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从梁城启程回京,应当是八月末的事情了……
大监跟了宋卿源许久,最清楚宋卿源的心思。
他想问的,都在大监的书信中了。
宋卿源缓缓垂眸。
他没想到,许骄这次去梁城会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梁城工事他清楚,就差开化部分还有最后的工事没有完工,而这次偏偏赶上了开化工事处。
但凡许骄稍微一丝不谨慎,整个梁城恐怕都毁于一旦……
稍许,宋卿源才又放下手中的信笺。
灾后的事,他并不担心许骄。
许骄为相多年,调动资源轻车熟路。
她朝郡任郡守的一年,很清楚如何同百姓交道,安抚民心。尤其是在水患之后,许骄对百姓来说有着天然的亲厚和稳妥。
这也刚好给了女官一个契机,走入寻常百姓的视野中。
在双城的时候,光是当地百姓抢着给许骄送烤红薯,送菜,送鸡,送鱼,就可见一瞥。
许骄心中也清楚,她代表的是他,也是日后的南顺女官,而这些事放在许骄身上,他也不会担心,因为许骄稳妥……
如今,她在梁城,他在滨江八城,分隔两处。
但偌大的南顺,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在推动着庞大的机构慢慢运转着……
他相信许骄能做好。
也同样清楚,他在滨江八城和朔城会盟里充当的角色。
他们不在一处。
但他们都在彼此身后。
宋卿源唤了一声,“小田子。”
小田子上前,“陛下。”
“告诉楼明亮和钟宇谭一声,提早到明晨走。”宋卿源吩咐一声。
小田子应是。
宋卿源想尽早结束滨江八城的事,然后尽早结束朔城会盟,他想早些回南顺见许骄和宋昭。
***
七八月的梁城,也频频洪峰过境,每年都是。
但因为有了六月那次洪峰的冲击,借故已经排查了梁城周遭的所有工事,进行了修补,也事前准备了疏
散和救援的方案,真到七八月洪峰过境的时候,反而更平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虽然忙碌,但是充实。
日头也很快就在每日的忙碌中溜走,很快便到了七月末。
第116章 并肩
江船下, 慈州城守陈敏已经带着慈州城的官吏在码头迎候了。
却迟迟未见圣驾下来。
慈州城守担心是有什么要避讳的,便朝大监问道,“大监,陛下那边?”
大监一直在天子身边伺候, 天子这边若有要避讳的, 大监应当清楚。
慈州城守问起, 大监便笑容可掬应道, “陈大人, 稍安勿躁。陛下这趟才从朔城会盟回来,免不了有要事要交待,自是不方便当着你我, 还有朝中旁的官员。稍后等陛下交待完,自然也就下船了,至于陛下交待了什么,同谁交待, 你我都不好听, 陈大人, 您说是不是?”
大监言外之意翻译过来就是, 温和又不是礼貌的说, 陈大人,你问多了……
陈敏赶紧低头应是。
不远处, 小田子快步下了江船。
大监听到脚步声,便朝陈敏道,“陈大人,老奴失陪。”
“大监请便。”陈敏拱手。
小田子快步朝大监走来,大监也一面迎上去,小田子见了大监, 分明激动,但周遭有旁人在,小田子还是拿得准,尽量压低了声音,半是激动,半是低声唤道,“大监~”
小田子是子松的徒弟,子松又是大监的徒弟。
大监爱屋及乌。
子松走后,大监也一直拿小田子当孙子照顾,诸事提点,事无巨细。小田子自幼在宫中,也是大监看着长大的,两人自然亲厚。
一趟六月离京,眼下九月的才回来,大监当然想念。
但大监做事稳妥,即便想念,也不会逾矩,有旁人在,便也循着正事问,“这一趟跟着陛下,可有伺候周全?”
六月初的时候大监留在梁城陪着许娇一道,小田子同陛下去了滨江八城和朔城会盟,大监心中一直记挂着。
小田子许久之前就在大监眼皮子底下,在御前打下手,这几年调来了御前伺候,小田子稳妥,大监是放心的;但别处不比南顺,大监也会担心他。
小田子也压着激动情绪,没怎么表露,朝大监低头道,“没忘大监嘱托,一直战战兢兢,小心伺候着,没出岔子。”
大监这才会意笑了笑,小田子不会说胡话。
他若说小心伺候,没出岔子,那便是这一路都做得稳妥。
大监欣慰笑笑,顿觉有种吾家小子支棱起来的感觉。
“大监这一路可安好?”小田子也问,回慈州路上,或多或少听都说了一些,并江洪峰六月就至,两江并流涌入开化。
大监当时就同许大人在开化……
小田子不可能不担心。
大监笑道,“有惊心动魄,但也安好。”
小田子方才舒了口气,“那便好。”
大监也跟着笑了笑。
小田子遂才凑近道,神秘道,“大监,我方才见到许大人了……”
正好先前的禁军离开,大监指尖怼了怼小田子眉心,“才夸了你稳妥……”
小田子唏嘘,伸手揉了揉眉心。
大监道,“陛下若是说大人来了,那便是陛下担心梁城水患,特意寻了许大人来问声;陛下若是没提许大人来的事,你怎么会看到许大人?”
小田子愣了愣,很快,恍然大悟,“大监,是我糊涂了~”
大监叮嘱道,“你我在天子身边伺候,处处都需谨言慎行,许大人在或不在,都要听陛下的意思。”
小田子会意,“知晓了,大监。”
大监这才满意颔首。
***
江船已经靠岸有些时候了。
人是许娇先亲的,火也是她先挑起的,最后怂还是她先怂的。
江船已经停摆了太久,宋卿源还在船舱里,许娇忽然意识到很难收场……
“宋卿源……”她方才其实是很久未见,她真的很想他了,所以才会跳到他身上亲他,表达这几个月来恋人之间的思念和倾慕。但后面的事态发展仿佛有些不受控制,她也没想到江船都到慈州码头了……
衣裳方才都被压得褶皱不成模样,她脸上的红晕短时间也根本散不去,许娇恼火看他。
宋卿源取了一侧的龙袍给她披上,温声道,“在这里等我。”
许娇想起早前在明和殿的也是,他取了他的龙袍给她披上。
靛青色的龙袍宽大,套在她身上窸窸窣窣,肩头都盖不住。
宋卿源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滞了滞,又忽然上前亲了亲她露出的肩侧,遂才意味深长笑了笑,出了船舱去。
许娇赶紧裹紧了身上的龙袍,然后又牵了一侧的丝被捂上。
稍许,等宋卿源折回,裹在丝被里,只露了一个头的许娇,脸色还是红彤彤的,一脸促狭模样,仿佛怕入内的是旁人。
“穿这个。”宋卿源将手中的衣裳递给她。
许娇从宋卿源手中接过衣服,是随行宫女的衣服……
宋卿源这一路辗转滨江八城,朔城,而后回南顺,将近三个月时间,随行不会没有宫女侍奉。
而且,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
“丽蕊的衣服?”许骄问。
早前在鹿鸣巷,就是小田子和和丽蕊在伺候。
宋卿源身边的宫女不多,丽蕊在东宫时就在宋卿源身边伺候,许娇自然认识。
“嗯。”宋卿源轻声。
许娇心中微舒,丽蕊她是知晓的,还不算尴尬……
许娇去了屏风后更衣。
屏风其实很薄,他依稀能看到她的身影。
“别偷看~”她果真出声。
宋卿源用行动诠释,他不需要偷看,他可以光明正大得看……
许娇:“……”
宋卿源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穿女装的时候,也是这身宫女服,他当时怔了许久,也脸红许久。
他知晓她好看。
但不知晓,即便只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宫女服,都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转眼,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许娇坐在登上换宫女鞋,宋卿源俯身替她翻衣领,忽得看到她脖颈后的痕迹,“这里怎么了?”
方才他并未留意,许骄似是也才想起来,又怕他担心,遂伸手抚了抚颈后,轻声道,“在梁城巡察的时候,有处年久的工事坍塌,幸亏宋昭推开我,只是当时被旁的尖角划了一下,就前不久的事,隔一段就好了,不疼了。”
宋卿源看她。
许骄知晓她方才怎么轻描淡写,宋卿源都不傻,不会听不出来,当时要是宋昭没推开她,她恐怕不是被尖角划伤,是要被东西砸到了。
她连忙道,“真没事了,不信你问问大监?”
宋卿源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戳穿她。
她方才原本在穿鞋,因为他问起颈后伤痕的事,被打断了。
宋卿源单膝跪下,一手握住一侧的鞋子,缓缓给她穿鞋。
“宋卿源……”许骄意外。
宋卿源没有吱声。
许骄不好再开口,静静看着他单膝跪在她跟前,替她穿好了脚上的一双鞋子。
待得宋卿源抬头,四目相视,许骄心中轻叹,不知道宋卿源要说什么,结果宋卿源看向她,认真道,“我信了,让宋昭大婚后就离京,没事别入京了……”
许骄:“……”
许骄连忙澄清,“不是,是那处工事年久失修,我自己没留意,同宋昭没关系……”
许骄早前是很烦宋昭。
烦到不行那种。
但这次在开化,看到宋昭带着禁军,扛着沙包什么都不顾跳到工事中,身先士卒,一呼百应,许骄忽然才觉得宋卿源早前同她说起过的,宋昭慢慢在懂事,也慢慢在扛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不是早前的宋昭了。
后来去梁城,宋昭也都低调。
旁人并不知晓惠王在梁城,宋昭穿着禁军的衣裳,也都在帮忙做着禁军的事。
其实……这一段时日许骄对宋昭改观不少。
你越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周遭发生的所有不好事情,你都会同他挂钩。
当你不讨厌他的时候,又会发现,其实有没有他,当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许骄说完,宋卿源探究看她。
许骄支吾道,“就是这次在开化,还有梁城,觉得宋昭挺好的……真的……他是有担当了,不像早前的熊孩子了。”
许骄轻叹,“我对他没偏见了。”
稍许,宋卿源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忽得伸手拥她。
许骄微怔,既而也伸手环紧他。
……
宋卿源先起身,然后伸手牵她。
许骄脸红,“旁人见到不好吧……”
他们两人马上要大婚了,方才江船又在码头停了这么久。
宋卿源轻声道,“我牵你起身。”
“哦~”许骄心中唏嘘,她方才还以为他要堂而皇之牵她出去。
等她起身,宋卿源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女官服合身吗?”
许骄点头,“合身。”
他是怕尺寸不合适,但这么看,他估摸得刚好。
宋卿源遂又笑了笑,没有再说旁的。
等出了船舱,宋卿源在前,她跟在宋卿源身后,低着头,旁人不容易看出端倪来。
宋卿源却一脸春风,风华绝伦。
有人主动来慈州接他,他比旁的都高兴……
过往只有他去苍月见她,她来接他,还是十余年来,头一回。
“诶~”到临下江船的时候,许娇仿佛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宋卿源回眸。
许骄有些懊恼,又有些歉意,“我好像……把葡萄忘在开化了……”
宋卿源眼神微妙扬了扬,除却朝中的事,她丢三落四的时候多了去,丢个大活人也不奇怪。
正好从江船船中行至露天处,陆深侯在此处。
宋卿源朝陆深道,“找人去趟开化,把那串葡萄拎回来。”
陆深:“……”
许骄朝陆深歉意笑了笑。
……
码头上,大监一眼见到天子身影,“陛下。”
陈敏等人上前,行君臣大礼。
君臣之间免不了客套寒暄,许娇往大监身后一站,大监很快认出是她……
这回换宫女服了,大监头大。
从慈州码头去官邸大约要小半个时辰,宋卿源看了大监一眼,大监顺势让宫女端了茶水入了马车。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是黄昏了,不宜这个时候往京中回,要在官邸落脚一晚。
马车上,许骄同宋卿源详细说起了梁城巡察之事。
尽管大监早前的书信里已大致同宋卿源提起过,但几个月的事情浓缩在一两封书信里,无法详尽。
他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是因为他对大监,对许骄,对宋昭,和对谷一泓的熟悉,但这些事再度从许骄口中说出时,多了大监不知晓的细节,譬如工事裂缝,洪峰风险,还有当时分流可能产生的意外等等……
之前在朝中,许骄办得任何事情,都会同他交待清楚来龙去脉。
眼下,像极了早前,她还在朝中的时候,一丝不苟,恪尽职守,比旁人都要拼命和认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