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仇心中五味杂陈,他盯着沈夭想要拥抱她,手举起却又缩了回去,脸上表情似喜、似悲,悲喜交加之中还夹杂着诸多情绪,复杂得让沈夭都看不清楚,倒是让沈夭想起一些往事。
想当初,她走路做事的速度,也不是这样慢的。
但当年,她在五福村青砖瓦房之中待着,因那恶仆之事叫她不敢随意走出青瓦房,心中却又藏着前世今生的事,诸多纷扰,叫她日日辗转难眠。这般下去,她怕是活不到十二岁离开这里,就要死了。
想想来到这方神奇的世界,她却不曾出去闯一闯,便被困在这里死了,无论怎样都不甘心……
然后,在某一天,她看着屋檐上滴落的玉珠,慢慢的,竟是睡着了。醒来之后虽感冒了,却难得的心情平静,之后,动作便越发的慢了起来,便是整个人,都懒散了起来,但这样,却叫她十分舒服,那独自一人的孤寂时光在她慢悠悠懒散散的动作之中,忽的变得安静闲适起来……
沈夭以龟速在小径上行走,沈仇在她旁边跟着,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可心里却十分开心,见到前方的景象,连忙道:“灼华,到了。”
声音惊醒沉在回忆之中的沈夭,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与自己记忆之中一模一样的青砖瓦房,那旁边的翠竹,那墙角与翠竹相交的杏花,一瞬间,竟叫她仿佛回到了五福村里。
“灼华,欢迎回来。”
沈夭收回目光,看向沈仇,心中复杂不已,再看这些往来的人见到沈仇,皆停下手中的动作行礼,随后又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无一人出声打扰沈仇,看样子,显然是他吩咐过的。
“修士不仁,以凡人为刍狗。而这些人,都是因为那些肆意妄为的道修们斗法之类的原因而失去了家人的孩子,这些年,我碰到他们,就将人带来回来,想要修魔的,便让他们修,不想也可住在这里。”沈仇边走边道。
沈夭没有说话,自入魔见到沈仇之后,她有些奇怪,大脑的思绪有些不受她的控制,这让她感觉不太好,只想一个人坐下静一静。于是不自觉的,又运用了法术,动作虽依旧不急不缓,但一小步跨出,却是走出了一大步,将好不容易适应了她速度的沈仇远远甩在了身后,连续走了好几步,沈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沈仇没有跟上。于是一回头,就看到他整个人呆站在那里,不由一愣,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再联系她的这几步动作,倒像是生了他的气一般:“狗蛋,我再说一遍,我并没有因为从道修成为魔修而感到愤怒、悲伤,亦或者责怪谁。我希望你不要再为此事而感到自责亦或是悲伤。你懂了吗?”
说完,沈夭又是一股疲倦之感上来。
“我懂了,懂了。”沈仇小跑两下,来到她的身旁,“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灼华,你莫生气。”
“嗯,我魔丹刚成,身体有些不适,想早些休息。”沈夭继续道,语气之中,也确实带上了一丝倦意。
“看我,你刚从瀚渊战场回来,就发生了转变,随后便一直在修行,定然是会累的,我竟将此事忘了。”沈仇絮絮叨叨的,带着沈夭一路来到青砖瓦房前,抢先一步帮沈夭开了门,“你家我从未进过,不知是何种模样,不过一般的青砖瓦房都是这样,你且看看,有哪些需要更改的地方,明日我再来修改。”
“嗯。”沈夭点头。
“那你先休息吧。”沈仇说完便要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又回头道,“后院处有一温泉,我引入院中,泡、泡温泉可解乏,里面衣物、也是一应俱全。”
“好。”沈夭见他这般,又道,“狗蛋,多谢。”
沈仇听到这话,顿时又是喜笑颜开,微微颔首之后终是离开。沈夭本想跨过门槛走进去,却又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果然看到站在小坡巨石旁的沈仇正朝他看来,不由微微颔首后又走了进去,这院落的格局与她家确实一样,不过也有许多地方不一样,这里的东西,每一样都透着制作这房子的人的用心。
若说以前,只当是好友,这会儿她已经和玉恒互通心意,自是知道沈仇这番做法之下,藏着一颗对她喜爱的心。
唉!
沈夭暗叹一声,动了动耳朵,径直走到一个房间,推门而入,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正是温泉所在之处,这耳朵比神识还要好用。
正如沈仇所言,里面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沈夭瞥见梳妆台,一眼就看到台上镜子里的自己,饶是此时她心中思绪纷纷,也被那镜中狼狈的人吓了一跳。镜子里的人,发丝凌乱,脸上沾着污黑的血痂,有些甚至还半吊着,看着简直就像是从火场里被烧到一半然后又活过来的僵尸……
嗯……
偏还要披着一件白披风……
而她,是以这副尊荣,一路走过来,再想想方才路上那些人微妙的表情,饶是沈夭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不由得摇头,再想方才沈仇,便是对着她这个烧死鬼的模样……
真正是一言难尽……
沈夭不再发呆,将披风收好后,微微一动,周围衣袍无风自动,身上沾着的污脏瞬间便消散于空气之中,更是扬起一阵暖风,将这些东西全数送出门去,“啪”的一声,门再关上。做好这些,沈夭这才走进温泉,泉水温度略高,却泡得她十分舒适。
自瀚渊战场回来之后,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得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其它的事情。也不知玉恒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成为魔修那一刻起,便想到和菩提府那次事件有关,所以,既然有人在她身体上动了手脚,既然如此,定然会有人在等她,所以她魔丹结成之后,看到沈仇他们也并不惊讶。再者,她修为虽已至魔丹期,但当时包围她的人,修为或与她同境界或比她高,所以,逃跑是不可能的。
但其实,最重要的,是她想到了一件事!
正是瀚渊战场出来时,在那片白雾之中所询问的问题,那时的回答,是她即将所去之地!当时他并不明白,但当时,她却忽然明白了,地狱灵芝,或许正是在魔修聚集之地,便是不在,也和他们有关。
既然逃是逃不掉了,要找的东西也可能在这里,索性便“既来之、则安之”,既可以弄清楚自己的身体被动了什么手脚,亦能暗地探查地狱灵芝下落,同时也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修炼,届时找到离开的机会,便可去寻玉恒了。
沈夭默念不要急、不要急,旋即又慢慢运行固神心经,心绪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再说沈仇,听到沈夭不责怪自己,他自是开心不已,可心中依旧自责,他是魔修,自然知道魔修几乎不可能修成正果,而以沈夭的资质,飞升怕也是不无可能,然而此时她却成为了魔修……
蓬玄域以来,似乎都不曾听过魔修飞升一说……
可沈仇又不禁高兴,他看着天上的云,当年,他觉得她是天上的云,他是地上的泥,永无追上她的可能,可如今,他努力修炼,亦能成为她身旁那不起眼的云朵了吧?
现如今,她已经成为了魔修,那些围绕在她周围的道修,定然不会再和她有交集了,而他、却能正大光明的同她站在一起了!!!
很快,这喜悦之情掩盖了心中的愧疚和自责,他开始寻思,明天要找沈夭做些什么,小时候他什么都不懂,想和她说话都要想半天……
“沈大哥!”
沈仇满脑子都是沈夭的事,正想着却被这脆生生的声音给打断,心中掠过一丝不悦,抬头看去:“刘洁姑娘,有什么事吗?”
刘洁是个敏感的姑娘,她自然听到了沈仇话语之中的冷淡,当即鼻子微酸,但脸上却还是扬着灿烂的笑容:“没别的事,我听大伙儿说你回来了,所以,就来看看你。”其实,他们还说,沈仇带回一个容貌丑陋姿态却十分高傲的女子,沈仇对这个女子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并且,还将她领到了那个从不让他们靠近的青砖瓦房里了。
她早在被沈仇救下的那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冷峻的男子,后来被他带到这五福村中,为了追随他的脚步,毅然决然的成为了魔修中的一员。原以为村子里唯一的青砖瓦房是他的居所,后来却听说,那里没有人居住,再后来,她向他打听,他说那里是留给一个极为重要的人住的:“沈大哥,我听说有人和你一起回来,是那个对你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回来了吗?”忍了又忍,刘洁还是问出了口。
“嗯,她回来了。”沈仇听到这话,十分开心,方才被打断的不悦一扫而光,显然是被刘洁这句“回来了”取悦了,扫了一眼刘洁,见她修为有所增长,便随口夸道,“先前便听人说你出门历练了,这次回来修为就增长了,看来很努力呀!”
“嗯,我希望能够早日为沈大哥效力。”刘洁开心极了。
“嗯。”沈仇点头,“以后出去历练,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沈大哥。”听到沈仇的关心,刘洁十分开心,仰着笑脸看着沈仇,“你放心吧沈大哥。”
沈仇站在家门口,盯着这个笑容灿烂的姑娘,想要叫她离开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见此情况,刘洁当即便感觉到了,她怎会叫心上人难受呢?立刻便笑嘻嘻的说道:“沈大哥,那我就先走啦。”
“嗯。”沈仇舒了一口气,立刻进房,一进门,便看到大咧咧坐在院中的沈笙,当即脸色一变。
“怎么这副表情?”沈笙自顾自的坐着,“怎么说,她能回来,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不是?”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仇可不会忘记,正是这人设计了沈夭。
“没什么,来看看心愿达成之后人的表情。”沈笙挑眉。
沈仇眉头一皱:“她现在已经是魔修,你还想怎样?”
“啧啧,说得这好像不是你心中所想一样。”沈笙摇头。
“你!”沈仇气急。
“呵呵,看把你气的。”沈笙笑道,“我是来提醒你,莫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忘记自己的使命!”
“无需你提醒,我自不会让她离开天魔宫!”沈仇恶狠狠道。
“那我就放心了。”沈笙挑眉,施施然站起来,然后悄然离开了,他来这里,还真是为了提醒沈仇别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毕竟,此时的沈夭,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当然,也顺便来确认一下,沈仇的私心,其实对于他而言,沈夭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无所谓,他只是向沈仇发出这么一个信号而已,如果沈仇告诉了沈夭,就得另外布置了,但沈仇没有告诉沈夭,这也就说明,他真的会认真的看住沈夭,不会帮助她离开……
沈笙离开后,沈仇看了看四周,检查了自身,忽的飞奔至那青砖瓦房前,此时沈夭正跑完澡穿戴整齐,并再度感慨,这耳朵比神识好用得多。神识只要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就会被发现,且还有被反攻的危险,而这双耳朵,能够听到一切很多东西,例如,那黑袍人的呼吸和心跳之声,她就能够悄然听到。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从对方来了又走加上沈仇立刻就跑来这里了,显然是关于她的事。可惜就是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
温泉果然解乏,运转了固神心经之后,沈夭此时的心境十分稳固,不再向刚开始时,见了什么,大脑之中就纷纷闪现各色回忆,还都是一些不好的,显然是受到了那些怨煞之气的影响。
幸好有固神心经,否则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沈夭边想边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便见沈仇站在屋外,夕阳之下,他像一根柱子。
“泡了温泉之后,好多了。”沈夭眉目平和,“进来坐坐吧!”
沈仇却看呆了,夕阳之下,沈夭一袭红衣,艳光四射却又因为她高高扎起的头发显得英气逼人,直教人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妙的女子?
任何的形容美的词汇放在她的身上,都显不足!
倒是沈夭说了话便转身朝院中走去,沈仇却仿佛是被她手中牵线的木偶,痴痴的跟在她的身后,步入了院中,直到沈夭走到杏花树下,他还未反应过来。
沈夭被身后的目光盯得十分不适,虽然她向来吸引目光,但这目光,太炙热,想忽略都做不到,于是便索性回过头来盯着沈仇:“狗蛋,你看够了嘛?”
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魔力,直直钻入沈仇的耳中。
沈仇被震得一颤,当即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垂下的眉眼无处安放。
“你不必不好意思,方才我对着镜子也看呆了。”沈夭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先前我不曾穿红衣,不想我与这颜色倒是极为相配的。”实际上是沈仇只为她准备了这一色的衣服,而她的储物戒中,除了混元逍遥宗的弟子服和霄升岛的弟子服,便是天青色的衣服,在这天魔宫中,实在太过于惹眼。现在她已经是魔修,也在魔修大本营中,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还是穿红衣罢了。
少惹些麻烦,后面办事才方便。
沈夭坦然的话,将那尴尬之中透着一丝丝暧昧的感觉一扫而空,若是沈仇还那般扭扭捏捏,反而显得小气了。当即深吸了几口气:“是……咳咳,是的。”喉咙十分干,让说话都变得沙哑干涩起来,又暗暗咳了几下,才继续道,“灼华,你还好吗?可有不适?”
“坐下吧。”沈夭为沈仇倒了一杯茶,这杏花树下的石桌上,刻有阵法,这阵法可以保护桌上的茶水一直有温度且让味道保持着最好的芬芳,足可见在制作这个房子时,沈仇费的心思。
“好的。”沈仇同手同脚走了过去,坐在了沈夭的对面,喝了一口茶后道,“灼华,怎么样,这里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变的吗?”
“不用改,挺好的。”沈夭道。
这话却让沈仇微微失望,他从未见过这房子的内部,所以造出来的显然和五福村中不同,但沈夭却丝毫不介意,这足以说明,她对那个房子,并没有太大的感情,亦或者说,她对五福村也没有什么感情,那么他想以此来让她心生眷恋,怕是难了。
看他这副模样,沈夭想要问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又给咽了下去,她本想问沈仇,可知那黑袍人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但他对自己一片赤诚,若是利用这片赤诚去询问这些事,就算后面成功了,她也会心生愧疚,罢了!
沉默片刻之后,沈仇开口了。他倒是不觉得奇怪,因为以前,沈夭也是这般寡言少语:“灼华,其实我先前本想阻止你去瀚渊战场,结果却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