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轮就这么仓促而匪夷所思地过去了。
之后大家一起玩猜歌曲的游戏。
理所当然, 廖茗觉当然不了解大多数现在流行的歌曲。李荣浩、周深、火箭少女101,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存在, 至多也就是在打工的店里听过几句, 但也不会唱。
即便如此,期间肖屿崇和邓谆还是为她亮着灯。
到最后, 也就只剩下他们俩。
活动前王良戊千算万算,连万一她和邓谆不慎被配对到一起都预想到了,却没算到最后结局是她从邓谆、肖屿崇中二选一。
陆灿已经不想看他们几个了, 低着头看着地板说:“哇!真是没有想到啊!大二的邓谆和肖屿崇两位男同学都对廖茗觉同学情有独钟呢!请问两位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呢?”
其实肖屿崇有点踌躇。
他确实对廖茗觉有那层意思, 但没想过会要在这种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表态,正考虑着要么糊弄一下结束这场闹剧, 却见旁边的邓谆毫不犹豫就接过麦克风说了:“不可能。”
少爷绝不认输。
他当然也一把夺过话筒, 毅然决然, 潇洒地作出答复:“我也不可能。”
陆灿已经没有台可以再被拆,艰难地爽朗道:“那就请廖茗觉同学从他们中选一个吧!”
廖茗觉被邀请站到台中央, 邓谆和肖屿崇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而他们的位置恰好在左右两侧,仿佛AB选项一般, 成为这位自大一以来就始终霸占年级第一名宝座的优等生必须经历的一道选择题。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嗯……”廖茗觉一副很难抉择的样子, “肖屿崇是个好人, 而且他爸爸妈妈也很照顾我……但是邓谆会请我吃饭,带我出去玩,关键时刻也对我很好……”
肖屿崇要疯了。
不是说好只走个过场帮忙留个灯的吗?
怎么她真的开始选了啊?!
要是没选他, 那不就很尴尬吗?
而且邓谆那个赖子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搞不懂在想什么。
廖茗觉纠结好久,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说:“其实吧!我喜欢的人也参加了这个‘缘来是你’的活动!”
“啊?”陆灿大吃一惊,回头环顾一周,“是谁呢?”
座位上的各位也纷纷看向彼此。
廖茗觉两只眼睛都闪闪发亮:“我喜欢的人叫胡姗!我想选她!”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沉默,但很快,有认识胡姗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被怀疑成是同性恋的廖茗觉挺胸抬头,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胡姗!”
与此同时,她刚好看到有人偷偷拿手机在拍。对上视线,对方连忙想收,却看到她反而加深笑容。廖茗觉抬起手,示意他把相机举高些:“没关系,可以拍的。麻烦直接发到一些群聊里去吧。传播得越广越好,一定要让她本人看到!”
来参加脱单大会的同学都是异性恋,但二十一世纪了,LGBT在年轻人当中可以说被广泛认知,接受和支持者也数不胜数。
加上人那种热爱八卦和热闹的天性。
一时间,大家都掏出手机来。
廖茗觉向陆灿伸出手:“借我用一下麦克风。”
“不……学妹,不是我不给你,”陆灿也很难办,“是监控室有录像的啊。他们这样传播视频,到时候万一学校查起来,这个活动也是学生会主办……”
作为选择题的AB选项之一,肖屿崇还在自己被踢出选择范畴的震惊中。邓谆已经在台下不紧不慢地表达出观点:“给她吧。”
好戏即将登场,怎能让区区学生会成为阻碍?大学生们纷纷都抗议起来:“给她!”“让她说!”“陆灿你是不是人啊!”
一直习惯老实生活的陆灿哪里被这样讨伐过,感觉自己一下变成了黄四郎。他正懵逼,廖茗觉手疾眼快,已经拿过麦克风,转眼跳到了座位后面。大家都拍手称快,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陆灿去追,廖茗觉就逃。所有人跟着拍。
她翻过树脂课桌,嘴也没闲着:“胡姗,假如我傻乐让你不爽了,我道歉。但我道歉不是因为我的性格,而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玩,我喜欢你。假如和你做朋友要少傻乐一点,我也愿意!”
陆灿也笨手笨脚翻过桌面,眼看就要赶上廖茗觉,几位同学突然抓住他衣服,拽着他不让走。
廖茗觉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下去:“你高中的事,我听你以前的同学说了!说实话,我觉得你做错了!但是你没有打过同学吧,也没有骂过同学,更没有让别人受伤。对方不是都原谅你了吗?”
她抓起桌上的点心,朝奔来的陆灿丢过去。陆灿继续追,廖茗觉索性推开门跑到了外面。
令人意外的是,走廊上竟然聚拢了人。原因是有人直接用了微信视频,实时拍摄,加上短视频也被发了出去。离得近的同学都过来看热闹。
“这不是没有产生什么后果吗?!当事人都原谅你了。虽然你对那个同学的确有恶意!但是!”廖茗觉边回头推陆灿边说,“假如我是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别人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只会从你的行为里挑刺来攻击你!可是我们是好朋友,所以告诉我吧!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跟我们说说啊!要是你没做错,我们会安慰你的!要是你做错了,我也会打你两耳屎(耳光)的!”
视频断断续续,镜头里的画面充斥着强烈的喜剧效果,然而,主人公所说的内容却好像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这短则几秒、长则三四分钟的视频在一个下午传遍了本校的朋友圈及BBS。到最后,所有人甚至已经忘记一开始的噱头是一个女生向另一个女生求爱。
胡姗在操场上跑步,手机提醒突然像爆米花膨胀般爆满。也就是这时候,她点开,看到了每个人都在努力转发给她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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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时候,胡姗的衣服是用汽油洗的,味道很刺鼻,班长让她把座位搬到了最后一排。
后来,她在课堂上没憋住小便,尿了一地,同学们捂住了鼻子,齐刷刷看着她自己去铲煤灰,把秽物处理掉。
再然后,她的头上有没有头发的地方,后座男同学用笔戳她,她哭了。老师叫了家长。回到家,妈妈左右开光把她揍得两眼直冒金星。到了晚上,爸爸喝了酒,打着嗝,招手叫她过去。她忘记自己有没有挣扎。
好像有。
爸爸把她的头发全剃掉了。
所谓尊严,小学生并不知道。
虽然会背九九表,已经开始学怎么用英语说“你好”,虽然已经作为人活了十年有余,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死亡和尊严。而且,在那之后,小学、初中乃至于高中都不会有人教他们。
没有人教过,所以她只觉得失去了什么。
裤子打湿止不住战栗的时候,体育课孤零零站在人群外的时候,椅子被涂胶水的时候,光秃秃的脑袋被纸团砸的时候,被抢走书包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时候。
在这灰暗到没有任何一丝光亮的时候,有个男生出现了。他替她抢回了书包,告诉她那些欺负她的人没什么了不起——所有人都没什么了不起。
她像憧憬英雄一样喜欢他。
后来的胡姗长得更漂亮,四肢也修长,她成为了大家都喜欢的存在。但是,这个故事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刚刚好,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
她和他认识了十年以上,他却喜欢上了一个在他们生命里出现不到三年的陌生人。胡姗恨得发狂,嫉妒得要命,恨不得一头撞死。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要伤害什么人,而她从自己人生经历里得到的经验是,要让一个人退出,就应该这么做。
恐吓。
就像小时候他们拽着她的头发怒喝她一样。
教训。
就像小时候他们反复告诉她她是丑八怪、肥猪、贱人一样。
求那个人把他还给她——这一点是她自己加的。这是唯一一件她凭自己意志真正想做的事。她当初想要退出的,是这个自己活着的世界,而高中时,她只希望情敌退出他们的生活。
就像祥林嫂不断地说“我光知道冬天有狼”,非要她辩解,她只有那一句话可说。
胡姗说:“……对不起。”
被王良戊和邓谆派去沟通的肖屿崇苦思冥想,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抱着手臂,简要地做了总结:“你实际没造成什么后果,这是最好的一点了。但你怎么就想到像小混混一样去堵人家了呢?”
“我听到一些消息,说那个女生也是小太妹,而且很厉害。我一个人怕被打趴。到最后太害怕了,所以又没敢去。”胡姗像是僵尸,冰冷麻木地有问必答,“况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时间回到现在。
廖茗觉终于被陆灿抓住。麦克风被抢回时,她还一个劲对着话筒大喊胡姗的名字。周遭人唏嘘一片,连校工出动都挤不进来。
廖茗觉听到手机响。
嘈杂与混乱中,她接听后放到耳边。距离最近的陆灿看到来电人,都忍不住凑过来想听。听筒那头有过一片寂静。胡姗的声音刚传出,便隐没在风里:“我没有讨厌你的性格。是我的问题。
“我一直想,要是我跟你一样,不会害怕,不会失望,没有烦恼,不会嫉妒别人就好了。那我可能就不会伤害别人了——”
贴住手机的耳朵微微发麻,廖茗觉推开陆灿,慢慢地说:“人活着,怎么可能不害怕、不失望、不伤害别人呢……”
晚上的时候,邓谆跟王良戊打电话说了这件事。王良戊当时在打烊,没那么忙,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这下更难找男朋友了啊廖茗觉,全学校都以为她是lesbian了。”
“但是结局还行吧,”邓谆站在自家阳台上,远远能看到有眼熟的女生在和小区物业沟通些什么,“还约好今年跨年都去肖屿崇家。”
王良戊用侧脸和肩膀夹着手机,边忙碌边说:“哈哈哈,你觉得胡姗那件事怎么样?现在校园霸凌的话题这么敏感,发到网上,会有人把她撕了的。”
“嗯,”邓谆回答,“但是,要是真的校园霸凌的话,她根本不会记得这件事吧。就觉得只是好玩,或者执行了正义。”
“人的阴暗面啊……”王良戊在自言自语,“说起来,我跟廖茗觉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我在网上骂了她。”
“你?骂人?”
王良戊笑着说:“嗯,破口大骂呢。不是说键盘侠都是生活不顺利,所以才去网络上找存在感吗?我虽然没有当喷子,不过当时也真的用私信骂了廖茗觉很多。”
那个高考完后的暑假究竟做了什么,他差不多都忘了。只有那一天除外。不管过去多久,王良戊都清晰地记得,阅读她私信时,屏幕冰冷的荧光,以及自己怒不可遏编织脏话时颤抖的双手。
听到这话,邓谆难以置信,甚至忍不住拿开手机,确认与自己通话的是漂亮小呜呜本人:“真的假的?”
实在很难想象总是笑眯眯的王良戊对谁破口大骂的样子。
门铃突然响了。
“有人来了,下次聊。”邓谆挂断电话,转身去门口。他直接打开了门。
第42章 我们之中,出了……
假如说这群朋友是乐高积木, 那王良戊和廖茗觉绝对是最早拼在一起的那两块。外加王良戊脾气好得令人发指,曾经胡姗拉邓谆一起恶作剧,假装把王良戊的蛋挞吃掉, 他也一点没发火。而在朋友中, 他对廖茗觉也是最好、最耐心、最体贴的。
这样的王良戊竟然会骂廖茗觉?
而且还是夹杂脏话的破口大骂?
说实话, 连王良戊说脏话是什么样子, 邓谆都很难想象。
门铃突然响了。
他暂且道别:“有人来了,下次聊。”挂断电话, 走到门边,他直接打开门。
女生猛地按住门,力气大得惊人, 定睛一看, 正是之前在学校有见过的同校生。邓谆下意识反方向用力,顺势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邓谆, ”女生梳着女团风靡过的哪吒头, 化了妆, 言辞恳切,问的内容却没头没尾, “邓谆, 可以让我进去吗?”
邓谆可以关上门,但极有可能伤害到对方。他只能重复那个问题:“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听学妹说你有带同班的女生回来, 我也可以吧?我们做炮友吧!”乍一听像在胡言乱语,可惜女生是认真的。
“不需要谢谢。”邓谆这次是真的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门关上了。
“那那个女生为什么就可以?我和她比差在哪里?她身材好吗?”女生死死拽着不放, 一只脚踏进来,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她!”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
邓谆握着门把手,静静地看着她。
邓卓恩对所有都和蔼可亲,会搞怪地打趣, 也会温柔地回应。即便被惹毛,也就只是开玩笑抱怨几句,一笑而过。
他是突如其来动手的。
邓谆攥住她的衣领,用力拽着她靠近自己。他说:“把所有蹲在我家楼下的人的名字给我,年级、专业和班级也写上。”又猛地松手,女生一下失去力气支撑,瘫软在地上抬起头。她泪眼汪汪,震惊地望向他。
“快点啊。怎么,”邓谆居高临下,随手拂落玄关的活页纸,轻蔑到极点地冷笑,与往常所展示的形象天差地别,“要哭了?”
女生艰难地吞咽,眼睛死死盯着他。邓谆不耐烦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拉她肩膀上的包。女生似乎还想反抗,却被他握住手腕,轻而易举拿了过来。先翻到学生证,飞快地拍了张照,然后取出手机,趁她不备就面部解锁。
局面滑往自己未曾预计过的方向,女生抽噎着问:“你要干什么?”
“留一下你监护人的电话。”邓谆说。
女生奋起,猛然扑向他。只可惜邓谆并不迟钝,敏捷后退,反而害她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