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征说完这句话,脸上带着愧疚和歉意,转身对着余桃说道:“嫂子,你看,真对不起啊,你一来就遇见这种糟心事。我老婆人不坏,就是有些傲气,关于周小丽这事儿是她不对,改天我一定带着她跟你赔礼道歉。”
郑长征话都说到这了,口中也不像向情那般遮遮掩掩,态度也很诚恳。
余桃听了笑笑:“没关系,我一直听刘青松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看在你的份上,道歉就不用了,只要她以后别总是带着周小丽在到我们面前就好了。”
没等郑长征开口,余桃又说道:“我才刚来,就听见有人跟我说,周小丽和刘青松的事情在院里传得到处都是,我还听说,向医生还有李老师跟周小丽关系最好,周小丽平时总是打着找这两位的借口来找刘青松。”
说着,余桃轻飘飘地瞟了刘青松一眼,刘青松坐直了道:“你看我干啥,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余桃轻哼一声,对着郑长征继续说道:“不管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都不希望周小丽再出现在我们一家人面前。我对这些谣言是无所谓,可是三个孩子还小,我不想他们在外面听见,别人谈论他们爹跟另外一个女人的事情。”
余桃说着,放下手中的筷子。
三个小孩子只顾着吃肉,没有分心注意大人到底在谈论啥。
“郑政委,希望你能理解我一个做娘的心情。周小丽和你的妻子是好朋友。刚才在路上,我也听刘青松说了,你妻子一直帮周小丽牵线拉桥。”
这些话刘青松说出来,郑长征没觉得啥,可是现在被余桃轻描淡写的指出来,郑长征反而觉得有些面红耳赤。他第一次觉得他老婆做的那些事情有些丢脸,也切切实实地伤害了眼前这位女士和她的三个孩子。
“周小丽现在还在你们家住,郑政委,我希望能你把我的这些话,带给她们。都是邻居,道歉就不必了,在谣言平息前,周小丽不要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余桃说完这些,才微微笑笑,扭头问刘青松,“这也是为了周小丽好,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了。”刘青松肯定地点点头。
说完,刘青松看向郑长征:“老郑,你可以做到吧?”
郑长征苦笑。
刘青松经常提起他在老家的老婆和孩子,两人是战友又是搭档,郑长征当然知道,刘青松跟他老婆是包办婚姻,他老婆还是旧社会的童养媳。
因为家属院里徐红果和李招娣这两个鲜明的农村军嫂的例子,郑长征下意识以为,余桃也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无理搅三分的农村妇女。
可是现在听听她说的这些话,听起来真是聪慧又识大体,提的要求也不高,连周小丽都考虑上了,可话里话外软钉子硬钉子一起来,这哪是没见识啊,把郑长征弄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也怨向情自以为是,多管闲事,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没理。
郑长征道:“嫂子你放心吧,这话我会说给向情和周小丽听。”
“那就行。”余桃拿起筷子笑道,“郑政委吃饭了吗?一起吃吧。”
“不了,我早就吃过了。”郑长征说着,也没脸留在这了,连忙道,“老刘,嫂子,我就先回去。”
“行,下午见。”刘青松摆了摆手。
等郑长征走了,刘柏杨才疑惑地问:“这人是那向医生的丈夫啊,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是当兵的?反而有点像书生。”
“他就是军校出来的,走的路子跟我们不一样,学了一肚子墨水。”刘青松提了一口,“不过人还不错,战术布置上有几分本事。”
“怪不得,原来是个儒将,不像你们那么黑。”王来娣听过几句戏,最喜欢杨六郎,把儒将这个词记得清清楚楚。
大人说完话,大妞才抬头问道:“娘,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那是郑叔叔,跟你爹是战友,今天有点急,下次介绍你们跟他认识。”余桃又给大妞夹了一块鸡肉说道。
刘青松在一边道:“你郑叔叔家里书可多了,他就只有一个女儿,叫郑雅,比你大一岁,学习很好,有机会爹带你去找她玩儿。”
“好呀,娘说徐阿姨家有一个比我小的妹妹,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玩吗?”大妞问道。
刘青松笑着道:“可以啊。”
“爹,这就没有男孩吗?”一直喜欢在外面跑得二娃扭头问道,他现在喊爹倒是自在极了。
“当然有了,家属院里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多得是,现在人家都在上学,等下了学,有你玩的。”
“太好了,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火焰弹的厉害!”二娃道。
刘青松不懂,问余桃:“什么火焰弹?”
“不懂了吧,我们到这之前,爹给他们做的弹弓,还特意用红颜料在弹弓的把手上画了火焰。二娃就给那弹弓说成火焰弹弓。”余桃道。
“原来是弹弓啊。”刘青松笑,“爹小时候最会做弹弓了,还用弹弓打瘸过一头驴的后腿。”
“这事儿你爹说的是真的。”说起刘青松小时候的糗事,刘柏杨可有话说了,他接过话茬对着二娃道,“你爹小时候比你还皮呢,用弹弓把你们二爷爷家的驴打瘸了,你爷爷知道后,拿着大扫帚追着他打,一下子追了大半个村,一边追一边骂。”
余桃想想那场景就好笑,不止她,几个人都笑出了声。
“真的啊?”王来娣笑道,“俺只听娘说青松小时候聪明,读书好,原来还有被爹追着打的时候。”
“他惹的祸还不少呢,拔老师的胡子,拿马蜂窝吓人......就没他不敢做的事。”
本来是想在孩子们面前吹嘘,没想到被刘柏杨当场揭短,还是当着余桃和孩子们的面,刘青松脸上有些尴尬:“大哥,说这些干什么啊,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我小时候次次考试拿第一名,还下水救过一个差点溺亡的小孩...”
“这些事娘都说过一百遍了。”刘柏杨说道,“俺都听腻了。”
“俺也听腻了,后来呢,后来呢?”二娃大声问道,“大伯,后来俺爹被爷爷打了吗?”
刘青松轻咳一声,给刘柏杨使眼色,让他别说了。刘柏杨当没看见,对着二娃说道;“当然打了,你爹一个人躲不过全村的人啊,就在知青住的那地方前面,你知道吧?”
大妞二娃一同点点头,三娃也竖着耳朵瞪大了眼睛听,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
刘柏杨现在想想那场景就想笑:“半个村的人都在那乘凉,你爹被几个人堵住了,然后你爷爷把扫帚扔了,按着你爹,脱了鞋就往你爹屁股上打,打得他哇哇叫,半天没下来床。”
“哈哈哈哈”二娃一点都不给面子。
大妞听了还好,知道捂着嘴巴偷笑。
刘柏杨说的话,让大妞和二娃发现,原来刘青松小时候也会被自己爹打,同样挨揍过的经历,让刘青松的距离一下子跟拉近了许多。
余桃一边听一边忍着笑,给三娃换了一块鸡肉,放在他手里。
“娘,三娃乖,不打。”三娃嘴巴油乎乎地,对着余桃说道。
余桃看了一眼刘青松,笑出声:“对,三娃乖,我们都不打你。”
大家一边吃一边笑,刘青松脸上有些挂不住,揉了揉三娃的头:“你这个臭小子,真会卖乖。”
“原来俺爹小时候这么调皮,爷爷都没打过俺!”二娃仰着脖子得意地看着刘青松,一副你还不如我的样子。
“嘿,你这臭小子,还敢嘲笑你爹了!”
刘青松自暴自弃,把略显冰凉的手插进二娃的脖子里,二娃被冰得缩着脖子“咯咯”笑。
大妞追着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那头驴每次见到你爹,都冲着他蹬后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刘柏杨说完刘青松的糗事,想一想倒还有些怀念,那是他们的青春时光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们的孩子都长那么大了。
“那头驴呢?”大妞又问道。
刘柏杨呵呵一笑:“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这又是另一段悲伤的故事。
他们这一代人,从战乱中走过来,活得都不容易,刘柏杨不欲给孩子们说那些沉重的事情。
刘青松显然也想到那头驴的下场,给大妞夹了一块肉,岔开话题道:“怎么,你问驴干啥,那都是爹小时候的事了,它就算没病没灾也活不到现在啊。你们赶紧吃饭,光顾听故事了,肉都被二娃偷吃了?”
大妞听了赶紧扒一口饭。
“我没有,我就才吃四块!”
“行,你没有,都被我吃了。”刘青松道,“你们再不快点,爹都把肉吃完了,等吃完了,爹回去给你改进一下你的弹弓,你爷爷的手艺可没我的好。”
“好啊。”二娃道,“大妞也有一个弹弓,她的比我的还大呢。”
刘青松摸摸大妞的头:“等爹回去,给你们都改进了。”
红烧肉香糯,肉汁鲜嫩,再加上满满一大盆的小鸡炖蘑菇,三个孩子敞开了吃也吃不了多少,其余的被四个大人包圆。
他们这边吃得正香,郑长征已经气冲冲的回到了家。
“回来了?”向情笑着问一句,“今天食堂的豆腐做得不错,雅雅也喜欢,你吃了吗?”
郑长征黑着脸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怎么了?谁惹你了?”向情纳闷的问,“你回来撒什么气,女儿还在隔壁看书呢。”
她说话轻声细语,提起女儿,郑长征深吸一口气,问道:“周小丽呢?”
“回去了,刚走没多久。她提干正在关键的时候,吃晚饭就走了。”向情道,“你问她干什么?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我不喜欢她,你还一直把她往家里带?”郑长征说道,“小情,我跟你说了几次了,不要管周小丽的事,不要管周小丽的事,你为什么一直不听。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伤害了余桃和她的三个孩子。”
“谁是余桃?”向情问了一句才想起来,刘青松的妻子叫余桃,“哦,你碰见他们了,他们还跟你说我坏话了,说什么了?”
向情也来了火气,压抑着声音说道:“我就知道,像她这种乡下的女人,最喜欢背后说人是非,我已经受够了!因为她们,我不能穿好看的衣裳,我不能喝咖啡,我不能听音乐,就连我剪个头发,她们都要说三道四!我不会做饭是错,我只给你生一个女儿是错,就连我挺直腰背说话她们都给我编排一个看不起人的罪名!”
向情把对李来娣和徐红果的怨气转移到余桃身上:“我还能不能活了?”
郑长征压抑着怒气:“余桃什么都没说,她只让我给你们带句话,让周小丽不要再出现在他们一家几口面前。余桃只是担心她的孩子听到别人说刘青松跟另外一个女人的是非!”
俩人尽量压抑保持着冷静,可是长久以来的埋怨,让郑长征的脸上还是不自觉带着些怒气。
向情看到他脸上的怒火,怔了怔,心中一痛,更不愿意说软话。
“所以呢?”她耸了耸肩,“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在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跟我吵架吗?”
郑长征压抑着怒火,在原地转了转尽量平静地说道:“向情,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你知道我根本和你说的不是一件事情。不要再帮着周小丽插足刘青松和余桃的生活了,你的行为已经给别人造成困扰”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周小丽被她家里人惯坏了,我拦着有用?”向情只听到前面一句话,尖锐地问,“而且余桃是童养媳,刘青松跟余桃是包办婚姻,包办婚姻你懂吗?我比你更懂,郑长征,我就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有感情的婚姻,不仅对夫妻双方是种伤害,对他们的孩子来说,更是伤害!”向情说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婚姻法》都出来了,里面根本不认同童养媳这个陋习,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
郑长征看到她这样,心里的怒火都被向情的眼泪浇灭。
他知道向情的遭遇,向情的父母就是包办婚姻,可是她的母亲在向情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去了国外,再也没有了音讯。
向情从小在父亲的冷暴力和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下长大,她没有气馁,反而愈挫愈勇,积极乐观,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那样的向情才是郑长征喜欢的向情。
郑长征看到向情这样既心疼又失望,他摇摇头道:“不,他们的婚姻是有效的,只要符合婚姻法对结婚条件的要求,没有存在强迫关系,他们的婚姻就有效。”
“说来好笑,刘青松早就掰着《婚姻法》看过一遍了,幸亏他在我耳边提过,也好让我反驳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郑长征背对着他坐的向情,语气平静地问:“向情,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些骄傲,可是今天我才发现,你过于高傲和自以为是。你肯定也明白,自己的借口有多么浅薄。”
向情听了这话,咬着嘴唇,任由眼泪一股一股地留下来。
“别随意自以为是地插手别人家的事,也别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你这样跟李招娣和徐红果也没什么区别。”郑长征淡淡道,见向情犟着性子,郑长征拍拍向情的肩,从背后拥抱住她,“你好好想想吧,我去看看雅雅。”
郑长征说完这句话,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向情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等房间平静下来,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枕头上。
郑长征什么都不知道,她跟周小丽交好,是因为周小丽的亲人能帮她的父兄掩盖资本家出身的身份。
郑长征不知道她的立场,郑长征出身好,怎么可能体会到她的不安,反而只会埋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