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秋草是个傻子,无论李招娣怎么对她,她都没关系。
可是秋苗不一样,懂事之后,秋苗就知道,李招娣不喜欢她们姊妹三个,一开始秋苗还会难过,后来她就不会了。
李招娣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李招娣。
秋苗迫切地想要长大,长大了就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孙秀娥和余桃忙着安抚李招娣的情绪。
腿间的血还断断续续地流着,也许是害怕,李招娣抿紧了嘴巴,双手抓住身上黑色的偏襟棉袄,一下也不敢动。
“嫂子,救救俺娃儿。”见孙秀娥坐在了她身边,李招娣忍不住颤抖着声音说道。
“别怕。”孙秀娥的声音掷地有声,在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莫名地令人信服,“生孩子都这样,一会儿人来了,就把你送到卫生所,很快的,你要相信医生。”
孙秀娥平日里就有威信,李招娣是怕她的,这时听了孙秀娥的话,心里似乎有了力量一般,点了点头。
不过,李招娣到底生了好几个孩子了,身体慢慢地没了力量,而且她愈发的冷了,就好像生命在慢慢流逝一般。
李招娣红着眼睛点点头,伸出手,拉住了孙秀娥和余桃的手,她的手冰得跟屋檐子上挂着的冰溜子一样,余桃身体一顿。
李招娣道:“俺知道,嫂子,你跟余桃都是好人,俺要是有个万一,你一定要替俺照顾好俺肚子里的娃,俺有预感,这是个男娃。”
徐红果还有王小娟不知道啥时候过来了,听了李招娣的话,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跟托孤一般的语气是啥意思?
先不说,孙秀娥和余桃,跟李招娣没有太大的交情,李招娣此时也就多流了一点血,谁生孩子不是这样啊。
就算害怕自己有个万一,想要托孤,也不能托给孙秀娥和余桃啊。
那是一个娃,又不是萝卜白菜,再说了,孩子爹还在呢,他又不是死了?
李招娣依旧是那个自私的性子,不过是借着机会,知道孙秀娥跟余桃心软,故意把孩子捆绑给孙秀娥和余桃罢了。
徐红果忍不住对着王小娟瘪了瘪嘴,王小娟也皱起了眉头。
因为李爱丽跟李招娣矛盾极深的关系,王小娟不止一次听到李爱丽嘀咕李招娣了。
王小娟一直没跟李招娣接触过,今天算是第二次见面,李招娣给她留下的印象一直不好。
握着自己手的那几根手指,冰凉,僵硬。
徐红果和王小娟都听出来的话音,孙秀娥和余桃又怎么会听不懂。
孙秀娥一脸严肃,把李招娣的手拉开,反过来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就放宽心,那个女人生孩子不是闯一次鬼门关,你的孩子还是要你自己照顾,没事的!”
李招娣还想说什么,门外一阵嘈杂,是刘青松他们回来了。
“快快快,担架来了,先把嫂子抬上去。”
徐红果的丈夫洪涛站在门前,大声喊道。
徐红果道:“你们直接进来吧。”
李招娣那么胖,靠他们几个女人根本抬不上去,万一摔了造成二次伤害就不好了。
洪涛一听自己老婆这么说了,就知道可以直接进去了。
下一秒,洪涛打头,后面跟着刘青松,王勇,郑长征,还有几个住在附近的,都是熟面孔。
几个人合力把李招娣抬上担架,又用秋草找好的棉被把李招娣裹好了,抬起来就往外面走。
孙秀娥自然跟着一起去,余桃留下来,给李招娣收拾住院需要的东西。
“秋草,秋苗!”担架上的李招娣依旧不放弃,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秋草,“秋草,娘要是有个万一,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秋草秋苗和三四岁大还不知事的秋禾,躲在角落里,看字自己娘一身的血,被抬上架子。
“娘。”秋草喊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李招娣眼睛死死地盯着秋草三姐妹:“答应娘,娘要是走了,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娘,你别死。”秋草已经忍不住靠近担架。
李招娣如钳子一般的,冰冷的手,死死的捏着秋草的手,好像要逼着秋草发誓一般,说:“答应娘,照顾好你弟,不然,娘闭上眼睛,也要跟在你们身后面。”
秋草一愣,嘴巴微微张着,含在眼睛里的泪仿佛凝结了一般,她不解地看着李招娣,有委屈,有迷惑,更多的是麻木。
难道,她们三姐妹,还抵不上李招娣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的孩子强吗?
“娘?”秋草呆呆喊了一声。
“答应娘!”李招娣仿佛在用灵魂逼着秋草起誓。
孙秀娥早就看不下去,冷和一声:“够了!还在拖延什么,还嫌血流的不多是吗?你们几个赶紧把架子抬起来,咱们出发。”
刘青松几人听孙秀娥发了话,对视一眼,那就走呗。
刘青松弯腰,喊道:“一,二,三,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往卫生所走去。
路上他们恰好碰见领着医生,深一脚浅一脚往家里赶得杨和平,这下倒好,杨和平不用回家,直接带着医生,跟着大家伙二一起去卫生所就行。
卫生所离得不远,不过李招娣比较胖,大家顶着寒风,到了卫生所,依旧出了一头的汗。
把李招娣抬过来,他们就算完成任务,剩下的情况如何,都要交给医生。
另一边,看着抬着李招娣的担架走远,徐红果才“呸”一声,骂了一句:“什么娘啊!”
秋草依旧站在门前,呆呆地看着,被李招娣拉过的手腕僵硬着,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秋苗看见自己的姐姐这般,忍不住拉着还在啃手指的秋禾靠近秋草。
余桃叹息一声,拍了拍秋草带着帽子的头,蹲在秋草面前:“秋草,没事,不用把你娘的话放在心里,要记住,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的人生,要为自己活。”
余桃声音轻柔,像是三月暖暖的阳光。
秋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相待,余桃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对打一个平等的生命一般。
秋草心里莫名委屈,鼻子一酸,含在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从眼眶滚落出来。
“有那样的娘,真是可怜三个姑娘了。”徐红果心里不是滋味,王小娟也是,王小娟这辈子没拥有过孩子,如果这三个姑娘,是她的孩子,那真是再怎么疼都不为过。
余桃看着孩子忍着抽泣,无声地流泪。
泪水划过她脸上冻得红肿的冻疮,秋草只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可是她眼里的泪怎么也擦不完。
秋苗见此依旧沉默,三四岁大的秋禾见姐姐哭了,沉默的跑到一旁的房间里,拿出一块破旧的毛巾,递给秋草:“擦,擦,不哭。”
家里父母不疼,三个女娃似乎习惯了安静与沉默,小的那一个应该跟三娃差不多,可是看起来,连话都说不顺溜。
余桃有些自责,因为跟李招娣有过矛盾,李招娣的三个女儿,余桃也无暇顾及。
唯一的善意,也就是有一天,她们走在路上,余桃碰见了,给过她们一个新摘的小西瓜。
那个西瓜,不知道吃进孩子嘴里了没有。
“没关系,想哭就哭吧。”余桃摸了摸秋草的头,接过秋禾手里的毛巾,小心避过秋草脸上的冻疮,给秋草擦干眼泪。
擦完,又拍了拍一旁面无表情的秋苗的头,漏出一个笑。
秋禾早就害羞地躲在秋苗身后。
余桃心中微酸,站起来,对着三个姑娘说:“现在婶子们要给你们娘收拾生孩子坐月子用的东西,你们小,也帮不上忙,先去睡觉吧。”
秋禾怯弱地道:“我娘生孩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我给你们拿。”
徐红果道:“那真好,不用咱们找了。”
李招娣家里,弄得跟猪窝一样,家里只有三个孩子,要不是情况紧急,她们在李招娣家里翻东西也不恰当。
秋禾听了这话,翻身爬上炕,在炕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布包,包里东西准备得十分齐全。
虎头帽,干净柔软的小杯子,孩子穿得小衣服,还有针脚细密的尿包...
样式都是男娃的。
徐红果道:“这准备的还挺全。”
余桃看了一眼秋草三姐妹身上破旧单薄的棉袄,心里不知道啥滋味。
“就这样吧。”余桃道,“也不知道李嫂子要在医院住几天,咱们先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再拿一床干净的被子,其他需要的,明天天亮了再说。”
已经夜里两点多了。
徐红果和王小娟都同意了余桃的意见。
屋内的热气早就散的差不多,几个孩子衣服单薄,已经冻得缩在一起。
余桃催她们上炕,又往炕洞里填了够烧一晚上的煤炭,交代了孩子们几句,才跟王小娟和徐红果,拎着大包小包,往卫生所走去。
路上倒是不黑,路上的积雪也被战士们打扫干净,只是呼啸的北风刮在脸上生疼,伸出袖子外面抓着东西的手指,冻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到了卫生所,刘青松几人还未走。
见余桃过来,余桃急忙接过余桃抗在肩上的被子。
“情况怎么样了?”余桃问道。
刘青松说:“不知道呢。不过我看医生脸色还算好,应该没啥事。”
余桃听完这话,心里舒了一口气,不管李招娣多惹人讨厌,余桃也不想听见不好的消息。
生孩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几人把东西交给杨和平,杨和平脸上倒是千恩万谢,说李招娣平安后,请他们几个吃饭。
刘青松几人当然推辞,见杨和平脸色凝重,刘青松几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就一起离开了。
说到底,他们几个只是杨和平跟李招娣的邻居。
女人们跟李招娣处的不好,男人又看不上杨和平口蜜腹剑,背后捅刀的性子。
能在李招娣生产的时候尽心尽力把她抬过来,不过是看在战友的面子上,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
尤其是王勇,上一次在后面传他跟王小娟绯闻的,就是李招娣,要说背后没有杨和平的影子,王勇自己都不信。
这次能过来,只能说是王勇自己宽容大度。
李爱丽听见李招娣难产的事,可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笑呢,上次她孩子差点没的仇恨,李爱丽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跟杨和平没啥说的,女人不说了,男人也是如此。
余桃和刘青松回到家,已经三点一刻了。
屋内暖气融融,还有淡雅的清香味。
刘青松先到了一杯热水,端给余桃:“喝点茶暖暖身子。”
余桃一边摘围巾,一边就着刘青松的手,喝了两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都有一股热流暖过一样。
喝完两口,余桃就摇了摇头,不要了。
刘青松端过杯子,把剩下的水喝干净。
外面实在太冷,尤其是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
俩人无话,把外套脱了,睡在床上,才感觉到活了过来。
余桃躲在刘青松怀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刘青松抱着她,温声说了一句:“睡吧。”
余桃点点头,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里。
梦中,李招娣抓过的那只手,仿佛黏上一般。
“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帮我照顾好他。”
余桃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睁开眼睛,只觉得做了一夜乱糟糟的梦。
梦里李招娣一会出现,一会离开,她还跟李招娣一起去爬山,挖蘑菇野菜,下一秒,李招娣的脸又变成了王小娟,然后徐红果跟余桃说李招娣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杨和平的。
“什么跟什么啊..”余桃忍不住失笑,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不过是一个转头,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就被她忘在了脑后。
生物钟准时,哪怕昨天夜里忙了半夜,余桃已经准时爬了起来。
刘青松早在她起床之前,就出去了。
炉子里被刘青松添了新的煤炭?,屋子里暖融融的。
余桃起床,用铜壶里的热水洗漱,一边把早上喝的粥煮上,粥上面蒸着鸡蛋和馒头,一会儿再炒一个菜就可以了。
饭刚煮到一半,三娃就半睁着眼睛,披着棉袄,从床上爬下来了。
他一醒过来,就径直地来找余桃,见余桃坐在灶下烧火,一声不吭的拉开余桃的手,窝在余桃怀里。
余桃忍不住笑了一声,软声问道:“醒了?”
三娃揉着眼睛点点头。这可爱的样子,余桃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痒痒的,三娃顿时笑起来,缩了缩脖子。
“又不把衣服穿好。”余桃轻声责怪道,一边说,一边腾出手,将三娃的扣子扣好。
三娃窝在余桃怀里,问:“娘,昨天你跟爹出去了吗?”
“是啊。”余桃道,“你怎么知道?”
三娃说:“我听见声音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余桃听完笑了一声,孩子总能惹她发笑,哪怕是再小的小事。
帮三娃把衣服整理好,余桃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去把姐姐和哥哥叫起来,他们两个大懒虫,该吃早饭了。”
三娃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到西屋去叫大妞和二娃起床。
不一会儿,西屋就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新的一天,一下子热闹起来。
余桃摇头失笑,不一会儿几个孩子陆续道灶屋里,在盆里倒上热水,兑一点用压井刚压出来的凉水,跟企鹅一般,头对头挨着蹲在盆边洗脸。
煮粥的锅已经上了大气,白色的水蒸气升腾起来,笼罩着半个房间,屋内白烟环绕,能闻见锅里米粥和馒头的清香味。
余桃又在另一个锅里炒了一盘豆芽,还有昨天未吃完的酸豆角肉末,配上流油的咸鸡蛋,早餐已经做好了。
刘青松也从外面跑步回来了,一回到室内,他眉毛与睫毛上凝结的霜就化成水,看起来眉眼湿润,忽略他古铜色的皮肤,倒有些清秀书生那味。
两只狗已经长得老大只,跟着刘青松回到室内,直接蹦道灶台后面堆放柴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