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小院没名字多可惜。
“没有。”夏渊摇头,掀起眼皮看她,“你给取一个。”
上一世他们倒也真没想过给这个院子起名,只称为“家”。
香桃凝眉想了半晌,倏而眸光一亮,“古树邻苍壑,闲云澹碧空,就叫苍碧居怎么样?”
“听着有点凄凉。”夏渊耷拉着眼皮道。
“哦。”香桃嗡嗡回道,她真是闲的,人家的院子,她自作多情给起什么名,她正暗自懊恼,又见夏渊狡黠一笑,挑眉逗她:
“但是,配上那两句诗,就太有意境了,苍碧居,就这样定了。”
香桃被他气笑了。
夏渊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木板,又去书房取来毛笔,交给香桃,“你取的名字,字也由你来题。”
香桃未加推辞,接过毛笔,洋洋洒洒把三个字写了下来,获得夏渊连番称赞,“看不出来你人小小的,字还挺大气。”
而后,他在脚下垫了一块木板,举手把木牌挂到了门头上。
“苍碧居,好名!”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洪亮的声音,俩人一起转过身子,只见元丰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小院,旁边还有一个明丽的女子。
夏渊行礼道:“末将见过陛下,郦阳公主。”
香桃亦跟着行礼,只觉那被称为郦阳公主的,看她的目光颇为挑衅。
元丰帝责怪,“怀瑾你又跟我客气。”
夏渊请众人进屋就坐,待众人坐下,开口问:“陛下和公主怎么来了?”
郦阳公主轻哼了一声,“全世界都在找夏大将军,幸亏皇兄记得以前和你来过这里,否则我们就要去北狄找人了。”
夏渊轻“啧”一声,眉宇轻蹙,“郦阳,你不是被太后关了半年的禁闭,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提到这个,郦阳公主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咬牙看着夏渊,“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提起这茬了,我不远万里去边关找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母后送信,害的我被抓回京,又关了禁闭,夏大将军真是好狠的心呢!”
夏渊笑的一脸轻松,“这事你怪不得我,太后给我下了死命令,我也是奉旨办事。”
郦阳公主狠狠瞪了他两眼,“小时候我可没少给你俩打掩护,让你们背着母后出宫玩耍,长大了你们倒一个比一个听母后的话,怪不得现在就我一个人受罚了呢。”
夏渊和元丰帝齐声大笑,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时光。
彼时夏渊是软禁的人质,元丰帝是不受宠的庶皇子,而郦阳是最受宠的嫡公主,三人常常玩在一起,两个男孩子正是好奇心爆棚的年龄,难免行为出格惹怒皇后,而郦阳自诩有皇后的宠爱,有恃无恐的替他俩顶包,让俩男孩子免了不少责罚。
但次数太多,皇后也看出了问题,唯恐自己的傻女儿和夏渊沾上关系,遂给他下了死命令,务必和郦阳保持距离,这也是当年夏渊能顺利回到边关的一个原因。
可谁知郦阳竟混在朝廷派往边关的使团里,就为见夏渊一面。
太后知道后震怒,直接关了她半年的禁闭,太后这次真是下了狠心,当真关了她五个半月。
这才第一天出来。
收了笑声,夏渊不免担忧,“你这刚出来就见我,太后知道了不会又把你关起来吧。”
郦阳指了指元丰帝,颇骄矜道:“不劳将军担心,皇兄带我出来的,自然会帮我打掩护。”
夏渊抬睫看了元丰帝一眼,元丰帝眸光微闪。
香桃坐在夏渊的下首,听他们回忆往昔,也插不上话,又不能走,百无聊赖的看窗外花丛中彩蝶嬉戏。
郦阳公主瞥了她一眼,状若无意道:“这屋里伺候人的不行啊,我和皇兄来了半天了,说的口干舌燥,也没人给上个茶。”
香桃随便听了一耳朵就知道郦阳公主是在说她,她虽不知道在这里怎么煮茶,倒是个离开的好机会,站起身刚福了福身子,就见夏渊伸胳膊拉她坐下。
“这屋里伺候人的是我,陛下、公主稍安勿躁,我现在就端茶过来。”
郦阳公主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元丰帝亦微微侧目,夏渊神情自若的去了膳房。
夏渊一走,香桃更扎眼了,郦阳公主毫不顾忌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转脸对元丰帝道:“你可见怀瑾伺候过人?”
元丰帝看一眼对面的香桃,轻笑,“这里是怀瑾打算隐居之所,行事自然和府中不同,所谓隐居,必然是回归自然,事必躬亲,若还弄一堆人伺候,那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
元丰帝对香桃颇有好感,他知道郦阳想针对她,遂说了一大堆话替她解围。
香桃忙起身道:“妾身失职,现在就去换将军。”
终于又给她找到机会离开。
听了这么一大圈子,香桃大概了解夏渊和这位公主的关系,也明白了郦阳公主为何看她时,眼里满是挑衅。
算起来,夏渊和郦阳公主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抛开个人恩怨,香桃也不得不承认,夏渊的确算得上万里挑一的男子,郦阳公主倾心于他也没什么意外。
只是看起来似乎太后执意从中阻隔,是以这两人才没有走到一起,否则夏渊的正妻之位也不会空置多年。
太后的反对也可以理解,其一她和夏家有深沉的孽缘,其二夏渊常年在边关打仗,条件寒苦,生死不定,着实不是公主的良配。
至于夏渊对公主的感情,香桃懒得去想。
她走到膳房,见夏渊正背对着门泡茶,他身材魁梧,体型高大,看起来跟膳房的一切格格不入,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像是会魔法,这两天从这件小小的膳房端出一盘盘菜肴,鲜美无比。
饶是亲自吃了两天,香桃还是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做到的。
夏渊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子,看见香桃,眼睛一亮,他忙放下茶罐,拉着她的手问:“不是让你坐着,怎么还是出来了?”
香桃抽出手,淡淡道:“茶泡好了么,我来端进去。”
夏渊莞尔一笑,“不用。”
香桃看着他的眼睛,表情严肃,“皇帝和公主都在,将军是想让我坏了规矩么?”
夏渊手下的动作顿住,心里莫名一沉,仿佛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他这两天的努力白费了。
香桃端过托盘,站在一旁,垂眸道:“将军请。”
夏渊大阔步走出膳房,香桃亦跟了上去。
给每人斟了一杯茶后,香桃就很自然的拿着托盘退了出来,元丰帝费尽心思找到这里,自然是有事要和夏渊相商,她在旁边或许多有不便。
但没过多久,三人就一起走了出来,夏渊拿了一把手杖递给香桃,“陛下想去对面的山头看看,正好你也没去过,跟着一起来吧。”
香桃没有扭捏,点头答应,她早就想爬上对面那座山,看看后面的风景。
夏渊转身又把另一把手杖递给郦阳公主,他一共就做了两把,准备明日和香桃去山间湖用的,这会正好两个女子一人一把。
郦阳拿过手杖翻来覆去的看,连连惊呼,“夏怀瑾,这真的是你做的?也太精致了吧,我自小和你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夏渊佯嗔,“大呼小叫,就你话多。”
说笑间,四人来到上山的石梯前,元丰帝感叹,“白姨娘凿这个石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郦阳拉着夏渊的手就往上走,“皇兄你就别感慨了,你们以前来这玩过好多次,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快带我上去看看。”
夏渊一边被郦阳拽着往上走,一边回头看香桃,“你们快跟上。”
元丰帝冲他挥挥手,“我们就来。”
说着他刻意放缓了步子,等香桃跟上来。
“他们自小玩在一起,你不要介意。”元丰帝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对香桃道。
香桃淡然一笑,“陛下不用解释,我不是拎不清的人。”
元丰帝道:“怀瑾以前就向往和倾心的女子在这里隐居,他能带你来,自然说明你在他心里不一般,但是——”
他声音一顿,看着香桃,肃然道:“他是人中龙凤,避世隐居,是整个北雍的损失。”
香桃心中猛然一惊,这话也就是元丰帝说出来,若换其他任何一个人,非给夏渊戴个大逆不道的帽子不可。
“陛下待将军情真意切,妾身深表感激,但普天之下,真正的人中龙凤只有陛下您一人,至于隐居,可能有什么误会,相信将军自会给陛下解释清楚。”
听她这样说,元丰帝面上一松。
夏渊无故在白马寺不见了踪影,元丰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起先他怀疑是香桃缠着夏渊在这里乐不思蜀,此番试探,他更加确定,面前的女子是个知礼懂节的人,断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夏渊应该不是她怂恿的。
元丰帝对着香桃温煦一笑,“我似乎可以理解他为何在这不想回去了。”
香桃装作没听懂,莞尔一笑,刻意放慢了步子,让元丰帝先行。
夏渊被郦阳公主带着向上走的很快,下面的两个人身影越来越小,他心里焦急,转身就要向回走去找香桃,却被郦阳公主一把拉住,只见她气愤道:
“怀瑾哥哥你那么好,为什么非要在一个小妾身上费心,我听皇兄说了,她对你根本就不上心,还嚷嚷着要学宁远姑姑,世上有的是好女子等着你挑,你说你这是何苦。”
夏渊身子一颤,转脸看向郦阳公主,声音寒凉,“我不许你以后这样说她。”
郦阳公主不禁瞪大了眼睛,以前在皇宫,夏渊从来都是对别人冷脸,看到她就展笑,何曾这样大声同她说过话,她不服气,抬声道:“我说错了么?我和你这般亲昵,就没有见她有一丝吃味,还悠闲的缀在后面和皇兄说话,我要是她,早就把你看得死死的,绝不给别人一点机会。”
夏渊心里一沉,拂袖往下走去。
郦阳公主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气的浑身发抖。
*
香桃毕竟体虚,越走越慢,元丰帝站在高她两级的台阶上轻笑,“你把手杖伸过来,我拉着你往上走。”
香桃“不用”俩字还没说出口,夏渊冷冽的声音灌入耳中,“陛下金尊玉体,怎可劳驾,还是我来吧。”
元丰帝看见夏渊立刻笑了,“什么劳驾不劳驾的,这山不高,只是你的小娘身子太虚了。”
夏渊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问:“需不需要我抱你上去?”
香桃摇头,抬睫看他,“你借我一只胳膊就行。”
夏渊点头,走到她的身侧,一把将她抱起,嘴角轻牵,“我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快。”
元丰帝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夏渊道:“果然是你。”
香桃横目怒视夏渊,他装作没看见。
如此确实快了不少,三人很快就追上了郦阳公主。
这座山所在的地势高,自身倒是没有多高,又向上走了几级,四人到达山顶。
夏渊这才放香桃下来。
郦阳公主盛怒未消,这又见夏渊一路将香桃抱上来,心中愈加激愤,她贵为公主,自生下来就不知道憋屈二字怎么写。
她猛然伸手指向香桃,气急败坏道:
“你一个小妾,不会伺候人也就算了,还一会要出家引关注,一会扮柔弱讨关心,狐媚的堂堂镇国大将军跟你在这隐世独居,你知不知道你这叫祸国殃民?”
第46章 吃味
纵然香桃两辈子都没见过郦阳公主, 她的大名却久有耳闻。
她是曹太后唯一的孩子,多么尊贵自不必说,而且她长得也好看, 故而这位公主虽然出了名的骄纵不羁,想当驸马的人还是排成了长队, 可惜她一个也看不上,这眼看着及笄数年, 还未出降。
京中慢慢出现了一种传言,说郦阳公主看上了一位仗剑天涯的“侠客”,京都这些庸庸碌碌的公子哥, 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此刻, 香桃见郦阳公主面红耳赤, 眼睛里满满都是愤怒, 又这般气急败坏的责难她, 想必那位传说中的“侠客”是夏渊无疑了。
看来郦阳公主认真的把她当成情敌了。
香桃面色恬静,施施然对郦阳道:“公主误会了,妾身只是单纯的喜欢听宁远大师讲佛, 从未想过出家引关注, 至于在这里耽搁了两天,只因下山那夜突遇滂泼大雨,将军顺道来此避雨, 又逢妾身身子不适,故而多逗留了两日, 并非公主想的那样。”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认真解释的样子让郦阳公主这一击重拳仿佛打在棉花上,她怔愣一瞬。
她以为自己一番斥责后, 香桃会泪睫于盈扮可怜,找夏渊求救,对付这样的小白莲她可太有经验了,她跃跃欲试,就等着撕下这个狐媚子的真面目,谁知,香桃不按常理出牌,说到吵架讲逻辑,郦阳公主就头大了。
“我看你好好的,哪有什么.身体不适。”想到香桃刚才远远缀在队尾的样子,郦阳公主气势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个字都快没音了。
她虽素来骄纵,蓦然见到夏渊目光扫了过来,也不敢太明显的无理取闹,反而越来越没底气。
夏渊目光最后落在香桃的身上,少女轻垂臻首,玉颈弯出好看的弧度,恬然又美好。
可是,夏渊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此刻他宁愿看到她面目狰狞,也好过这份冷静。
郦阳说的没错,对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她没有一丝吃味,所以才能这般镇静自若的据理力争。
香桃觉察到夏渊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凉,不禁抬睫与他对视,她心里纳罕,自己用词已经够克制了,这位大将军还是觉得顶撞到他青梅竹马的公主么?
见这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视起来,郦阳冷哼一声,向前走去,语音愤懑,“不是上来看风景么,都杵着做什么?”
元丰帝撞了一下夏渊,“去前面看看。”
夏渊伸手,想扶香桃,却见她向后一避,垂眸道:“我已经恢复了体力,不用麻烦将军。”说着兀自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