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书雁倒也乖觉, 虽然还没有父亲的消息,但待在赵永乐这里, 既不必当丫鬟服侍人,又不用出什么坏主意害人,比在赵芷萤那里好多了,她自然不会有所抱怨。
不多时林义也进来拜见, 恐怕浪费主子时间,便直言道:“郡主,那采华院的舞伎来京有几日,是采华院的人去边疆搜罗来的,听说她专在北夷王宫供舞,叫大王子看上,伺候不久便被大王子妃寻由头挑断脚筋赶了出去,采华院的人见她往大魏土地来想讨生活,便将她带回京城。”
赵永乐听了很是好奇,便问:“京城的青楼还要去边疆采买女子的吗?”
庞书雁在临城生活过几年,倒是替林义先回答:“据我所知是有的,都说是尝鲜,也有那人牙子在边疆收了蛮夷女子,专门卖到京城来,说是价钱好些。”
赵永乐有些失望。“还以为这舞伎来京城有些古怪,原来并不稀奇,若她没有庞将军的消息,也是浪费时间。”
庞书雁却不气馁,笑道:“我也不抱希望,青楼拿她伺候过北夷大王子的由头广而宣之,恰是证明她来路清白,要真想私下做什么,岂会引得众人注意?”
林义又说:“郡主,采华院东家与小的有些交情,那舞伎原本今日要亮相,恐怕很快就有贵人包了她,您可需要小的去让那东家推迟日子,派人先问那舞伎有关北夷的事情?”
林义本来还担心明珠郡主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会羞于谈论有关青楼的事,但见赵永乐跟庞书雁侃侃而谈,一点都没有害臊的样子,林义便也只能用平常心继续禀报。
赵永乐想了一下,对林义说:“你既与采华院东家有交情,让他给我安排一间厢房,我去看看。”
林义跟庞书雁听了,都是一愣。
庞书雁诧异地问:“郡主,您这是要亲自去采华院?”
赵永乐点了点头。
她却不好跟他们解释原因,她上辈子怀疑和亲队伍出了奸细,若那奸细是出自北夷,说不定听说采华院有北夷舞伎,会露出马脚?
她也需得亲自去看看,若是看到上辈子和亲队伍的人出现在采华院,岂不是一大收获?
且她若让林义直接去问那舞伎,保不住那舞伎之后告诉别人,倒引得人怀疑。
林义慌了手脚,劝了好几次,但赵永乐坚持己见,林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叫人拿两件男装来。
带的人多了容易引人起疑,赵永乐只打算带庞书雁去,其余让林义的人在周围保护。
她与庞书雁换了男装,俱皆素着一张脸,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只见她身材高挑,长眉挺鼻,目如点漆,颇有几分潇洒样子,金川与宝沙看得都痴了。
庞书雁笑道:“郡主生得这样美,若是男子,也是潘安之辈了。”
赵永乐也觉得这身打扮新鲜,想想上辈子可曾做过这样出格的事?这辈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
虽是要去办正事,但头一回去青楼,赵永乐竟觉得很有趣。
林义是个细心人,安排另一辆低调的马车载着赵永乐与庞书雁去了采华院,马车直接进了采华院后门,没让任何人瞧见,一行人上了二楼的厢房。
“郡主,再有一刻钟那舞伎便要上台了,您若要看,打开这纸窗便成。”
林义边说边向赵永乐演示,原来这采华院为了替许多贵人遮掩,楼院的构造与一般建筑不同,二楼的包间厢房都不靠回廊,以窗面对天井,想欣赏一楼厅内伎子们弹唱,只要打开纸窗便成,底下的人往上看,却因着光线,望不进房内。
而厢房门口在天井反方向,往外又有一圈门面将主楼围起来。
此时一楼厅内已有许多人引颈观望,小二们来回穿梭,提供茶果酒水,很是热闹。
赵永乐与庞书雁津津有味地透过窗子往下看,又有那打扮素雅的女子陪着几桌客人说话,举止却不轻浮。
庞书雁惊奇道:“还以为青楼是很乱的地方呢,这么看来除了那些姑娘们抛头露面坐在那儿陪客,倒也与茶楼相差无多。”
林义哭笑不得,有那腌臜事儿也是关起门来,这两个小姑娘岂能想象得到那种下作场景?
林义只得干笑道:“采华院不是那等不三不四的地儿,许多贵人都爱来,小的也不敢带主子去那种脏乱的处所。”
赵永乐仔细观察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倒是看见几张熟悉的脸,多是侯门世家出身,老爷少爷都有,不由撇嘴,也不知道他们家里人晓得不?
此时底下传来一阵哄闹声,原是采华院东家上台说话,先讲了一串赞美那舞伎美貌才能之词,引得众人愈发期待。
赵永乐却在这时候察觉到一丝异样。
就在众人聚精会神听着东家说话时,所有人都待在原地,突有一人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靠近台子一些。
因着异常的举止引得他身边几个人往他看,那人低下头去,顿了一会儿,便忽然往外走。
赵永乐拧紧了眉,那一闪而过的脸似乎在哪儿见过……
只见那人往外挤开人群走去,一直低着头,似乎怕被认出来。
赵永乐想看清他的脸,不由站起身,朝门口快步走去。
林义跟庞书雁都来不及拦她。
赵永乐推开了房门,却猝不及防撞到一个人。
她直觉抬头望去,却对上了一双深潭般沉静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此刻倏地凝结。
赵永乐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那人俯视着她,看清她的脸后,神色一变。
“主子……”
林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破了僵持的空气。
那人转头往下看了一眼,忽然将赵永乐推回室内,自己也跟着进来,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林义跟庞书雁都吓了一跳,林义正要喝斥,却听那人沉声开口:“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姓陆,出身平阳侯府。”
那人说这话时,盯着赵永乐看,先在她脸上逡巡后,才看到她身上的男装,不由一愣。
林义听他自报家门,竟是侯门公子,一时不敢说话,就怕来人知道赵永乐的身分。
而赵永乐看着那人的脸,脑袋乱成一片,半晌才出了声:“……平阳侯府?”
那人看着她,似是想在她表情上看出什么来,边答道:“在下名‘行墨’,是平阳侯长子。叨扰您各位,原是在下要躲避外头的人,暂借此处一会儿。”
陆行墨。
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他?
赵永乐的脑海闪过前世许多画面,那人伸手过来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将她抱入怀里……她摔碎了一地的酒瓶……
“敢问几位是何人家?”
陆行墨的嗓音像是直接钻进了她脑里,浑厚而低醇,叫她的指尖一阵轻麻。
林义表情尴尬,脊背冷汗直流,他头一回带郡主到这种地方,竟撞见了外人,若叫太子殿下知道,他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见赵永乐还愣在那边,似乎吓到了,林义连忙往前几步挡在她身前,佯装不悦道:“我们是东城玉骨子巷林家,虽不是大户人家,好歹也与宗室有些干系,陆大少爷这般唐突,叫咱们吓了一跳!”
林义长年代表博香楼与各处交际,此时隐瞒身分反而叫人起疑,便直接报了家门,忽略介绍赵永乐跟庞书雁而已。
陆行墨沉默一会儿,又看向被林义挡住而只露出的那片男子青衫,才对林义作揖道:“是陆某的错,方才您家公子忽然开门,引得底下人注意,陆某有公务在身,不宜被人瞧见,这才慌忙入内,还请各位原谅则个。”
陆行墨这般有礼,林义不好再装臭脸,便露出他行商惯有的笑容,微弯腰背笑道:“原来陆大少爷是有公务来此,这采华院嘛……叫人撞见是不好,小的能理解!呵呵!”
林义故意挤眉弄眼,暗示陆行墨来此处是怕被人看见寻欢作乐,想引得陆行墨不自在。
果然陆行墨皱了皱眉,往林义后面望去。
赵永乐听了这话,这才从撞见陆行墨的巨大惊愕中回过神。
陆行墨此时应在临城才是,他会有什么公务需要回来京城?还在采华院出现?
想到刚才她看见的那个眼熟的人,赵永乐便偏头露出脸来,看向陆行墨,开口问他:“你方才是要躲避何人?”
这话一出,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林义头皮发麻,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对这男子突然好奇,而庞书雁不明就里,只是来回看着赵永乐跟陆行墨,然后在陆行墨那张清俊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庞书雁摇摇头,莫不是郡主难得看到外男,起了兴趣?
陆行墨却是一径盯着赵永乐,尤其是那张光滑无痕的脸蛋,没有妆粉,白皙生嫩。
他慢慢开口:“是个旧人……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第31章 可爱
赵永乐迎着他的目光, 一颗心怦怦跳着。
……‘旧人’?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疑心陆行墨在暗指什么……
她在脑里反复告诉自己几遍,陆行墨这一辈子并不认识你,就是现在, 只怕也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儿身。
便强自忍下紧张,回视过去, 等陆行墨继续说。
林义见这人总是去看郡主,心里不安, 便抢话问他:“既是久未见过,说不定早不认得陆大少爷了,您许是多心了呢!”
言下之意, 就是您怎么还赖在我们这间厢房不走?
陆行墨却忽然微弯了眼眸, 勾起嘴角。
“我见这位公子方才匆忙出门, 可是也看到了相识的‘旧人’?”
赵永乐一愣, 想了片刻, 才开口:“……许是我认错了,匆匆一瞥,正要去看仔细, 就撞上了你。”
陆行墨抿直了唇, 忽然调转目光,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庞书雁。
“恕在下冒昧,这位姑娘家姓可是‘庞’?”
此话一出, 三人都吓了一跳,庞书雁更是如遭雷击, 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却是连自己女儿身都曝光了,林义拍了拍额头,心道一声不好。
陆行墨也不卖关子,缓缓道:“在下是临城驻军副参领, 两年前临城过春节,庞将军带着家人游街,在下曾上前与庞将军招呼,庞姑娘您当时正与将军夫人说话,或许未曾留意在下。”
庞书雁听得愣愣的,两年前正是父亲还未被掳至北夷时,那个春节她只记得在临城最热闹的街上疯玩了几天,有谁向父亲打过招呼,她却是一点都不记得。
忽然见到临城的人,又说起父亲的事,庞书雁红了眼眶,但还记着今天是隐瞒身分来到此处,便不敢应话,只拿眼去看赵永乐。
赵永乐这才想到庞书雁与陆行墨在临城见过也不奇怪,却是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他,又让他认出庞书雁来。
赵永乐压下复杂心绪,轻声道:“陆……公子,你既在临城任职,何故有公务需来京城的采华院?”
其实赵永乐问这话没有想那么多,是真的好奇他的公务为何,但林义跟庞书雁听了,却脸色一变,用目光打量着陆行墨,彷佛在说此人竟然悄悄回城逛青楼吗?
陆行墨被他们盯着看,也是无语,便咳了两声,才答道:“既是公务,自需保密……陆某还不知您尊姓大名?”
林义闻言,抢话道:“此是我家人,陆大少爷既有公务在身,我们不敢多加搅扰,免得坏了您的事,在此别过,小的保证不会与任何人说见过陆大少爷。”
陆行墨知林义是在赶他,只顿了下,便垂眸道:“庞将军的家人在押送回京途中被山匪屠戮殆尽,怎地庞姑娘却出现在此处?林兄既说家中与宗室有些干系,又缘何与庞姑娘在一块儿?难道不怕教人发现,告到皇室去?”
庞书雁手足无措,林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心道该如何堵住这厮的嘴?否则若今日的事被这厮闹出去,郡主肯定会被帝后狠狠罚一顿的。
赵永乐却不着急,她仔细回想着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北夷除了掳去庞仰威,并没有主动出兵边疆,此时临城还很平静,那么身为临城副参领的陆行墨怎会回京办公务?
赵永乐听着外头传来笑闹取乐的叫喊声,想是那舞伎已登台亮相,便在心里猜测,或许陆行墨来到这里,也是为了那舞伎。
“陆公子,你且别与他们计较,庞姑娘一直受我安排躲着,外人一概不知。”赵永乐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低下眼睫,不想与陆行墨对视,这才低声道:“我是明珠郡主,我父王乃是当今太子。”
陆行墨怔忡地望着她,似是因她干脆地自承身分而惊诧。
林义与庞书雁没想到赵永乐直接说了自己是谁,一时也不敢插嘴,只盯着陆行墨。
陆行墨沉默并不说话,赵永乐以为他不信,便抬眼去看他。
“陆公子或许怀疑我说的话,但我现在也没有法子取信于你,总之,我这些日子为了庞姑娘一直打听庞将军在北夷的踪迹,今日也是因听说有北夷王宫的舞伎来此,才想来试试能不能探听消息。还请陆公子务要为我与庞姑娘保密,当然,陆公子今日因公务来此的事,我们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话的语气十分理智,还隐隐透着威胁,陆行墨听完,不禁失笑。
赵永乐见状,不满地皱了眉。
“你笑什么?”
陆行墨只是摇头。
就算前世就知道她有着不羁的灵魂,但没想到会胆大至此,将通敌叛国的将军之女藏在身边,还女扮男装亲自到青楼,看来她比他所想得要勇敢多了。
“郡主不必着急,在下信您便是。”
赵永乐愣了一下,她怎么觉得陆行墨心情很好?
陆行墨说完,还正式地给赵永乐行了礼,赵永乐没说话,站在原地受了这礼。
“郡主既对在下坦承实话,在下也不瞒着您,今日会来采华院,正是为了要打探那名舞伎。”
赵永乐心道果然如此。
林义见事已至此,也不演戏了,只默默招呼着几个人先坐下再说。
陆行墨在窗边坐下,往天井厅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