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穿得多,这一年又长大了不少,刘青松力气再大,重复举起的动作几下,也累得有些气喘。
“看来你真的长大了不少,再过几年,我就举不动你了。”刘青松把三娃放下。
三娃道:“我很快就能长高了,等我长高,爹你就变矮了,都时候我可以把你举起来。”
孩子无意的一句话,反而弄得刘青松有些窝心。
“行。”刘青松说,“等爹老了以后,就等着你把爹举起来。”
俩人的声音,把还在梦乡里的二娃和大妞吵醒了。
二娃嗓门大,还没起床,窝在被窝里,伸着头就往外喊:“爹,爹,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刘青松走到西屋,小声叮咛道:“你们小点声,你娘还在睡觉呢。赶紧起来,爹给你们下饺子。”
“好嘞。”二娃直接翻身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爹,你这次咋出去这么长时间啊,我以为你过年都不回来了了。”
“我们可担心你了。”大妞道。
刘青松轻笑:“爹知道了,你们快起来,爹给你们买了礼物。”
“礼物?”二娃睁大眼睛,穿衣服的动作快了两分。
“嗯,你们三个都有。”刘青松还不忘交待道,“出去小点声。”
“知道,知道。”二娃鬼马地点点头。
刘青松失笑,拉着三娃回堂屋,交代几句,穿过东屋门,准备去灶屋把水烧上下饺子。
他动作放轻,刚进卧室,就看见余桃睁着眼睛躺在炕上发呆。
“醒了?”刘青松小声问道。
余桃迷糊地点点头、
“醒了再睡一会儿,我去下饺子。”跟对待孩子截然不同的态度,若是二娃听到了,一定会大声喊“不公平”。
不过,二娃现在正兴高采烈地穿鞋呢。
余桃摇了摇头:“不了,我马上起来,被窝里不热了。”
炉子里的碳燃了一夜,只余下余温,没有烧热的烟气穿过炕道,火炕的温度也降下来了。
刘青松道:“我现在去烧水,马上就热了。”
余桃依旧遥遥头:“今天是1961的最后一天,有始有终,我还是起来吧。”
刘青松见状也不再劝,他把火点上,等水烧的差不多的时候,去室外,把冻着的饺子,拿了一屉回屋内。
“爹,爹,快把门关上,好冷啊。”北风顺着门缝钻进屋内,大妞正在洗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刘青松急忙用脚把门顶上,对大妞交待道:“洗完脸快点把帽子戴上,抹点你娘的搽脸的。”
大妞点点头。
手里的屉子也冰得不行,刘青松急忙走到灶屋,搓了搓手。
等他把饺子下好了,余桃和三个孩子也都收拾好,就等着开饭了。
饺子包的皮薄肉多,咬一口汁液四溅,再配上辣油和醋为主料调制的蘸酱,滋味不知道有多美。
余桃这一年忙,不常给他们包饺子,也就过年能放开了肚子吃了。
大妞夹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乐呵呵地对着三娃道:“二娃,这是你包的大将军,你吃不。”
“给我。”二娃把那个饺子夹进自己碗里,“我以后是要做将军的,吃饺子也要吃大将军。”
余桃和刘青松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吃过早饭,刘青松去领导那里汇报工作,是的,他过年也不休息,当然,领导也不休息。
除了批了假回家探亲的人,营地里过年都不带休息的。
听人说,往年还会有文工团下乡活动,今天大雪封路,有一段路直接被雪压塌了,文工团的子弟兵们,根本过不来。
原本计划好的汇演也没了。
领导只能要求,食堂里做的饭好一些,起码让战士们吃满足了。
这可就苦了炊事班的战士了,不过这几天虽累,他们也心甘情愿。
其余的事情先不谈。
刘青松一走,几个孩子拿着刘青松带回来的连环画看个不停,余桃开始着手准备中午要吃的饭了。
天气冷,炒的菜容易凉,今天中午,余桃准备吃火锅。
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再准备两块洗好的牛骨放在锅里炖汤就行了。
炉子和锅也是现成的。
刘青松不到十一点就回来了,他刚出完任务回家,师长给他放两天的假整顿。
外面冰天雪地,又是过年,除了警戒外,战士们训练也减少了。
中午,就着一窝热气腾腾的牛清汤,一家人围着炉子,往锅里烫各种食材。
秋季晒干的各种菌菇,在黑市买的海鲜干货,鱼丸,牛肉片,猪肉片,土豆,红薯,冬瓜干,粉条,干菠菜...当然,还少不了东北冬季必不可少的大白菜了。
余桃调好的蘸料,还有特意做的咕噜肉,糖醋鱼...
中午,一家人都吃的幸福满足。
吃完饭,二娃忍不住道:“要是以后能天天这样吃就好了。”
刘青松道:“你想的倒很美。天天这样吃,不怕把爹吃垮了。”
二娃嘿嘿一笑。
余桃道:“未来都靠你们努力啊,说不定有一天,天天吃肉你们都吃腻了,还想找野菜吃呢。”
大妞说:“吃肉怎么会腻呢,反正我怎么吃都不腻。”
余桃笑着说:“要不我们打个赌。”
“打啥赌,打啥赌?”一听打赌,二娃兴致起来了。
余桃把三娃的头摆正:“三娃,坐直了看书。”
三娃听了慢吞吞地坐直,余桃见状,才空出嘴对二娃道:“打赌,过不了三十年,你们吃肉都会吃腻。”
二娃道:“三十年,那我得多大了。”
“三十年后,我跟你爹都老了,你也有三十六七了,比你爹现在还大一点呢。”
二娃说:“那我的官肯定比我爹大了,说不定我那个时候就当司令了呢,司令当然可以吃肉了。”
大妞也说:“那个时候,我肯定也好大了。说不定我都当上校长了,校长挣的钱多,我也可以天天吃肉。”
没想到俩上二年级的小孩子,已经思考得这么远了,一点也不顺着余桃的思路来。
余桃听完俩孩子的“宏图伟愿”,一时也忘记了刚才的话茬,打赌的事情,也忘在了脑后?。
几个孩子不停地说着话,刘青松和余桃时不时插进去,火炉上考得红薯和板栗冒着香甜的气息。
东北驻军的日子漫长又飞快。
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回想起来,又是好久。
很快就出了年,孩子们冬季假期长,过了十五依旧不开学。
刘青松和余桃又恢复成以前的生活状态,他们去上班,孩子们在家里,或者跑出去玩。
不过,李招娣的肚子依旧没消息。
第75章 危机
余桃心里惦记,?每次下班经过,都会下意识往李招娣家里看一下。
王小娟和徐红果,跟余桃住在一片儿,?三个人下班后,?没意外都会一起回家。
徐红果见余桃往李招娣家张望,?说:“不用看了,?李招娣一准在炕上躺着,?我家跟她家挨着,我都没见她出门倒过水,每天夜里洗脚水都是秋草给她泼的。”
“算算日子,也该生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余桃道。
李招娣跟附近几家人的关系搞得都很僵,也就徐红果能跟她说上话。
不过徐红果人知道上进,?家属院里搞扫盲的时候,徐红果成绩好,?李招娣学了两天就糊弄人,俩人的差距渐渐拉开,距离也变得远了。
说句心里话,徐红果眼界开阔后,也不怎么乐意搭理李招娣那种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人了。
跟李招娣在一起,徐红果挨批的多,跟余桃她们在一起,徐红果又能学到知识,人充实了,钱也拿到了。
现在家里大人小孩,都听徐红果的,?为啥子,孩子都像他们爹,口拙脑瓜子还笨,说不过她。
余桃是想让家属院里的女人都打开眼界,获得心灵上的解放,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嫂子们自己愿意改变啊。
李招娣不愿意,余桃不可能硬逼着她走。
或许,李招娣心里还觉得,是余桃吃饱了没事干呢。
徐红果听了余桃的话,也道,“那谁知道呢,不会是怀了一个哪吒吧!”
王小娟道:“有些人怀得时间长,我在老家,听说隔壁村的一个媳妇儿,怀了十个半月才生下来。要不是孩子跟他爹长得像,大家伙儿都以为她偷人了。”
王小娟说话细声细语,普通话也越来越好,余桃都听不出来她话里严重的口音了。
李爱丽还跟余桃埋怨过,说余桃就会给人下盅,王小娟回到家里,认字能认大半夜,问完李爱丽问两个上学的孩子。
余桃发的那一本小册子,李爱丽读一句,王小娟背一句,背完让家里识字的人检查,然后对着册子和背会的读音认字。
如此刻苦,王小娟竟是六个工人里,除了徐红果最先背完所有药材的人。
余桃听了又是欣慰又是感叹。
旧时代埋没了多少人,他们这一代人,就像压在石块下面的野草种子,大部分直接无声无息地沉寂,归于泥土沼泽,而有的却在顶着压力发芽。
发芽后,长出嫩叶,他们才发现,土地外面依旧黑暗,只透过石头和泥土连接的缝隙,看见石头外面的点点光芒。
石头外面有他们必需的光。
有的直愣愣的向上长,想把石头抬起来,有的弯曲自己的躯干,横着奔向阳光。
余桃觉得,她自己是在那些发现光,给与光的人身后,后知后觉发芽的人。
而现在,她也成了撑起石头的人。
虽然力量薄弱,但哪怕她的行为只鼓舞了一个人,让她勇敢地迈向新的台阶,如此,也能聊以慰藉。
总有一天,石块会被移开,阳光普照整个大地。
余桃相信,那一天不远,而奔向那一天,不是靠空想,靠的是实干。
起码,在未来,她的孩子们可以尽情地在阳光下奔跑,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听完王小娟的话,余桃叹息一声:“主要是李招娣本来就是大龄孕妇,她又不听劝,咱们几个跟李招娣住得近,这几天多留心一点。”
余桃话刚说了没两天,李招娣家就传来凄厉的声音。
那是还未出正月的二十三,夜里北风大作,余桃突然从梦中惊醒。
刘青松也听见了声音,睁开眼睛问了一句:“这是谁?”
余桃已经坐了起来,一边快速地穿上衣服,一边说:“估计是李招娣要生了。”
不知为何,余桃心里总有一股不安感,她穿好衣裳,见刘青松也爬了起来,说道:“你起来做什么?”
刘青松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万一有我需要帮忙的呢。”
余桃一想也是,俩人没有多说话,急匆匆地就往李招娣家里赶。
隔壁两家人,似乎也听见了声音,屋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余桃出门时,刚好碰见孙秀娥,她穿戴严实,头上裹着一个巨大的围巾。
“嫂子,你也醒了。”余桃打了一声招呼。
“对,我不放心。”
几个人边走边说,还很快就到了李招娣家里。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住在附近的几家人,都过来了。
余桃来得早,一来就看见秋草眼睛发红,穿着单薄的毛衣,红着眼睛打开了门。
“余婶儿,校长,你们快救救我娘。”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夹着室内久不透风的湿臭气。
李招娣本来就是不爱干净的人,她肚子大了之后,外面天气冷,地面又滑,为了避免不小心摔跤,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李招娣躲在房间里足足有一个多月没出过门。
此时,屋子里的气味不知道有多难闻。
不过余桃和孙秀娥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屋内传来李招娣隐约的□□声,李招娣还不算太笨,她已经生过好几个孩子,知道这个时候要保留体力。
孙秀娥道:“秋草,别担心,先去把衣服穿好,照顾好妹妹们,你娘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说完,孙秀娥率先进了屋。
刘青松等在外面。
余桃跟在孙秀娥身后,一眼就看见,李招娣瘫在床上,一脸痛苦,厚重的黑色棉裤上,浸了不少血。
余桃心里一惊。
孙秀娥已经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秋草,问道:“秋草,你爹呢?”
秋草道:“爹去找医生了。”
孙秀娥忍不住怒道:“胡闹,这个时候去找医生,血流了这么多,在家里怎么生!”
刘青松在外面听完,抬声道:“嫂子,我去喊人拿担架过来。”
说完,刘青松就踏着厚厚的雪走了。
室内的空气憋闷腥臭,李招娣躺在床上,黑色肥胖的脸变成了灰白色。
余桃对着秋草道:“秋草,咱们得去卫生所,你去找床干净的被子,一会儿好挡风。”
秋草眼眶红着,急急忙忙“唉”了一声,就往另一个屋里跑。
小一点的秋苗抱着只有三岁大的妹妹,面无表情地躲在房间的一角,似乎躺在床上痛苦哀嚎的女人,不是她亲娘一般。
余桃心中一滞,不过想到李招娣平日对待她们姐妹的态度,余桃心里又有些理解。
她对着秋苗漏出一个安抚的笑,就扭过头。
秋苗却愣了愣,抱紧窝在怀里的小妹妹,沉默得垂下眼眸。
秋苗知道余桃的,余桃是班里刘媛媛和刘东海的娘,经常给他们做好吃的。有很多个夜里?,秋苗都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娘跟刘媛媛的娘不一样,如果余桃也是自己娘就好了。
李招娣流了那么多血,躺在床上,一脸的痛苦。
秋苗心里却没有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