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迟笙轻轻呵气时都是桃花清淡的香。
这桃花是独一株被他赋予意义的。
还有他母亲说的满园春色。
他或许知道荔城人的浪漫就是守着这满院子的春色,守着这热闹,年年如此。
可他想把她留下来。
他第一次说:“阿笙,我并非不羡慕这些。”
喻迟笙明白,要剥开自己去跟另外一个人分享并不是易事,譬如她,譬如沈靳知。
所以她沉默,也不去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安静听沈靳知说话。
沈靳知语气如常,却多了几分晦涩。
“虽然外人都说沈夫人只是意外失明,但只有我知道我母亲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连我都很难想象,感知世界的眼睛对画家有多重要,而我母亲为了我根本没为她这被浪费的天赋反抗。”
沈靳知不想过多谈及沈恒原和许音是如何相识,如何因为荒唐一夜有了他。他小时候的记忆里,只有坐在落地窗边安静晒太阳的许音。她瞳色也浅,是通透的琥珀色,阳光落进她浅琥珀色的眸间,那画面看了只让人悲伤。
她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伸手去感知太阳,她微笑着说:“今天的阳光一定很好看。”
许音是个极温柔的女人,说话时轻声细语,带点荔城甜糯的口音,这样温婉知性的样子很讨老一辈人的喜欢。
没听到沈靳知回应,她会继续耐心地问:“阿知,是不是?”
沈靳知上学后很少陪在许音身边,回沈家第一件事也时常是去沈老爷子的棋室,展示他的优秀,好让沈老爷子觉得他是个合格的沈家继承人。
因为他知道沈恒原外边有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哥哥,那哥哥的母亲正对他母亲的位置虎视眈眈,寻着机会便要抢过去。
说起来他这沈家继承人的身份来得也不光彩,沈老爷子对沈恒原的初恋不满意,即便初恋怀孕生子,沈老爷子也不曾同意她进沈家的门。
沈恒原的初恋嚣张跋扈、性格急躁爱计较,实在不讨沈家人的喜。而许音身世清白,性格温和大度,是沈老夫人最爱的儿媳人选。
而后许音意外怀孕,沈老夫人那时还没去世,沈老夫人打一见许音就欢喜,和沈恒原的婚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连婚礼都没举办就领了证。
许音越讨沈老夫人的喜,沈恒原就越不喜欢许音,甚至暗里与许音协商堕胎,不过被沈老夫人发现拦了下来,沈老夫人哭天抢地说沈恒原不孝。
许音待产的五个月里,再没见过沈恒原,她也不恼不气,只是摆画架在沈家的落地窗边画画。
那时沈家的花园里还种着许多名贵的花,里头最不起眼的大概就是红蔷薇。
但许音最爱画红蔷薇,一画就是一天,因为这事沈家的佣人在背后都说这位少夫人脾气古怪。
沈靳知出生后刚满月,沈恒原的初恋气势汹汹来沈家,叫人把那一小片红蔷薇铲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沈恒原向许音提出离婚,许音没说话,反对的是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是名门贵族,虽然不计较门第,但极其挑剔。
她看不上沈恒原的初恋,又极其偏爱许音,哭着求着许音做她的儿媳妇,沈恒原闹得没办法,只能从此不回沈家。
在沈靳知记忆里,沈恒原极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只对许音发脾气。
懂事些后,沈靳知就想,沈恒原永远不回来也好,省得家里总是鬼哭狼嚎的。
转折点是在沈老夫人病重后,沈老夫人一生要强,也看不得自己内定的儿媳妇死后被欺负,她生前遗言最后一句话就关于许音和他。
沈老夫人对沈老爷子说,除非许音死,不然沈恒原娶谁都不能娶那疯女人。
而对于许音,沈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慈爱地拉着她的手说,在小知长到十八岁前,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抢他继承人的位置。
沈老夫人虽疼爱许音,沈老爷子对许音却并无感情。
于沈老爷子而言,只不过是因为许音安分些,不像沈恒原初恋那样强势蛮横。
沈老夫人死后,沈老爷子对沈恒原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伤及沈家根本,他就不插手。
沈恒原有一日突然回家和许音争吵,那时候沈靳知正凑在许音身边看她画红蔷薇,许音温和地让他回房间睡觉,她要和单独和沈恒原谈谈。
他那时已经能分辨许音温和下的命令和建议。
显然那是许音的命令。
那是许音第一次和沈恒原争吵,她软糯的语气是别样的固执和坚定,不容退让一分。
不过沈靳知没听清,窗外狂风暴雨,风嚣张得撞击着窗户。
夜色是浓郁的墨黑色,那些花不敌凄风苦雨,在其中摇曳飘零。沈家那片红蔷薇在毁坏之后没再还原,那块地又种了些别的名贵品种。
但许音还是画红蔷薇,画得愈发出神入化。
那日许音和沈恒原争吵了大半个小时,最后以玻璃的碎裂声告和她的呜咽声告终。
离开时,沈恒原把她锁在房间里。
她坐在玻璃碎片间,捂着流血的眼,温热的血液就从她的指缝渗出。
她瓷白的脸被血污浸渍,愈发显得温和,那是一种无畏的绝望。
等沈靳知打通120,救护车来时早已延误了治疗的最好时机。
那年八卦再被提起时,传的全是沈夫人意外失明。
至于这个“意外”谁也没深究。
八岁的沈靳知坐在病床前,看着许音被纱布缠绕着的双眼,终于发觉自己的弱小。
他这个沈家继承人只有依附沈家最有话语权的人才能护着他的母亲,于是他选择了沈老爷子。
他踏入棋室陪沈老爷子下棋后,沈老爷子总算似有若无地关注到他们,也温温和和地警告沈恒原的做法。
而许音也因为他的缘故,失明后少与沈恒原发生争执,只等着他平安长到十八岁。
许音失明后似乎变得更耐心,沈靳知许久不答她也不生气。
只是又问了一遍:“阿知,是不是?”
沈靳知替许音去看那日的阳光,阳光金灿灿的,手一靠近就发暖。
他另一只手握紧拳,咬牙说:“是。”
许音听到回答终于眉开眼笑,连那失去瞳距的琥珀色眼眸都落进光。
她喃喃了一会,嗔怪地说:“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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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都是会说谎的,沈靳知早已记不清许音开心的样子。
每每做梦只记得许音捂着眼睛坐在玻璃碎片之间,那种温和的绝望。
“阿笙,你知道吗?”沈靳知语气平静又无奈,“在那十年里,她没再笑过。而我十年如一日扮演着沈家继承人的角色,好让她放心些。”
沈靳知越平静,喻迟笙的心就揪得越紧。
对沈靳知来说,这些仿佛都已经在他记忆里落灰,可再提起时灰尘必定呛人。
沈靳知却不遗余力地翻新,然后告诉她。
在喻迟笙做出反应之前,沈靳知又说:“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个错误。”
他们的距离依旧很近,近到喻迟笙能看出沈靳知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他总是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让人觉得他真的没事。
他骗术高超,甚至连自己都骗过。
她心莫名一酸,已无法去想象他的十八岁:“所以你这是——”
沈靳知说:“让你了解我。”
他说:“阿笙,你有权知道我糟糕的家庭状况。”
沈靳知顿了顿,似乎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才说出后边那句话:“然后你也有权利不去爱我。”
沈靳知沉默地拈起喻迟笙肩上的花瓣,恍若那片花瓣就是喻迟笙的自由,他小心翼翼地放生它,又期待它别离开。
他这个沈家继承人太名不副实,沈老夫人说那是属于他的一切,但这世界上,还有人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的一切。
他们说,那些都不属于他,然后接着把那一切都抢走。
所以他习惯在他喜欢的东西带上标记,仿佛这样就能属于他久一些。
可他不会在喻迟笙身上打上他的标签。
他要喻迟笙永远自由。
此时此刻,周彦说的那些顾虑,他统统任性地忽略,只去想喻迟笙的答案。
他手从肩上滑下来,攥住喻迟笙的手。
“阿笙,我是真的想和你重新开始。”
第五十七章 无法来到我身边的时候。(……
沈靳知手很凉, 比寻常人温度都低些,如同一块未融化的冰。
沈靳知克制不去抱她,甚至没再说什么, 像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这一点上,他从没要求她什么。
而在最后, 沈靳知用另一句话做了沉重过去的结尾。
他说:“明天是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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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沈靳知生日当天, 喻迟笙没挤出空来。
节目组抠抠搜搜只给大家放了半天的假就重新投入工作。
未开机前,嘉宾们都聚在一块谈论昨天的自由活动。
民谣歌手兴致勃勃谈起他昨日去了荔城古旧的寺庙,山城的寺庙没有慈恩寺出名, 但依山傍水, 别有一番意境。
这时代, 连寺庙都有攀比。
民谣歌手说起那寺庙, 视线便慈祥地看向喻迟笙:“小笙, 听说这求姻缘挺灵的。”
沈嘉禾在一旁听着,感觉情景似曾相识。
他伸展了下身体,随后去看喻迟笙。
喻迟笙似是还在想些什么, 没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经民谣歌手再提醒了一遍才回神, 她若有所思地问:“比慈恩寺的灵吗?”
被喻迟笙一反问,民谣歌手思考了会:“那倒不一定。”
沈嘉禾在一旁听笑了,附和道:“但我还是投荔城的寺庙一票。”
毕竟沈二这姻缘就栽在慈恩寺那了。
上上签也不管用。
后来民谣歌手听闻昨天喻迟笙也不在庄园里, 问起喻迟笙去了哪。
喻迟笙被沈靳知拉去看花已经是午后,春日昼长夜短, 在路上耽搁了会天就黑了。
喻迟笙笑笑,说去了以前住过的地方。
民谣歌手不好在镜头前问得太细,于是没了下文。
何林琪在旁倒是沉默得很,昨天她早早出门又夜半才归, 也不与嘉宾说起她的事,很不像她的作风。
她看着喻迟笙微笑,视线通身打量一遍,总想看出些什么。
沈靳知生日这天,红蔷薇如约而至。
红蔷薇身边却少了昨天那样空无内容的卡片,依旧是孤零零的一朵。
是贺时毓先去信箱领任务卡,然后红着脸让喻迟笙出去看看。
这早就是综艺的固定项目了,嘉宾笑而不语看着喻迟笙开门出去。
嘉宾似乎都很好奇,在喻迟笙出门后争先恐后地藏在门后,你挤我我挤你地借着猫眼观察。
小越站在一堆大人身后,什么也瞧不见,她拉拉唯一不去凑热闹的贺时毓。
贺时毓发觉出自己衣角被拉扯,视线往下看。
贺时毓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长得很高,高得小越只能拼命仰着头看他。
小越看贺时毓仿佛是在看一座高山,贺时毓感知到了这点,他和门口的人拉开点距离,蹲下来与小越平视:“怎么了?”
小越请求道:“时毓哥哥能抱我去凑热闹吗?”
以小越的脑袋似乎想不通贺时毓明明拥有人高腿长这条件却不去凑这个热闹。
贺时毓:“.”
他沉默了会才问:“那小越为什么这么喜欢凑热闹?”
小越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学小提琴太枯燥了,要是小叔叔不来看我我真的会被憋死的。”
贺时毓想起,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小越的小叔叔了——那个对谁都是一副温温和和样子的男人。
贺时毓对沈靳知的印象其实不深,他有点内向怕与人交流,在拍摄期间他也避免与人群呆在一起。所以没和沈靳知说过几句话。
当然沈靳知也不会刻意找他说话,在他印象里,沈靳知是个极优越的人,即便不说话也让人不容忽视,但他似是从不在意他的得失,向来温和安静地坐在角落,甘于充当任何角色,为他人锦上添花。
贺时毓问:“你小叔叔为什么不来看你?”
小越哭丧着脸:“他很忙。”
几秒后,小越又补充:“是很忙很忙,忙到不能来看我。”
贺时毓听完觉得有些道理,又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好在这云里雾里的对话,因为喻迟笙的回来终结。
嘉宾你看我,我看你,假装对门外的事没半点好奇。
喻迟笙依旧收了那朵孤零零的红蔷薇,把它插进大花瓶中的红蔷薇花束里。
一日过去,又有些红蔷薇走向凋零,喻迟笙把枯萎花枝处理掉,随后听贺时毓宣读任务卡。
节目组似是觉得贺时毓的社恐人设有趣,硬要拉贺时毓出来折腾。
贺时毓起初还打电话回去,对RSP战队那帮没老婆的老男人骂骂咧咧。后来有一次,是他们的队长接了电话,他听着贺时毓用各种语气挖苦他们活该没老婆,听完后他们队长反而笑得六亲不认:“小玉玉,不好意思,我有老婆。”
贺时毓熄火了,开始试着认命。
也开始任由节目组折腾。
贺时毓红着脸磕磕巴巴读起任务卡,惹得导演组内部笑声一片。
贺时毓憋红了脸,只憋出一句:“不.许笑了!”
坐在贺时毓正对面的副导演率先停下:“好好好,我们不笑了。”
贺时毓读完总算松了口气,马上逃离坐在沙发偏僻的一侧。
而这期间,喻迟笙指尖敲在书面上,看着节目组转交给她的这本《基督山伯爵》走神。
刚刚出去拿红蔷薇,节目组代沈靳知转交了一本书。
播出时,镜头移到那本书,众多弹幕恍然大悟。
【哦豁,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基督山伯爵》,破防了破防了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