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阳侯顿住。
许骄叹道,“侯爷当真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吗?”
“你?“麓阳侯语塞。
许骄又道,“侯爷也是朝中老臣,在朝中颇有威望,侯爷怎么知晓,陛下不是在维护侯爷呢?”
麓阳侯:“……”‘
许骄继续,“梁城之事,侯爷清楚多少?陛下清楚多少?是侯爷清楚得多,还是陛下清楚得多?”
麓阳侯:“……”
许骄看他,“其实清和不说,侯爷心中也清楚,梁城之事,自然是陛下清楚得多。若是陛下知晓得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来以偏概全,以点概面?兴许,到后来发现看到不过冰山一角,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真闹到让陛下骑虎难下的程度,挽回不了,吃亏的还是麓阳侯府,不是吗?”
麓阳侯愣住。
许骄上前一步,轻声道,“如今惠王都离开灵山行宫了,侯爷没想过其中缘由?”
麓阳侯目光迟疑,“……”
许骄又道,“眼下是正月初八,麓阳侯若是路上快些赶路,还能回府中过元宵,何必在此给陛下添堵,也给自己添堵,不是吗?”
麓阳侯怔住。
许骄面有疲惫之色,淡声道,“侯爷,清和还有要务,不多送了,日后京中见。”
许骄执礼,身着貂皮披风往与山阁中折回。
麓阳侯看着她背影,稍许,才又出声,“许清和……“
许骄转身回头。
麓阳侯上前两步,沉声道,“伴君如伴虎,你在朝中又不结党,生死皆系于一人身上……”
麓阳侯欲言又止。
许骄自然听得明白,低头笑了笑,抬眸时,眸间依然清亮,“许骄为官,问心无愧!陛下心中亦如是。“
麓阳侯微楞。
许骄笑了笑,转身回了与山阁。
身后麓阳侯捋了捋胡须,也转身下山。
与山阁内,许骄取下掉皮披风,背靠着与山阁屋门口,有些丧气道,“屁……”
良久,许骄收回目光,怏怏往案几前去。
若不是麓阳侯打断,早前一直没怎么抽时间想的事情就不会再次浮上心头。
宋卿源是天子,早前也总是训她,但她不喜欢他口中的“这几日”几个字……
方才在寝殿中,她但凡再多呆些时候都会委屈得眼眶泛红。
不管宋卿源是不是觉得一日之内,他接连告诫了她三次的缘故,但宋卿源口中的气话,真的有些伤人……
他是君王,他有他的思量。
他不需要她替他着想,他想的,是她做他想要的许骄。
许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她是许骄,骄傲的骄,为什么要为一条龙难过?
她上辈子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才要喜欢宋卿源这条抱抱龙……
她又不是恋爱脑,她狗她的就好了。
保持界限也好。
许骄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看了看,揉成一团废纸扔到篓子里。
又写了几个字,又揉成一团废纸扔掉。
忽得,心中舒坦了。
***
翌日晨间就醒了,抱着许小骄外出。
内侍官上前,“相爷,您醒了?”
“嗯。”许骄今日没穿紫色的朝服,而是穿了一身随意舒适的衣裳,玉冠束发,显得比昨日有精神多了,应当是要外出的模样。
内侍官诧异,“相爷,您是要外出吗?”
许骄道,“来了灵山许久,还没好好登山,卷宗处理完了,若是陛下寻人来问起,告诉一声就好。”
许骄抱着许小骄离开。
内侍官惊讶了些许,连忙撵上,“相爷,可要让奴家一道跟着,一人登山怕是不安全……”
内侍官怕出意外。
许骄应道,“不必了,我去东林苑,会找人一道去的。”
她都如此说,内侍官也不好再拦。
昨日子松公公吩咐了要好好照看相爷,相爷要去登山,内侍官想着去寝殿处,知会子松一声。
灵山行宫到东林苑有些距离,但仿佛想到今日事情做完,宋昭和麓阳候前后脚都走了,今日正好远离宋卿源,不在他跟前露面,给自己放个假,许骄心情忽然都美好了许多。
爬山原本就是运动,也是解压方式,放着现成的灵山不登,日后来舍近求远才得不偿失。
见东林苑见柳秦云的时候,柳秦云激动得都要哭了出来,“许爷~”
他都要憋得生霉了。
许骄好气好笑,“爬山去不去?”
“去去去去!”柳秦云连问都不问就赶紧应声,只要能让他出东林苑这里,让他去哪里都行啊!
别说登山,跳崖都可以!
许骄当即将许小骄塞给他。
柳秦云诧异,“……登山还带猫吗?许爷,你不怕猫掉下去啊?”
许骄已经转身,“掉下去,你就跟着跳下去啊!”
柳秦云瞬身抖了抖,赶紧抱紧了怀中的猫,不用怀疑,许爷真能让他跟着跳下去!
……
灵山行宫和东林苑都在灵山的半山腰处。
登山的路另有一条,在灵山的南边。
南顺历朝历代都信奉祭天,所以君王和大臣来灵山的时间不少,灵山内有单独的登山路,不算危险,也相对好走。
许骄又不傻,既然是散心,有侍卫或内侍官跟着,同在宋卿源眼皮子下没区别;但柳秦云不同,而且,同柳秦云一处也安全。
“许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登山了?”在柳秦云相处的记忆里,许爷不怎么喜欢动弹。
许骄道,“登山很好,空气新鲜,减压,还是很好的运动,来都来了,干嘛不登山?”
柳秦云叹道,“那你为什么带猫啊?”
许骄驻足,认真道,“让我一整天就面对你一个人,多无聊……”
“也是哦。”柳秦云嘴角抽了抽,又撵上,“那许爷,你为什么带我啊?”
许骄再次驻足,且认真得应道,“因为你话多,登山的时候可以当背景音乐,不像单机版。”
柳秦云一句都没听懂,但反正,只要出来放风,不要他在东林苑就好!
***
寝殿内,宋卿源轻捏眉心。
子松正好入内添炭暖,看着天子醒了,赶紧低头,“陛下。”
“什么时辰了?”宋卿源还有些头疼。
子松应道,“快午时了……”
宋卿源微怔,快午时了?那麓阳侯还没有露面,许骄她……
子松会错了意,“陛下,麓阳侯昨晚就连夜离开庆州了,说陛下还在歇着,他就不打扰了,留了封书信给陛下。”
子松上前呈上。
宋卿源接过,大致扫了一眼,子松在一侧道,“侯爷离开行宫前,去了与山阁见相爷,同相爷在与山阁苑外说了稍许话,就直接下山了……”
宋卿源放下信笺,都是轻描淡写,冠冕堂皇的话,但子松说的话倒是让他手中微滞。
“说什么了?”他问。
子松低头,“侯爷和相爷说话时,旁人隔得远,没听清。”
宋卿源也知晓麓阳侯不会轻易离开,麓阳侯会走肯定与许骄有关。
他昨日才因为宋昭的事说了许骄……
他那时正烦躁着,想起一日同许骄说了三次不要她插手梁城的事,最后她当说的,不当说的都说给宋昭了!
是,宋昭听了是会消停,不会再闹腾,但宋昭性子冒失,又口无遮拦。
宋卿源忽然恼火,他不也口无遮拦,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许骄呢?”宋卿源问起。
子松应道,“相爷昨日在与山阁看了一整日的卷宗,近乎寸步不离,麓阳侯去见相爷之前,相爷几乎都在看卷宗,一整日了,都没挪地儿。”
她心里一有不开心的事情就会如此……
在东宫的时候就是。
他昨日的话,她一定上心了。
宋卿源想起她昨日离开时,低着头,可以没有抬头的模样,想起有一次在东宫的时候,他让她自己从郊外走回来,大监是说,她是哭了一路哭回来的……
宋卿源心底似吃了只苍蝇一般。
“叫许骄来寝殿,朕有事找她。”宋卿源淡声。
子松尴尬道,“陛下,相爷他……相爷他今晨去登灵山了,怕是要黄昏至夜间才回来。”
登山?
宋卿源眉头微微皱了皱,“她自己一人去的?还是有侍卫跟着?”
子松应道,“相爷是先去了趟东林苑,然后在东林苑同柳公子一道,而后再去的后山,应当是同柳公子一道的,还带了猫呢~”
柳秦云?
宋卿源想起上次她年关跑去眀镇就是同柳秦云一道去的,宋卿源心中有些窝火,这回还带了他的猫!
好端端的,登什么山!
想登山,不知道找他吗!
宋卿源一脸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冷声道,“她这么闲吗?事情做完了吗?卷宗看完了吗?”
子松尴尬道,“相爷说了,若是陛下问起,就告诉陛下一声,她看完这两日的卷宗了……”
“……”宋卿源看他。
子松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
……
这大半日,宋卿源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酉时的时候,又让子松去问起,与山阁是说相爷还没有回来。
宋卿源顿时心中的烦躁涌了上来。
与山阁内,宋卿源坐在案几前的小榻上,随意翻着案几前堆放好的四摞卷轴,她做事一向有习惯分类,她看过的卷宗会按照重要紧急,重要不紧急,紧急不重要,不重要不紧急分成四摞。
他从四摞中各拿出了两本仔细翻过,是她做事的风格,字迹工整,逻辑清楚,也一丝不苟。
要看完这么多卷宗,她不仅要在与山阁坐了一整日,还要坐大半宿……
他是说了重话,她不高兴了,所以避开他……
性子上来了,也同他置气了。
宋卿源收回目光,那今晚她拖都会拖到很晚回来。
宋卿源正欲起身,看见一侧的纸篓处揉了好几团废纸。
许骄在东宫的时候就有习惯,不高兴的时候,不说话,纸上写一堆……
忽得,宋卿源皱了皱眉头。
他堂堂天子,怎么会去翻她写了什么废纸……
但他还是翻了。
——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莞尔。
于是又伸手去揭开第二个。
——不生气,长皱纹。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惟妙惟肖。
同样饶有兴致打开第三个废纸团。
——抱抱虫。
他好气好笑。
继续翻到第四张。
——狗男人!
宋卿源整张脸都忽得青了。
许骄!
宋卿源有些恼了。
这还能是说谁的,他对号入座。
她背地里就是这幅样子的!
看这幅熟练程度,还指不定背后说了多少次。
宋卿源的火气仿佛嗖得一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纸篓里还剩一个纸团,宋卿源头顶着一片怒火,想着要不要继续拆……
再拆到这样的字眼,他怕他忍不住。
但他还是没忍住。
——偷看,臭不要脸!
宋卿源脸都不是紫了,是一阵紫,一阵黑,一阵白,最后摔门而出,“谁要说了朕今日来与山阁的事,就自己滚去领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在这里了,没有了,明天会加更,么么哒~
第037章 糖炒栗子
许骄戌时末才回到与山阁。
登山的路好走,只是累了些。下山的时候,才觉得膝盖都弯麻木了,只能走走歇歇,幸好还有柳秦云在,能帮她扛着许小骄;不好走的时候,柳秦云也能牵着她衣袖。
因为她的缘故,下山走得很慢,登山路上虽然有夜灯,但路不怎么好走。
差不多戌正的时候,有一堆禁军侍卫上山来寻她,见到她和柳秦云都松了口气,许骄知晓是宋卿源见她这个时辰还没回与山阁担心了。
“许爷,我回去了。”柳秦云半途岔路口同她分开。
许骄重新将许小骄抱了回来。
回到与山阁的时候,小田子都快哭了出来,“相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骄叹道,“下山的路不好走,走得连膝盖都不会弯了……”
小田子只字没提陛下曾来过的事,见相爷也没多问起。
方才子松公公近乎每刻钟都要让人来问一次相爷回来了,相爷再不回来,小田子怕陛下还会像下午一样,再来一次怒意。
许骄回寝榻处取了衣裳,她的东西早前就从寝殿的偏殿搬到了与山阁,衣服也都在这里。
见相爷取了衣裳又要外出,小田子顿时又紧张了,“相爷,您去哪里?”
好容易才回来,若是又去哪里,他还不知道要怎么给陛下那边回话去。
许骄叹道,“登了一整日的山,腰酸背痛,要去悦活泉泡一泡。”
小田子才会意,“相爷,奴家陪您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