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说的都是旁人,同她本尊没什么关系一般。
这里只是塞外边关的一处酒肆,天高皇帝远,他们就是要说皇帝的闲话都没人会吱声,更勿说是她的。
许骄淡然处之。
这一路从京中到边塞,连她是血盆大口的妖怪都有人说,至于旁的什么奸臣,断袖,祸乱朝纲,中饱私囊,打压忠良等等等等,她早就见惯不怪。
况且,她被罢官,确实又不是头一回。
但事实的真相是,大夏天,她吃多了冰,来大姨妈的时候,痛得不想下床,生无可恋在床上躺了几日,心想着何必非要挑这个时候自己为难自己,索性一连几日都称病没去上朝。
她真是病了呀!
但又是不能让太医看得病!
她当时确实惹恼了元帝,他让她好好回去反省,但在元帝看来,她干脆一连几日都怄气不来上朝。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元帝不罢她的官下不来台。但她总不能告诉旁人,她每个月其实都有那么几天不想上朝,只是这次吃了冰……
总归,嘴长在旁人
身上,反正今夜漫长,她权当听京郊茶肆说书打发时间罢了。
她本尊就在隔壁,邻桌却浑然不知,“相爷离了朝中,陛下看谁都不顺眼。相爷罢官后,陛下一连提了两个宰相了吧,这都不到两月就换了。顶着前面这位相爷在,宰相才是高危职业,不好做!”
在南顺,相爷是专指许骄的。
宰相才是职位。
许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听说顾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天子面前弹劾相爷,说相爷在位期间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结党营私,收受巨额贿赂。还有行事嚣张跋扈,一手遮天。人不在朝堂了,还在背后操纵春闱,阻碍朝廷选贤任能……“”
哗,整个酒肆都是惊讶声。
“连相爷都敢弹劾,顾相这是傻了吧。”
许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顾凌云不是傻,是气糊涂了。
当着天子的面,说她滥用职权,结党营私,还说她人都不在朝堂了,仍然一手遮天——这不等同元帝跟前论证元帝眼瞎,就是变相同元帝说你昏庸无能吗?
居相位者,如此沉不住气,就不配坐这个位置。
以元帝的性子,肯定忍不了顾凌云。
许骄心底雪亮。
果真,那人又道,“结果你们猜天子怎么着?”
酒肆中不少人都围过来听。
上月的事,在边塞还是新鲜的!
许骄也竖起耳朵。
这两月她和宋卿源(元帝)怄气,让身边的人什么朝中的消息也别和她说,她只知晓顾凌云辞官了,但怎么辞官的,这一段还真没人同她细提过。
“天子说,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他那三间破屋子,有什么好查的?”
噗,绝了!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顾相这回脸估计都打肿了。
许骄刚夹了一片红油猪耳朵放在唇边,她那三间屋子怎么就破了?
冬暖夏凉,世外桃源,门口就是私人湖泊,青山如黛,放在穿越前,那是一线顶级湖景豪宅!
她挑了许久才挑中的。
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三间破屋了!
“天家这是想相爷了!”
“说得对,说得对!来来来,喝酒喝酒,管他相爷不相爷的,反正,不在这酒肆里就对了!”
彭秦云险些笑出猪叫声,许骄瞥了他
一眼,“还想蹲回去是吗?”
“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彭秦云紧张得喉间咽了咽。
许骄这才敛眸。
近来边关不算太平,各处驻军都在削尖了脑袋要饷,一个比一个狮子大开口,再大的国库也吃不消。
天子尚在思虑,她先来了北关城。
杀鸡儆猴,北关城有只嘴巴张得最大,最会打鸣要饷的鸡。
*****
所以,当许骄出现在北关城驻军的时候,曹复水一脸嫌弃,“相爷都不在朝中了,还这么关心朝中之事,不辞辛劳,来我北关驻军?”
许骄脸也洗干净了,一面上前,一面摘手套,“听闻曹将军在要军饷……”
曹复水恼火看她,怎么就这么直白的!
许骄叹道,“我觉得你要少了……”
曹复水,→_→
第003章 胆子小
“曹将军应该多要些……”许骄说完,耐人寻味笑了笑,口中却戛然而止。
曹复水想听她说。
她偏偏不说了。
反正她不急,急得是曹复水。
曹复水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心中一顿窝火,你特么倒是说啊!许骄的话说到一半,曹复水仿佛喉咙卡了根鱼刺一般,明知对方是故意言辞引他上钩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上钩。可对方就是不开口了,又好像忽然对他营帐中的沙盘充满了兴趣一般,一面握着手中的鞭子,一面饶有兴致得绕着沙盘,边走边看。
曹复水窝火。
关键是她还看得认真,还不时问,曹将军这绿色的旗帜和红色的旗帜有什么区别,黄色的旗帜呢?还有黑色和白色的?
无论许清和有没有罢官,是不是在朝中,都算是天子身边最信赖的臣子,也是最摸得清天子脾气和心思的人。
他要饷的折子递上去很久都没有动静。天子既没说准,也没说不准,也没遣人问一声,整个折子就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唯一来过问的人就是许清和。
许清和来北关城,到底是天子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曹复水也摸不准,只能耐着性子回答她。
结果对方脸皮够厚,问完旗帜问标识,问完标识问刻度……
曹复水憋了一肚子火,你特么千里迢迢来北关城,就是为了来看老子的沙盘吗!
终于,许骄又要开口时,曹复水看准时机抢先道,“还请相爷赐教!”
许骄并未转身,而是手中的鞭子悠悠指了指沙盘上的北关城处,“曹将军你看,北关城的腹地这么大,又同巴尔接壤,周围城池零星,大片都是荒漠……”
许骄还未说完,曹复水脸色已经耷拉下来。你大爷的,再装你看不懂沙盘!沙盘上一个字都没写,看不懂沙盘的人,是不会这么精确指向北关城的。
曹复水心里又忍不住问候了许骄一声。
许骄叹道,“但相反,南顺同苍月,长风两国之间的边界,天然隔了一条沱江,算是天堑,所以慈州驻守的将士以水军为主。所以,除了慈州之外,
南顺国中驻军大都分布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处。其中西北,西南,东南这三处的边关平稳,少有摩擦,唯有曹将军所在的北关城驻军与巴尔接壤。所以,除了慈州驻军之外,南顺驻军大半都在曹将军麾下,我才说曹将军你要少了,你应当多要些,至少要超过西北,西南,东南三处驻军的总和才对……”
曹复水脸色一紧,“许相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最后那句超过另外三处驻军总和,分明让人触目惊心!
许骄继续用鞭子指了指北关城以北的广阔区域,悠悠道,“巴尔一族,骁勇善战,逐水草而生,国中部落诸多,今日这一个部落南侵,隔两日走了,改日又换另一个部落来,邻近诸国多受其苦,尤其是遇到寒冬,更会频频南下骚扰。这其中,以燕韩,长风,苍月最甚,而南顺地处偏南,巴尔一族最不习惯这边的气候,曹将军要翻翻临近诸国百余年来的历史,就会知晓,巴尔南下骚扰南顺的概率是最小的,不及邻近诸国的二十分之一……”
曹复水脸色越渐难堪,“许卿和你到底什么意思?”
许骄拿起沙盘上的绿色旗帜,逐一插向东北(北关城驻军),西北,西南,东南此处,看得曹复水脸色越来越白。
许骄终于插完,还不忘特意数了数,但是肉眼一看都知晓北关驻军处的绿色旗帜最多,就算北关城腹地最辽阔,但密度都高于另外三处,更无需说总数碾压其他几处。
等数完,许骄才道,“曹将军你看,西北,西南,东南几处多无边关摩擦,这几处的驻军都是用来维持国中安稳的,一旦国中出事,这几处的驻军很难调动,只有北关城的驻军才有余量,可供调度……”
“说人话!”曹复水脸色已经难堪到了极致。
许骄笑道,“所以,曹将军你开口要多少军饷,陛下都会给,不会不给。所以我方才才说,曹将军你要少了,应当多要些……”
“许清和!”曹复水先前就一直强忍着,伸手按紧佩刀,尽量不发作,但眼下已经忍不住拔出佩刀!
他的方才的话,分明在变相说他手持重兵要挟天子!
这种话能乱说吗!
曹复水
彻底恼了。
营帐内有拔刀的动静,营帐外,驻军将士和许骄的侍卫也都纷纷拔刀相向,势若水火。
远处的彭秦云惊得眼珠子都险些落出来。
刚迟疑,是否要上前帮忙,周围的驻军拔刀看向他。
哟,还真拔刀啊。
彭秦云自觉退了回去。
这看起来还不如繁城牢狱安全呢!
营帐外,两方僵持着,没有更多动静传来,两方都不敢入内,也不敢收刀。
营帐内,许骄却慢悠悠上前,拿鞭子将曹复水的佩刀怼回原处,“话还没说完呢,曹将军先别着急发火……”
曹复水怒目看他。
其实他也知晓许清和是天子近臣,他不敢将许清和怎么样!他拔刀除了恼,其实也想吓唬吓唬他!
但这家伙分明不被吓的模样。
曹复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气糊涂了。许清和从天子在东宫起就是伴读洗马,如今又在相位兜兜转转好几年,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怎么可能胆子小!
曹复水“嗖”的一声收刀,算是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了。
曹复水脸上虽然阴沉,但心中慢慢冷静下来,其实也开始渐渐打起了退堂鼓,许清和方才那句话乍一听让人恼怒不已,他不就要些军饷,怎么就成了要挟天子!但细下一想,实则并非没有道理,许清和都能如此想,天子就不会如此想?
曹复水脸色从方才的怒意,阴沉,到眼下开始渐渐忐忑,再度想起了早前的怀疑,许清和是自己来得的北关城,还是天子授意的?有些话,天子不方便说,就让许清和说?
曹复水面色黯沉,应道,“要说快说。”
但眼中分明已经没有先前的盛怒。
许骄已经踱步回沙盘处,这回,拿了他先前说的红色是敌军的旗帜,不偏不倚得插到北关城驻军处,曹复水当即脸色就青了,“许骄!”
曹复水险些刀子又忍不住要□□!
许骄却握住鞭子指向曹复水鼻子,曹复水愣住。
许骄厉声道,“你北关城驻军加起来,比西南,西北,东南三处驻军都多,你现在又狮子大开口要军饷,先不说要挟天子。陛下若给了你,别处驻军会不会眼红?陛下要是不给,又怕不怕北关城被巴尔掣肘,国中若生动乱,
朝中被北关城掣肘?若是陛下心胸狭窄些,你拿这么多兵,吃这么多军饷,还不受控,若是有一日调转矛头对准京中,你猜猜谁的脑袋先落地,陛下心中安稳些?”
曹复水忽得脸色煞白,握住佩刀的手顿了顿。
许骄上前,“西南要军饷,是因为要收编南蛮一族,纳入西南驻军,此事是有前因后果的,但尚未有定论之前,这些消息不会放出来。曹将军连其中的前因后果都未打听清楚,就眼红西南驻军要饷一事,一连上了几道折子,闹得最厉害。古往今来,天子跟前,出头鸟那只好当过?是不是曹将军?”
曹复水听呆了去,尤其是最后那句出头鸟,更让他喉间紧张得吞了吞口水。
他不过就是嫌军饷近年长得少,边关将士有些怨言。
但其实无论多少,都会有怨言。
曹复水没想过那么多。
但许卿和这么一说,他心中也开始发怵。他投身军中是为了精诚报国,若是因为这些芝麻大的小事将自己搭进去。
“那……相爷觉得应当曹某怎么办?”曹复水语气软了下来,称呼也改回了相爷,也同许骄商讨道,“是不是应当上折子,撤回早前的要饷?”
许骄笑道,“曹将军,军饷还是要的。”
曹复水看她,“相爷赐教。”
***
曹复水同许骄一道从营帐中出来,周围的驻军将士和侍卫纷纷收刀。
曹复水朝许骄恭敬拱手,“多谢相爷,相爷此番行踪保密,曹某不遣人多送了,就此别过。”
彭秦云简直惊掉了下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眼下怎么就……
但见许骄从营帐出来,彭秦云赶紧捡起下巴,迎上来,“许爷,你没事吧?”
“上骆驼。”许骄淡声。
等上了骆驼,许骄才觉脚下一软。
吓死宝宝了!曹复水那只蓬头狮子狗,竟然拔刀吓唬她!
第004章 兰姿节
从北关城穿越荒漠回到晓镇绿洲要走一整日,眼下已过晌午,不是穿越荒漠的好时候。许骄并不想在驻军中久待,正好骑骆驼回到北关城,在北关城落脚一宿,明日晨间再行出发。
北关城已是燕韩和巴尔的交接处,往来商旅频繁,城中出入者,有大部分是巴尔,羌亚,甚至西域的商旅。
昨日黄昏后才抵达北关城,许骄心中惦记着曹复水的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如今曹复水的事情落停,许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早早便在客栈里要了水,准备早歇。
“许爷。”彭秦云扣门。
许骄“嗖”得一声开门,“有事?”
彭秦云笑道,“今夜北关城有兰姿节,各族会着盛装出席,带面具,一直狂欢到子时,许爷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