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连忙转身。
只是大监前脚刚出,小田子后脚便入了寝殿中,“陛下,郭睿郭公子求见。”
郭睿?宋卿源脚下踟蹰,轻声道,“宣。”
原本郭睿没有官职在身,入宫都需要传召,但郭睿是郭家的子弟,而且这次西关一役,郭睿随侍天子回京,都知晓郭睿同天子走得近。
“陛下。”郭睿拱手。
“说,怎么了?”宋卿源一面看着折子,一面问他。
郭睿道,“陛下,微臣准备明日离京,离京前,来同陛下说一声。”
之前安抚义士家眷和给义士家中送信此事是经天子恩准的,已在天子前领命,所以临行前要同天子知会一声。
宋卿源微顿,“明日就走?不多留两日?”
郭睿道,“微臣想早些走,回京还能赶上陛下大婚。”
宋卿源看了看他,继续低头看折子,轻声道,“好,尽早回京。”
“臣领旨。”郭睿再次拱手。
宋卿源脑海中掠过些许思绪,“你大伯怎么样了?”
“大伯身子康健,也记挂陛下,但怕陛下日理万机,没入宫陛求见陛下。”
宋卿源再次看他,短暂沉默后,又道,“去吧,同舅舅说声,他要无事,明日来见朕。”
“谢陛下。”郭睿意外。
“去吧。”宋卿源没再看他。
***
郭睿出了宫中,又让马车在鹿鸣巷口停下,他
下了马车,让马车先回去。
小厮应是。
郭睿踱步至鹿鸣巷许府大门口,但临到门口,手都举到半空中,又仿佛失去了勇气。
想转身,又在转身的时候驻足,目光有些呆滞得看向大门处。
昨日他同小蚕豆还有傅乔一道去书局买书,买一些必需品,还一同在京中吃了两顿饭。
他很开心,小蚕豆也很开心。
玩得尽兴的时候,还同小蚕豆一道去捞了鱼……
他甚至觉得,这一日,他们犹如一家三口。
他送她们母女回许府的时候,小蚕豆眼中还都是笑意,也不舍同他挥手再见。
他将书册将到小蚕豆屋中,小蚕豆去整理她自己的书册,傅乔送他出府。
他原本也有话想单独同傅乔说。
正好一处。
临到许府大门口,两人都开口,他压着心中的紧张道,“你先说。”
傅乔看了看他,惯来的温婉道,“大后日是朱昀的忌日,所以,我后日会带小蚕豆去寺庙住几日,郭睿大人别来了……”
他愣住,也支吾道,“哦,那是应当去的……”
他看她,他心中的忐忑徒增了几分。
尤其是见傅乔也看他的时候。
傅乔说完,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傅乔继续低声道,“我与朱昀年少相识,有最好的记忆,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记得……”
她已经说得委婉。
郭睿愣住,倏然间,明白傅乔的意思,也明白,傅乔是怕他尴尬,没有戳穿,也没有让他先开口。
他心中却似坠落深渊冰窖,又不能冷场在眼前,便附庸道,“是啊,朱昀多好的一个人……”
傅乔看他,他也看向傅乔。
两人都相识笑了笑。
然后傅乔温声道,“多谢郭睿大人抽空陪小蚕豆,她很开心。”
郭睿心底好似钝器划过,却还是强作笑颜道,“应当的,西关这么久,我挺喜欢小蚕豆的。”
“是小蚕豆的福气。”傅乔给了台阶。
郭睿是聪明人。
聪明人都知晓不让对方难堪。
郭睿顺着台阶下了,“那我走了。”
傅乔颔首,“嗯。”
……
回了郭府,他近乎一夜未眠。
他等了许久的表白,还没等开始,就夭折了……
郭睿伸手搭在眉间,心底好似被小刀慢慢磨着。
是啊,朱昀那么好的人,傅乔怎么会喜欢他?
在小蚕豆眼里,他也一直是郭叔叔罢了……
郭睿阖眸。
只是他真的很喜欢傅乔,那种喜欢并非第一眼的惊艳,而是如细水流长,在西关那样的地方,慢慢潜滋暗长着……
在心底生根发芽。
他见过她给西关的孩子做游戏,插花,剪纸,熬粥,也同她一道骑骆驼去过西关关外,给病重的人寻一株西关花……
郭睿眼眶莫名湿润着。
为什么……他不早点遇到她?
眼下,许府大门口,郭睿的手悬在半空。
他明日就要离京,未必能赶在天子和许娇大婚前回来,但天子和许娇大婚后,傅乔应当就会回西关……
他许是,很久都见不到她和小蚕豆。
他其实是想来道别的。
但临到大门口,想起昨日,又觉得傅乔其实已经同他说得委婉。他的道别,更像是纠缠……
他不想纠缠她。
他只想同她和小蚕豆道别,但最后,手还是收下。
他心中叹道,郭睿,你怎么这样。
“郭睿?”身后的声音响起,郭睿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将手背在身后,怕被人看出端倪。
回头,果真见是许娇。
郭睿深吸一口气,许娇不好糊弄,许娇又同傅乔很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许娇好奇。
郭睿原本想了一大堆胡诌的话敷衍过去,不想被许娇发现,也不想许娇知道。
但在许娇目光探究看过来的时候,他心底又似倾塌,沉声道,“许娇,同我一道喝两杯吧。”
许娇隐约猜到些许……
***
两人上次一道饮酒还是几年前,那时候郭家老夫人刚过世,郭睿和许娇在路上冲撞上。
那时候许娇还很不喜欢郭睿,郭睿也很看不惯许娇。
但郭家老夫人的过世,似压在郭睿心上的最后那根稻草,郭睿在许娇面前喝了许多久,说了一大堆积压在心里的话发泄。
后来,许娇同宋卿源说,让郭睿去西关吧。
眼下,还是在这间酒肆,但恍若隔世。
“怎么了,不顺心?”许娇问。
郭睿其实只是想找人一道说话,“不是,明日要离京,去替战死西关的义士送家信,这一趟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和陛下大婚前回来……”
所以,他是来同傅乔道别的。
但迟迟没有扣门,应当是傅乔同他委婉说起过了。
许娇心知肚明,又一语带过,漫不经心道,“赶不赶得回来都行,份子钱送来就好了~”
郭睿:-_-||
郭睿嫌弃叹道,“你怎么这么财迷!”
许娇声情并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穷……穷得响叮当那种……”
郭睿无语,“你都嫁天
子了!你还穷!”
许娇认真道,“嫁谁也要有自己的小金库啊!天子是天子,我是我,我是独立女性,又不是菟丝花!”
郭睿:“……”
许娇凑上前道,“要是哪天,天子看我不顺眼了,后宫美人环侍了,我也得要有小金库傍身啊~”
郭睿恼火,“许娇,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许娇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当然是家国天下,还有美……”
美色(bushi)划掉重来,“当然是家国天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你信不信?”
郭睿语塞。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还有可能直接怼回去;但许娇这么说,他真找不出旁的说道……
既而,语气深沉了下来,“我信……”
言罢,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闷酒。
因为是闷酒,所以喝得快,一杯又一杯下肚,很快就会醉。
许娇道,“拉我喝酒,小心天子抽你……”
郭睿喝得急,心中又揣了事情,很容易便喝多了些,也应道,“我明日就出发了,天子才不会抽我,顶多抽你!”
许娇:“……”
许娇竟然无法反驳。
郭睿继续斟酒,很快酒过三巡,脸色都有些泛红。
除却脸色,眼底也都有些泛红。
许娇装作没看见。
郭睿实在有些喝多,才迷迷糊糊道,“许娇,你和傅乔从小就要好,你也知知道,她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郭睿红着眼睛看她……
许娇想起初到鹤城的时候,她同傅乔卧谈,她最后问起的便是郭睿。
——诶,你同郭睿怎么回事?
傅乔那个时候顿了顿,缓缓敛了笑意,认真道,“我心里已经有朱昀,没有旁人了。”
许娇心中轻叹。
他们少年相识,自然知晓朱昀是什么样的人,傅乔和朱昀在一处有多般配……
郭睿问完,期许看她,却见她怔住,良久都没应声。
郭睿眼中的红润忽得滑落脸旁。
这不是许娇第一次见郭睿哭了。
上次老夫人去世的时候也是……
郭睿喝了许多酒,大哭一场,还说了许多话;但眼下,他只喝酒和哭,没有同她再说旁的。
许娇也没说安慰的话,只是陪着他喝酒,没有作声。
傅乔同她自幼时起就是朋友,郭睿也同她一道出生入死过,但每个人都有心底的坚持,更不应该为了将就而在一处。
这个道理,许娇很清楚。
见郭睿实在喝了许多,连坐着都有些歪歪倒倒,许娇终于沉声道,“别喝了,郭睿……”
郭睿撑手的时候,脚下踉跄,幸好葡萄眼疾手快扶住。
许娇轻叹,“葡萄,送他回郭府吧。”
“好!”葡萄应声。
许娇想,先送郭睿回去再说。
但刚下酒肆,就见宫中的内侍官前来,应当是到处寻她,寻了许久,来的时候还满头大汗。
朝她恭敬拱手的时候,还喘着气,“许小姐,可寻到您了……陛下请您入宫一趟,去了陋室,去了鹿鸣巷许府,到处都没寻到您,沿路打听,才知道您在这里……”
许娇意外,抬头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还让她入宫?
入了宫,是回不了陋室了。
他们两人都要大婚了,这么晚入宫其实不妥……
而且,回京到眼下也不过三两日,宋卿源手中肯定压了一堆事情要做才是,他不是真沉迷女.色了……
许娇满头黑线时,内侍官又拱手道,“许小姐,陛下的原话是,有正事请许小姐入宫商议。”
她很久没从宋卿源口中听到正事几个字了……
肯定是职业病犯了,什么这么不合适啊,沉迷女.色啊,统统抛到了脑后,朝葡萄吩咐声,“你送郭睿回去,再同岑女士说声,我有事入宫了,明晨回来。”
葡萄应好。
内侍官撩起帘栊,扶许娇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许娇想起上次入宫,是宋云澜谋逆的那个年关,她着急入宫见宋卿源,整个人心中都是慌乱的,根本来不及注意周遭。
眼下,车轮滚滚向前,翻起了记忆无数。
她到寝殿已经很晚,想起上次在寝殿的时候,还在争分夺秒拖延着时间,让大监带宋卿源走,没有一刻心中是松下的,而眼下,都过去了……
物是人非,也有些后怕。
大监见了他,快步迎上前来,“相爷,您可算来了,陛下等了好久。”
许骄道,“我不在陋室,他们扫街寻到的我,怎么了?”
她总是习惯了和大监先通气。
大监轻声道,“具体的奴家也不知晓,只知道下午的时候,鸿胪寺卿邵大人来了寝殿一趟,然后陛下就说有正事要见相爷,便一直在寝殿等相爷,也没想到等到这时候……就方才,还问起过呢!”
许娇颔首,先入了殿中。
小田子诧异看向大监,悄声道,“大监,许小姐入内不通传吗?”
即便是陛下宣见,入寝殿也是需要通传的。
大监笑着看他,反问道,“相爷早前要通传吗?”
小田子愣住,摇头。
小田子是子松的徒弟,子松是大监的徒弟,小田子算是大监的徒孙了。
大监叹道
,“记住了,在这宫中,许小姐同相爷一样,进入都是不需要通传的。”
小田子连忙点头。
……
许娇入内,宋卿源熟悉她的脚步声,看折子的时候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
许娇将先前同大监说的话再说了一遍,最后,又添了一句,“家里的人太多,想避开,就来京中看傅乔了。”
她身上还有酒气,但以为酒气很淡,临到近处宋卿源才察觉,“喝酒了?”
“嗯。”她上前。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又问,“同谁?”
“郭睿。”许娇应声,“他明日要走,我去找傅乔的时候正好同他遇上,便喝了一顿践行酒,大都是他在喝,将自己喝晕了,我没喝两口。”
她有没有喝多,他再熟悉不过。
是没喝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