整个人就是看上去喜气洋洋。
这份喜色也感染到了阮筝,她便也冲对方露出一个笑来。这一笑当真惊为天人,看得在场诸人皆是呆了。
接下来便是成婚该有的一切礼仪,阮筝在喝到酒的那一刻才有点明白为何封瀛要自备酒水。
与其说这是酒倒不如说是桂花茶,桂花的茶香气远胜于酒气,喝在嘴里甜甜的既不呛人也不辣口,当真是美味得很。
阮筝一个没忍住,豪气地一饮而尽。饮完后才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于是又羞红了脸。
喝得这么急,显得她多急着圆房似的,往后这一幕怕是要一直叫人说嘴了。
好在喝完这酒后又说了些吉祥话儿,房里的闲杂人等便也一一散了。阮筝看着她们离开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提心吊胆。
她突然想到一桩事儿,今夜怎么蒙混过去还未想出法子来,而封瀛已然来了。
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可以瞧出,他今夜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所以她要是寻什么累了倦了之类的借口只怕是不行。
可若不拿这些当借口,她又能说什么呢?
就在阮筝冥思苦想之际,突然听得门外韩逸急促的声音响起:“王爷不好了,皇上喝醉了,这会儿不肯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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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瀛沉着脸赶到厢房一看,只见里面乱作了一团。
小皇帝喝多了酒正在那儿发脾气,底下侍候的人跪了一地,他身边的大太监进保正在那儿好言相劝,另一个得脸的小太监自忠则拿着醒酒茶想哄他喝。
结果被封汲一抬手直接连人带茶盏给推到了地上。
茶盏碎了茶水溅了一地,自忠的手也给划破了,封汲却还犹未可知,依旧在那里时哭时笑。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大喜的日子搞得跟出了什么大事儿似的。
封瀛的脸色愈发难看,迈着大步走了进去。底下的人一见王爷来了全都闭了嘴,连进保都下意识捂住了小皇帝的嘴,生怕他惹恼了面前这蹲大佛。
封汲被捂得难受生气地掰开进保的手,怒道:“你大胆!”
进保赶紧跪地求饶,嘴里不住求皇上开恩,又要抬手打自己嘴巴,却还忍不住回头来看封瀛,一副求他护着自己的样子。
封瀛本来被人搅了洞房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倒有些想笑。他抬手冲那些人一挥,众人便识趣地鱼贯退出了房间。
很快屋子里就剩了三个人,进保没敢走,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封瀛正好有话要问,便冲他道:“怎么回事儿,谁给皇上喝这么多酒?”
“皇上自个儿要喝的,怎么都拦不住。说今儿心里特别高兴,王爷和阮姑娘修成正果,皇上替您二位高兴,所以就多喝了几杯。”
这话哄别人还行,但哪里哄得住封瀛。只见他目光一凛在进保身上梭巡了几下,吓得对方立马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立马跪地求饶。
“王爷……”
“说实话。”
进保被这低沉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道:“皇上起先确实是因为高兴喝多了酒,不过后来好像又出了点事儿,惹得皇上不太高兴,所以又多喝了几杯。”
“什么事儿不高兴。”
“好像是跟镇国将军家的小姐有关。就是那个救过皇上的陆五姑娘,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吵了几句嘴,皇上回座后脸色就太好看,一个劲儿地喝闷酒,谁拦都没用。”
封瀛听了这话心中总算明白了几分,于是挥手遣退了进保,自个儿陪着封汲说话。
“你若跟陆善沅谈不到一处儿,往后大可不必见她。”
封汲呆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最后打了个酒嗝出来才回过神来。他怒气冲冲道:“谁说我不见她的,我往后就要常常见她,不仅要见她我还是训她,看她还敢对我大呼小叫。”
“你既钟情于她,就不该对她疾言厉色,该好好待她才是。”
封汲一脸苦恼的表情:“我也想啊可是她总说那种叫人生气的话,我就忍不住。”
“她说什么了?”
“她说不想进宫当我的皇后,还让我多娶一些女子开枝散叶,说什么她要回江南去了,在那里找一个读书人嫁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她是不是嫌弃我书读得不够多,不如那些秀才有学识?”
封瀛暗道就这理解能力,确实是书读得不够多。能把人姑娘的话想歪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本事。
他抬手轻咳两声,暗示道:“倒也不必这么想,她若真想嫁去江南早已动身过去。她本就在江南待了有一阵子,再回去也不算什么。她既留在京城便代表她还是更愿意留在此处,那些话也不过是气话。”
“她在气什么,还在气我当初误会是别人救了我吗?”
“那倒不至于,应该是为了点别的。女孩子生气你想法子哄就是了,何必借酒浇愁。”
封汲一脸纠结地望向他:“那六哥你教教我怎么哄人,我自小就不会这个,你平日里是怎么哄阮姐姐的,是不是她一生气你便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封瀛瞪他一眼:“我不像你这般没出息。”
“我、我倒是愿意跪,可她也不许啊。要是跪下哄她便能让她同意进宫的话,我也不在意。反正男子在外头顶天立地,回家对着自家娘子没什么不能做的,这叫闺阁情趣,六哥你也学着点。”
“不必,你留着自个儿用就成。你既知道女子要哄想法子便是。阮姑娘喜欢什么你便给什么,她不喜欢什么你不做便是了。”
“可她不喜欢我当皇帝,难不成我也不当吗?我倒是想不当,你也不乐意啊。要不找八哥来当?”
封瀛颇为头痛地抚额,自己这个十二弟当真还年幼,说起皇权来毫不留恋,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可他不知的是,当初他不是没想过扶八皇弟登基,只是他已然成年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像十二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叫他做什么便会做什么。
八皇帝闲散惯了,当初还明说过若是逼他当皇帝就当个昏君之类的话,封瀛哪里敢把江山交到他手中。
没成想如今的十二弟竟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性子。他们封家怎么净出这样的痴情种子,倒也是稀奇。
封瀛一想到美人便想起自己屋里那一位,那一身红嫁衣配着满头的珠翠娇妍的脸颊,实在是挠得人心里痒得很。
他也懒得再跟封汲多说,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起身道:“皇上有些话往后还是不要再说的好。陆姑娘也不是那么难哄之人,她既不喜你当皇帝,你与她相处的时候不拿自己当皇帝便成了。只消你俩有感情,往后入宫也不过就如寻常嫁人一般,夫妻和美琴瑟和鸣,想必她也不会舍你而去。”
“那那些老臣要逼着我纳别的妃子呢?”
“这事儿我会替你拦着,你且放宽心便好。”
那些人想要借着往宫中塞人的机会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封瀛又岂会让他们如愿。就算他愿意镇国将军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封汲一听便乐了:“好好,如此甚好。这样我便放心了。将来若是能得一儿半女自然是好,若是得不着便在宗亲里选一出色子弟过继便可。皇兄你既已成婚,不妨多替弟弟想想,尽早与阮姐姐生几个儿子,也好叫我将来无后顾之忧。”
封瀛一听他在那里说醉话也懒得再理他,唤了门外待着准备侍候的太监们进来,自己则快步回了正院。
阮筝怕是该等急了,新婚之夜洞房之时他却偏偏被人叫走,新嫁娘少不得要不痛快一回。
一想到自己刚才义正辞严教封汲如何哄女子开心,这会儿自个儿却又在那儿头痛回头该怎么哄阮筝,封瀛便觉颇为可笑。
他们兄弟果真都是栽在女子手中了。
封瀛一路疾步回了正院,径直进了房。本以为阮筝必定正一脸不悦地坐那儿,说不定还要跟身边丫鬟抱怨她几句,没成想他一进屋便闻到了一阵酒香气儿。
再看房内红烛摇曳,他的新嫁娘此刻正端坐在桌边,手中还拿着个酒盅。因为背着烛光也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封瀛见到的那一刻心里本能地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从前带兵打仗兵临城下与两军交战厮杀血肉模糊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