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驯,是因为……金羡鱼同样会施舍给他东西,是性—交的欢—愉,还是什么?
他的内心像是具有苍白的空洞,金羡鱼是第一个将他领回家,安放他的身心,使他能不断从她身上汲取爱恨这些实实在在情绪的人。
越想,谢扶危就越感困惑迷惘。
他甚至开始想他为什么会重生。
在此之前他好像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世上只有夺舍,绝无时空逆转的道理。
上辈子他的记忆终于一处幽暗的地牢,再一睁眼就是天星漏的客房。甫一醒来,他内心就感到一阵苍茫的空虚。
他下意识地靠近金羡鱼,窥伺她,得到她。只有在她身边,他如同回到母亲子宫的婴儿般安心。
他好像忘记了重生前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谢扶危决定不再多想,他要快一些将这花供奉到金羡鱼面前。
思想诚实地反映在肢体上,谢扶危加快了脚步,雪白的罩袍逶迤曳地。
他敲了敲门,屋里没有人回应。
谢扶危推开门,长驱直入。
金羡鱼不在。
他想了想,将花篮放在了桌上。
他应该离开,因为今天属于玉龙瑶,可他不知怎么回事,并不想走。
谢扶危在屋里静静地坐下,等待着金羡鱼归来。
她的房间并不算多整洁,他能嗅闻到玉龙瑶的气息。
玉龙瑶的气息。谢扶危的指腹擦过桌面,剑气将这微不可察的气味扫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候,金羡鱼回来了。
他迅速收回了手。
金羡鱼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苍白的身影。
少女穿着件洁白的衣裙,没有梳妆,依然清艳绝伦,她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了警惕、诧异之色,怔怔地问:“你、你是谁?”
“怎么在我屋里??”
和面对玉龙瑶时全然不同,面对玉龙瑶的时候,金羡鱼是担心被戳破演技,可面对谢扶危……
……但愿谢扶危能察觉出来她这是失忆了。
她默默腹诽。
谢扶危他的确没有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面容似乎比怀里的花还要秀美,垂睫时更如含羞待放的花苞,风情温柔。
他缓缓地说,“我是谢扶危。”
“洞真仙君?谢扶危?你是洞真仙君?”金羡鱼毫不掩饰她的震惊,少女惊讶地看着他。
……太羞耻了,妈的。
她强忍住脚趾蜷缩的尴尬,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
想想天线宝宝的演技说不定还碾压她十八条街。
好在谢扶危的智商只是系统数值量化为35,不代表智力测验他仅仅只有35。
或者说,自小和动物相处,谢扶危他比玉龙瑶还要敏感。
……这大概就是动物的直觉吧,她天线宝宝般的演技竟然真的顺利蒙混过关了。
谢扶危不说话了,他看了看她,走近到她身前,苍白的指尖扳起了她的下颔。
琉璃眼眸静静地扫视着她,瞳仁几乎拉成了一线。
他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谢扶危的吐息冰冷,雪睫微颤。
金羡鱼受惊一般跳起来,推开他,脸色微红地强调,“我不认识仙君,仙君自重。还有你怎么会在我屋里!你是来找玉龙瑶的吗?他不在这儿——”
让谢扶危自重是个十分新奇的体验。
谢扶危竟然被她推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他垂下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他这才动了动。
手臂一抬,面前这一扇房门应声打开,他“飘”了出去,神识铺展开,迅速锁定了玉龙瑶的所在。
……诶等等!金羡鱼打了个怔愣,下意识地拔腿就要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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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风过境,冰霰皆下。
玉龙瑶甚至都没回头,他好像就是在等着谢扶危。
谢扶危问:“……这是你做的。”这是个陈述句。
玉龙瑶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过了身。
他看上去狼狈又体面,眼神冷得像冰,不知道是谢扶危的目光更淡漠一些,还是他的眼神更冷酷。
玉龙瑶看着看着谢扶危,忽然莞尔笑起来,一拳砸在了谢扶危肚子上。
一缕漆发荡过眼前,这一拳将谢扶危砸懵了。
玉龙瑶笑了笑道:“怎么了?仙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仙君似乎忘了,小鱼儿是我的妻子。若无我的同意,仙君又怎能抱得美人归?”
谢扶危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她,重申说,“我与金羡鱼已经成亲。”
玉龙瑶:“没有任何效应的成亲,谢仙君也当真了不成?”
谢扶危面无表情地看着玉龙瑶。
他目含嘲讽,冷冷地看着他。
谢扶危垂下眼,三两步落回地上,照葫芦画瓢一拳砸了玉龙瑶脸上。
玉龙瑶被打得一个侧头,绑得整整齐齐的乌发散落了下来,嫩白的脸颊高高肿起,面色却更冷了。
这两拳并没有用灵力,与其说是争斗,倒不如说是男人最野蛮悍狠的发泄。
他和谢扶危像是两头抵角角力的公牛,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玉龙瑶一拳擂在他胸口,三两步逼近了,揪住了谢扶危的衣领,在他耳畔笑了笑说:“幸亏是你。”
幸好是你,驽钝至此,没有任何威胁。
谢扶危眼睫微微一颤,脸上还是无甚表情,挥拳却快不可及。
“你在恼羞成怒。”谢扶危陈述事实。
玉龙瑶的面色一时间青青白白,尤为好看,鲜血顺着鼻下和唇角洇了下来。
他一向白嫩的脸蛋,此时青青肿肿,狼狈得再无平日里体面的风度可言。
这也是头一次,玉龙瑶发觉谢扶危是如此惹人厌恶。
谢扶危就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恶客。
此时他好像浑然忘记了是他的自矜引狼入室。
“我当初施舍你的东西。”玉龙瑶冷静下来,鲜血淋漓的手掌成拳,揩去了唇角和鼻间的鲜血,轻声地,轻蔑地说,“也能轻松收回来。”
即便是夫妻也会因为矛盾而撕破脸。
他曾经与谢扶危也算是言谈相契,冥冥之间相互吸引,如今却为金羡鱼打得不可开交,风度全无。
高高在上的仙君,犹如田野间争斗的村夫。
人生的戏剧性就在于它的不可控性,不知何时,也不知在哪里,它会滑向未知的深渊。
谢扶危的状态也没有比玉龙瑶好到哪里去。
眼皮上裂了个口子,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在他雪白的眸中晕开一片鲜红。
谢扶危道:“可金羡鱼忘记的是我。”
他一向迟钝,迟钝得可以说是单纯,却很擅长直击人痛点。
“你输了。”
玉龙瑶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金羡鱼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瞠目结舌地刹住脚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了一行行“别打了,要打就去练舞室打”。
说真的,这二位终于为她扭打了起来,她这才隐约有了点儿当玛丽苏的实感。
所谓玛丽苏,就是修罗场的制造机。
……至于要不要上去拉架。
还是不要了。金羡鱼静静地想。
当枉顾她的意志结盟的时候,他们会想到她的感受吗?会想到有这一天吗?
第51章
“小鱼儿。”
就在这时,玉龙瑶睁大了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金羡鱼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玉龙瑶没有犹豫,抿紧了唇,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就在这时,谢扶危也动了。
他们两个几乎是争先抢到了她面前!!
金羡鱼吃惊地看着谢扶危,茫然地后退了半步。
她迅速进入了状态,将自己的身份调整为了那个喝下忘情水的金羡鱼。
玉龙瑶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当着谢扶危的面,将她拉入了怀里。
这是个极具占有欲的动作。
他扬起个笑,唇角破了皮沾了血迹,看着十分狼狈。
“你怎么出来了?”
金羡鱼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占有欲就代表着爱,不过这意味着她在玉龙瑶心中的分量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这意味着她能够挑拨离间。
金羡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迟疑地说:“我出来走走。”
玉龙瑶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忘情水导致金羡鱼忘记了谢扶危的同时,一并淡化了她与玉龙瑶之间的矛盾。她的记忆中缺了谢扶危这个导火索,金羡鱼调整着自己的该有的反应,对玉龙瑶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谢扶危的目光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又看向了金羡鱼。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动人,眼里有迟疑、惊讶和好奇,还有一片陌生。
他三两步挨近了点儿,玉龙瑶的眼里露出了抹显而易见的厌恶,他视若未见,雪睫微颤,朝金羡鱼伸出手。
“和我走。”
金羡鱼敏锐地察觉到玉龙瑶有些焦躁,因为他攥着她的掌心紧了紧,笑道:“谢仙君,你究竟要纠缠我的妻子到什么时候。”
玉龙瑶他在害怕,他难得没了底气。这个认知让金羡鱼诧异,她觉得意外又荒谬。
谢扶危说:“她不止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夫人。”
玉龙瑶冷眼看着他。
“等等,”金羡鱼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谢扶危微微一僵,垂眸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们拜堂成过亲。”
金羡鱼怔住了,她因为谢扶危荒谬的话心跳得有些快,脱口而出反驳道:“这不可能!”
“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谢扶危几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了。
分明是玉龙瑶在其中捣鬼,她为什么宁愿靠近玉龙瑶也不愿靠近他?
谢扶危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像是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他带着花回到了府上,他明明前几日才为她铺开了剑境,她却带给了他这样一番惊喜。
谢扶危觉得自己的生活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被烧得不知所措,竟然生出了想要摧毁眼前这一切,使一切回归到令他舒适的正轨上去。
谢扶危也抿紧了唇,抬起眼,雪色的眼珠淡漠得令人心悸:“金羡鱼,我们曾经偷过情。”
他的嗓音轻微,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偷情两个字几乎是掷地有声,像是在迁怒。
玉龙瑶的面色立刻变了。
金羡鱼也变了脸色,她脸色涨红了,羞愤地睁大了眼,“你在说什么?!”
谢扶危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双眸像是能包容一切肮脏阴暗。
谢扶危他太冷静了,冷静到让金羡鱼心中惴惴。
“谢仙君,”玉龙瑶温润的嗓音拉回了金羡鱼的思绪,他莞尔微笑,一字一顿地对谢扶危说,“可以放我的妻子离开吗?”
这不是在征求意见,这是个陈述句。
说完,玉龙瑶就拖住了金羡鱼的胳膊,强硬地带走了她。
离开前,她特地扭头看了一眼谢扶危的方向。
谢扶危站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思索中,没再开口,也没再阻拦。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要攻略谢扶危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没想到玉龙瑶被她气得豹跳,谢扶危还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
她是不是要调整计划了,比如说,不应该从谢扶危身上入手,刷满她的好感度。
他好像没有心,只是一具活着的优雅漂亮的肉体,一尊洁白高尚的神明塑像。
指望着失忆然后虐心简直就是不科学,谢扶危这种虐身还差不多。
没有心,不懂爱,也不爱她的人,就是无坚不摧的堡垒,如何又会被她的小把戏虐到?
两人没走多远,玉龙瑶便抬起了手,衣袖蹭过金羡鱼的脸颊,他脸上笑意全无,神色淡淡地将她压制在墙上。
“小鱼儿,你真的失忆了吗?”
差点儿忘了面前还有这位要应付。
对上玉龙瑶冷淡的审视的目光,金羡鱼强作镇定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失忆?”
她故作茫然:“那位谢仙君也说我失忆了……”
玉龙瑶目光如炬打量了她半晌,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这才忽然冲她展言一笑,放松了压制她身体的手,“无事,是我多心了。”
“至于那位谢仙君,你就当他在说胡话好了。”
他帮她揉了揉被压制的手腕,温和地问:“抱歉,弄疼你了吗?”
金羡鱼心中混乱,勉力摇了摇头。
接下来玉龙瑶又恢复了往常温润有礼的模样,带着她回了屋。
失忆人设中的金羡鱼总觉得眼前的事有些不对劲。
比如说玉龙瑶,又比如说那位谢仙君。
可玉龙瑶只是温声一边又一边地安抚她,他抱着她,将头埋在她颈侧,安慰她睡去。
第二天早上,玉龙瑶从床上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晨光里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乌发垂落腰臀,身影在晨光里显得窈窕柔和。
玉龙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安心与满足。
明明昨日他还为了忘情水,为了谢扶危堂皇的“偷情”两个字怒火中烧。
可那又如何?
哪怕金羡鱼她曾经,短暂地,错误地看过谢扶危,可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玉龙瑶心里生出作为胜者的满足,他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指尖。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金羡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旋即露出个嘲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