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散道:“十殿下知道,你们是奉他之命,来送我上路的吗?!”
那群黑衣人脸色齐刷刷变了。
沈琢转头,目光落在旁侧院中的泡桐树上。
那棵泡桐树极高,此时正值花期,紫白的喇叭形花朵,缀满了枝头。
沈琢目光一路上移,最终定在了被泡桐花掩映的二楼窗边,那里此时正站着一个人,一张脸被繁花遮了大半,只能瞧见半个侧影。
第99章 破局 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
那人听到沈琢这话, 抬手拂开繁花。
层叠繁花后,是一张熟悉的脸。对方一如往昔,含笑道:“沈大公子, 又见面了。”
沈立在车辕上,淡然一笑:“见过王爷。”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昭和帝唯一活着的弟弟, 逍遥王傅景砚。
傅景砚摇着折扇,身轻如燕踩着树枝下来,飘然落在沈琢面前。
他的目光在沈琢脸上刮了一圈,而后啧了声:“瞧沈大公子这样, 好像见到本王,一点都不意外啊!”
“若是王爷想看沈某意外,沈某也可以装一装的。”
傅景砚被沈琢气笑了,他摆摆手, 道:“装的有什么好看的, 多假啊!”
“可王爷装了这么多年, 不依旧乐此不疲么?!”
沈琢姿态闲适,云淡风轻的口吻, 像是在和老友聊天一般,但这个前提, 得建立在他没有被人团团围住的前提下。
有人听到这话,当即想动手, 被傅景砚止住了。
他道:“着急什么, 本王和沈大公子话还没说完呢!都先退下。”
周遭的刺客这才往后退了退,将路给傅景砚让开。
傅景砚慢悠悠踱着步,走到沈琢面前:“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本王的?!”
他自问这些年做的天衣无缝。
就连一向多疑的昭和帝,都没能察觉到, 沈琢一个毛头小子,是怎么发现的?!
沈琢道:“在我得知,孙副将亲眷,在流放路上,被人掉包的时候。”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几位皇子都尚且年幼,不可能会参与进去。而当时贪污军饷一事,陛下龙颜大怒,也不可能会有人出于义气,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想利用孙副将一家。
“而纵观朝中,能在当年做到这一点的人,除了我父亲之外,就只剩下王爷了。”沈琢看向傅景砚:“但是王爷您一向谨慎,最开始,我虽然怀疑,但不敢确定是您,直到在我回华京的路上,十殿下突然派人刺杀我。”
傅景砚‘哦’了声,一脸无辜:“十殿下派人刺杀你,与本王有何干?”
“十殿下没有杀我的理由。”
“你是我皇兄的私生子不算么?!”傅景砚给他分析:“老三和老六自相残杀死了,能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剩他跟老八了,老八是个刮阵风都能吓破胆的怂包蛋,杀了你,太子之位不就非他莫属了么?”
而且昭和帝对沈琢的偏宠,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就算沈琢出身上有污点,那又能怎么样呢!有丞相沈勉之,和只听命于皇帝的祁国公,两人一文一武为沈琢保驾护航,满朝文武谁敢置喙什么!
沈琢颔首:“王爷分析的十分在理。”
傅景砚一心求解:“所以本王不明白,本王的破绽露在了哪里?!”
“但王爷好像忘了,十殿下派人杀我的时候,我正好也在追查孙副将的家眷。我手下的人,虽然蠢笨,但在我离开华京这段时间,他们还是查了出来,孙副将的儿子孙澎,隐了身份一直在三皇子麾下当幕僚。若是我回华京了,自然是要顺着这线索查下去的,若王爷是孙澎的主子,王爷肯让我活着回华京吗?!”
傅景砚摇头,一本正经道:“不会。”
“不但不会,恐怕还得一石二鸟才行。”说到这里,沈琢顿了一下,旋即又纠正道:“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
回华京,听到六皇子,在千秋节上杀了三皇子时,沈琢就有些怀疑了。
六皇子被昭和帝罚闭门思过后,连去岁年节的宫宴都没参加,如何会突然想去参加陛下的千秋节!而六皇子恨不得杀了三皇子不假,可一个失势的皇子,怀揣着沾了毒的匕首,如何能躲得过禁军层层的检查,所以定然是有人帮他。
而这个帮六皇子的人,沈琢也曾怀疑过是傅岚清。
但他很快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傅岚清生于皇家,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昭和帝的疑心病有多重,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傅景砚。
傅景砚虽然是闲散王爷,但他当年颇受先帝看重,虽然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但想帮人打通关卡,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帮六皇子杀了三皇子,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借刀杀人。
傅景砚应该在傅岚清的暗卫中插有奸细,所以他假借傅岚清的名义,派‘傅岚清的人’去杀沈琢,毕竟三皇子与六皇子已死,傅岚清最大的敌人就是沈琢这个私生子了。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杀了沈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昭和帝深爱姜离。
若是他跟姜离的儿子,被傅岚清杀了,那他会不会恨的同样杀了傅岚清为沈琢报仇。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杀傅岚清,那么傅岚清也基本与太子之位无缘了,而八皇子胆小怕事没主见,解决他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样一招一石三鸟,便能将所有的皇子基本都团灭了。
但傅景砚没想到,自己低估了沈琢的实力和心智。
他在那么多的刺杀中活了下来,还洞悉了自己的全盘计划,甚至还演了一出戏。
傅景砚这人,这些年能在昭和帝的眼皮底下,蛰伏活下来,靠的是隐忍和小心谨慎。
所以即便傅岚清和沈琢,怎么看都像是闹掰了,但傅景砚还是并未全信,直到传来沈琢自导自演揭穿自己身世的这一幕,傅景砚这才确定,他们两人是真的闹掰了,不然沈琢不可能为保相府,而将相府推开了。
所以傅景砚才开始走下一步。
他让大监的干儿子假传圣旨,引诱沈琢入宫,然后在半道上杀了沈琢,再将此事嫁祸给傅岚清。
不过瞧沈琢今日独身前来的这架势,傅景砚严重怀疑,自己这一步,也被他想到了。
沈琢像是看出了傅景砚才在想什么。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王爷是个坚持不懈的人,尤其是在假扮十殿下杀我这件事上。”
“喀嚓——”
傅景砚手中的扇骨被他折断了,但他面上笑容未变:“所以你的后手是什么?!”
沈琢既然知道,却还肯单枪匹马的来,不可能是毫无准备。
沈琢:“我想跟王爷谈谈。”
“可是本王不想跟你谈!”
若是没有这一番对峙之前,傅景砚说不定有兴趣,会跟沈琢谈。
但听到沈琢猜到自己布的所有局之后,傅景砚就觉得,没有谈的必要,跟沈琢说话无异于与虎谋皮,而他不能接受有任何变故。
傅景砚直接开门见山道:“要么你束手就擒,要么戚如翡死,你选一个?!”
第100章 围府 阿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傅景砚这人向来不喜欢变故,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
在来截杀沈琢的时候,他也安排人去‘迎接’戚如翡了,毕竟戚如翡可是沈琢的软肋, 只要戚如翡在他手里,那么何愁沈琢不会乖乖就范。
沈琢闻言,抬起眼皮, 看了傅景砚一眼。
然后,慢吞吞的,故作惊讶道:“所以孙澎其实是个幌子?!王爷的目的,其实是阿翡?”
虽然沈琢这话里, 透着紧张,可他那副欠揍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紧张戚如翡,那么只有可能——
沈琢将计就计, 故意引自己上钩的。
傅景砚一贯文雅, 此时也忍不住飙了句脏话。
他将扇子猛地一收, 往后退了数步,冷冷道:“动手!”
沈琢猜透他所有的计划又如何。
只要他死了, 那么他这计划还是能完成的。
周遭的黑衣人立刻持刀,欲向沈琢攻去。
沈琢却连动都懒得动, 只淡淡道:“晚了!”
傅景砚还未解其意时,就听到身后蓦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脸色一变, 转头, 就见有人骑着高头大马,率着一队人马朝这边过来,打头那人走近了,满脸不爽道:“王叔, 你是跟我有多大的仇啊!为什么要可着劲儿,逮着我一个人陷害?!”
傅景砚的脸都要裂开了。
他猛地转头,死死瞪着沈琢。
沈琢垂眸,把玩着腰间的一个香囊。
而后,他淡笑道:“我素来胆小,自从知道,王爷想杀我之后,出门时我便有随身带香囊的习惯。”
而这香囊里装的是绿袖特制的香料,只要他人在华京,自幼闻惯了这些香的蝴蝶,便会循着气味找到他。
而傅景砚这人,表面上极为谦逊,实则极为自负。
他能布这么大一出局,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若是有人猜中了他的局,却还是死在了他手上,于他而言,绝对是一件很值得满足的事。
所以沈琢才会同他说了这么久,拖延时间等傅岚清来。
傅景砚怎么都没想到,沈琢竟然这么快,就和傅岚清合作了。
不过,他这人向来是能伸能屈,目光在沈琢和傅岚清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在沈琢身上。
傅景砚朝沈琢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本王收回先前说的话,你想跟本王谈什么?!本王跟你谈!”
沈琢唔了声。
然后,他慢吞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王爷,您府里的人,我已经派人全照顾好了。哦,对了,尤其是即将要成亲的时欢姑娘。”
傅景砚听着这话,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死沈琢。
不过现在这个场合,显然不太合适。傅景砚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了下去,又转身去游说傅岚清。
“十殿下,陛下对沈琢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且沈琢身后有相府的支持,若是陛下认回他,只怕这太子之位,就被他捷足先登了。”
傅岚清没下马。
他端坐在马背上,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是哦!”
傅景砚见他这里有戏,里面又朝前走了几步。
他道:“可若是沈琢死了,这太子之位可就是十殿下您的囊中之物了。”
傅岚清深以为然点点头。
他道:“王叔说的十分有理,可是若我杀了沈琢,父皇肯定会厌弃我的!”
“这个无妨,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傅岚清被他这话逗乐了,笑道:“王叔的意思,是要继续薅我的羊毛了?!”
“不不不,这次由我动手,就当是我给殿下的投名状了。”
跟他这个居心叵测的王爷相比,沈琢对傅岚清的威胁更大。
傅景砚觉得,傅岚清绝对会选择跟他合作。
却不想,傅岚清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他道:“王叔,虽然你这个条件很诱人,但是风险太大了!”
“殿下,我……”
“王叔,事到如今了,我劝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傅岚清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你有空在这儿游说我,不如先想想,等会儿见了父皇,要怎么说。”
话落,一挥手,他身后的人,便要上前来拿傅景砚。
傅景砚的下手正要反抗时,被傅景砚制止了。
傅景砚乖乖束手就擒,但同时,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后路。
傅岚清现在抓他的罪名,无非是他假借他的名义多番刺杀沈琢,以及掉包孙澎一家的事。
前者,他安排进傅岚清暗卫里的都是死士,到时候只要他们死咬住,是傅岚清指使他们杀沈琢的,便能成功将傅岚清一军。
至于掉包孙澎一家的事,已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根本不可能查到证据,就算他们找到孙澎也无济于事。孙澎的亲娘还在他手上,傅景砚完全不担心他会攀咬他。
若此事闹到昭和帝面前,昭和帝会怀疑他不假,但同时也会猜疑傅岚清。
毕竟三皇子和六皇子才刚死,他就开始对他这个王叔下手了,到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哦,对了,”跟沈琢一起坐马车的傅岚清,伸手掀开车帘:“王叔,看在咱们叔侄一场的份上,我给你透个底儿啊,你在贺州山谷训练私兵,以及暗地里绣好龙袍一事,父皇也都知道了。”
傅景砚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件事竟然也被翻出来了。
他顿时目眦欲裂起来,想要再反抗时,却已经迟了。他的下属先前在他的示意下,已经悉数放弃抵抗,现在都被傅岚清的人控制住了。
傅岚清放下帘子,往后一靠,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演完了,累死我了!也不知道王叔是怎么做到,演了这么多年,完全不觉得疲惫的!”
沈琢不置可否。
刚才他将如何发现其中端倪,都已悉数告诉了傅景砚,但却没告诉傅景砚,在他回华京后,傅岚清来相府找他时,两人闹掰就是这场戏的开端。
而今日,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他们这厢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皇宫去时,戚如翡坐的马车刚停下。
戚如翡一把撩开帘子,看到外面逍遥王府几个大字时,顿时心里五味杂全。
刚才在路上,绿袖就已经同她说了,沈琢今日的计划。
抓到孙澎,是傅景砚抛出来的诱饵,但同时也是沈琢他们反击的开始,只是苦了无辜的时欢。
戚如翡叹了口气,从马车上下来。
王府的管家认识她,见她来,当即亲自领着戚如翡去见时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