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对于弱者,诸如虽然智谋过人但是不会打架的太宰治,黑死牟无法真正正视对方。
目前的保护是因为无惨大人的命令,就像是护送一件十分脆弱的宝物。然而越是被动地与太宰治相处,黑死牟就越是发现眼前的青年不能被归入弱者的分类中。
有一种人的强大与其实力无关,太宰治几乎仅凭言语就能杀人。无惨大人太过小看太宰,这是一向来的高傲驱使他无意识间选取的态度。
但是迟早是要出事的。
尽管这样想着,黑死牟也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将数百年前的故事说出。就算他的语气平板,但是语速已经不再是平时那样缓慢。
像是积压已久的洪流终于冲垮了堤坝。如果太宰没有提出,或许黑死牟会将讲故事的环节留到临死之前吧,被称为所谓的走马灯那种情节。
然而渴求死亡的太宰没有一次经历过走马灯,是因为没有真正死去,还是连回忆都不愿意兼顾他这种人呢。
数百年前作为人类时候的经历,或许对某些鬼来说会模糊不清,但是黑死牟在讲述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出现逻辑混乱或者遗忘细节的情况。
所以尽管长着那样多的眼睛,其实也完全没有看向未来,只是为了抓住过去中看似转瞬即逝的瞬间吧。
这是一个老套又容易一眼看到结局的故事。被诅咒的双生子中,幼子被隐藏起来作为影子活着,但却具有长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获得的天赋。
不,那不仅仅是一人,而是所有人都无法匹敌的力量。这种神之子一样的天才,连眼中看到的世界都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名为通透世界的视界令继国缘一甚至无法分辨人的美丑,在他看来,所有人都不过是不同骨骼和器官组成的个体。
但尽管手握力量,继国缘一仍然伪善得令人作呕,自创呼吸法、实力无人能及的天才却始终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给兄长带来了多少危机感和挣扎。
实际上这根本不是兄弟二人中哪一个的错误,太宰确实见过十分相似的案例。失格的家长因为种种荒谬的原因给自己的孩子造成太多痛苦。
从黑死牟平淡的表述中,太宰能听到持续了几百年的空洞和悲哀。分明应当愤恨着、作为死敌的兄弟,在黑死牟口中却只剩下数不尽的优点。
实力强大、无谓地善良,毫无野心与追求,甘愿接受死亡。黑死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独自作为鬼活下去而愧疚,还是对那些拒绝永生的人感到惋惜。
但唯有一件事,黑死牟甚至都没有发现他自己从未产生过这个想法。继国缘一也变成鬼的世界,无法想象。
阴影中的人可以憎恶太阳,可以试图杀死太阳,但是那种光明的存在永远无法也遁入阴影。
黑死牟没有设想过缘一也变成鬼的可能,这对他来说完全不需要质疑。虽然说着选择变成鬼就能永恒,但是被答应的可能性一次也没有设想过。
一次次地重新肯定自己的选择,内心却深刻地认识到了这种选择的可憎可悲之处,所以黑死牟才会是有意思的样本。
太宰托着下巴,听着名为继国严胜的剑士的故事,却好像是听着第三人称的继国缘一的人生传记那样。
从出生到油尽灯枯前依旧能击败全盛时期上弦之一的最后一刀。
什么啊,不管是继国严胜还是黑死牟,都像是为了名为继国缘一的幻影而活着一样。把自己的执念捧上神坛,随后不管弟弟说什么做什么,就成了加深隔阂与内心自卑的□□。
是近乎无解的死局,但是现在太宰要做的既不是解开心结,也不是快刀斩乱麻地及时止损。
不,太宰治要利用的就是黑死牟的执念,因此根本就不想迎刃而上解决问题。不如说是想把这个死结再捣乱地拉得更死一样。
黑死牟已经站起身来,想要进屋去了。他们今天没有必要移动,鬼杀队的人迟迟都未找到这里,可以休息一夜。
“但是,如果我告诉阁下,”太宰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将黑死牟定在了门边,“你还有机会见到完整的日之呼吸呢?”
完整的日之呼吸。
完整这个词触动了黑死牟的。在他离开鬼杀队之前,他知道刀匠们在试图用人偶还原继国缘一的动作。
那本来是用来训练剑士的手段,但是一旦让原本只能模仿普通剑士的人偶复制继国缘一的动作,就会发现哪怕是最高强度的木材、最精准的控制也无法做到。
刀匠们试图给人偶加上第二双第三双手臂,但是在继国严胜背叛鬼杀队之前没有成功。
之后,因为月柱继国严胜的背叛,鬼杀队不得不迁离原址。刀匠原先的聚落也废弃了。
因为某种原因,黑死牟忽略可能有陷阱的危险,回去看了一眼,但是也没有看到那个人偶。应该是倾注了许多心血的刀匠们将这个失败品也一起带走了,以期改进。
无生命的人偶尚且如此,更加脆弱的人类就更加无法达成日之呼吸的高度。鬼杀队从未有剑士学会神之子的原初之呼吸。
这不可能。
但是太宰治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却绝不会随意开这种玩笑。完全相反,太宰治看到黑死牟近乎错愕的神情,忽然露出了恶质的笑容。
抓到了破绽的笑容。
“无惨先生没有将这个指令也下达给黑死牟阁下吗?”太宰的神情基本可以用看热闹不嫌事大来形容。
什么指令?
十二鬼月并不是全透明运作的公平集团,甚至不被允许私下集会。其间的任何信息流动都是掌握在无惨手中的。只有在召开上弦会议的时候,上弦之鬼才被允许在无限城会面。
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场所,完全被掌握在鬼王手中的交谈内容。
鬼舞辻无惨为了防止鬼中最强大的鬼月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将信息割裂行使到了极致。
太宰治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才对,为何会对黑死牟不知道这件事表达出如此兴味?
他心中升起一点不妙的预感,但是对实力的自负令他并不可能表露出惊讶之类的情绪。
黑死牟微微侧头。哪怕是上弦之一,也是无法反向感受到鬼王的思维,他确实不知道无惨具体在计划着什么,实际上也不需要知道。这就是武士之道,往往作为工具而存在着,而非拥有自己的决策。
但现在他开始产生了无法抑制的疑虑。而造成这些动摇的罪魁祸首太宰治则确实说出了令他瞳孔骤缩的话:
“在那田蜘蛛山的时候,累君告诉我,无惨先生的命令是‘杀死那个戴着花札耳饰的猎鬼人。’”
花札耳饰的猎鬼人,这一短语在鬼舞辻无惨和黑死牟心中第一个指代的都只可能是继国缘一。
下一秒,黑死牟的刀刃出鞘,弯月险之又险的绕过太宰所在的位置,横贯他背后整面纸墙。黑死牟的怒火一闪即逝,得益于多年在无惨面前控制自己的思想。他更不会去找无惨对峙。
饶是如此,他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地拔刀出鞘。最后的理智令他的攻击偏移了说出事实的太宰治,命中他背后失去了支撑的木材和纸张滑落在地。
并不能算是欺骗,最多是隐瞒——几个月前,所有鬼突然通过与鬼舞辻无惨的链接被动接收到剧烈的恐惧,这一点或许也正是来源于佩戴耳饰的猎鬼人吧。
鬼舞辻无惨并非在欺骗他的合作伙伴,但是因为心中的某种迟疑,他没有向黑死牟下达这一命令。
而黑死牟不会知道,阻挡了鬼王向他也传递猎杀命令的,其实并不是无惨本身的意志。
鬼舞辻无惨一向以自己将继国缘一的兄长说服变成鬼洋洋自得,盲目自信的鬼王根本不会容许一点疑虑存在,也不会因为因为顾虑下属的心情就隐瞒信息。
对于无惨来说,‘服从’这一状态并非需要维护的脆弱品,而是理所当然的,他会认为提出异议的下属不可理喻,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提出的任何天方夜谭般的要求会受到质疑。
这也属于某种程度上的歪打正着——来源于太宰治不间断地试图让无惨对属下产生疑心。
‘无惨先生,上弦的大家看起来都很悲伤啊,真是让我……’身上绑着绷带的青年坐在无限城木地板的边沿一下一下地踢着脚,‘好奇起来了。’
促使无惨对这件事情三缄其口的,当然只能是太宰治。
第29章 祖宗朋友的兄长
“花札……耳饰?”
是巧合吗?不可能是巧合——如果仅仅只是巧合,无惨大人不会发布这样的追杀令,更不会刻意避开自己。
鬼舞辻无惨与他的上弦之间,从未有过君臣相得的情谊。饶是如此,在这件事情上瞒住自己,实在是令黑死牟怒不可遏。并不是气愤于无惨的怀疑,他甚至摸不清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
没关系,太宰看得清楚就足够了。
“是呀,花札耳饰,”太宰好脾气地说着,丝毫不认为差点将自己斩成两段的攻击有什么问题,“我看见过呢,令刀刃变红的炎阳一般的斩击,连靠近都觉得会被烧到——那种死亡方式可太痛苦了,我才不要。”
那就是日之呼吸,令黑色的刀刃变为灼烧着的红色,令周围的空气都震颤起来、发出嗡鸣——
“他在哪里?”黑死牟急切地问道,不仅失去了平时慢吞吞的说话速度,连自己都没发现语气中充斥着焦灼与不安。
“自然是在鬼杀队——”太宰治笑了起来,与平时那种轻佻的笑容不同,黑死牟只是看着他上挑的嘴角,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令人窒息的黑暗拉住,难以逃脱这个人的谋划,“但是我有办法让你见到他。”
身为战国时武士家的长子,黑死牟并非不通谋略。恰恰相反,他就算当不得运筹帷幄,也称得上于谋略一道十分精通。只是数百年来作为上弦之一,他的信条一向都是以力破巧。
鬼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简单到可怕。因为谁也无法杀死谁,再加上不得私自群聚的规则,阴谋诡计都好像成了笑话。
然而世上总有一些人,使用计谋到能操控人心的地步,能做到的事比杀人更可怕百倍。成为鬼而自认与人不同,却始终无法放下为人之心的这些所谓恶鬼,在太宰治眼里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是他的后人?”黑死牟垂下眼,好像在打量他根本不需要保养、刚才却被擦拭了许多遍的佩刀。如果那些眼睛此时能表达不满,黑死牟一定已经看见自己那令无数人鬼丧命的刀刃上,那些眼睛已经流出泪来。
不管怎么说,擦拭一把全是眼睛的刀,也是一件非常凶残且掉SAN的事情。
黑死牟这样说,就代表鬼舞辻无惨现在并没有在聆听,只要不说出那个等同于禁词的名字,无惨不会对这里发生的对话有过多关注。
“其实也不是。”太宰道,“比那个还要远一点点。”
他伸出一只手,努力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个“只差一点点”的动作。
黑死牟皱起眉,若非后人,怎么可能学会日之呼吸?难道说他作为继国缘一的兄长,才能还不及一个陌生人吗?
如果说先前的猜测只是在他心里埋下不知该如何应对缘一后人的无措,现在柠檬的酸味则比任何时候都浓重。
“算起来的话,阁下算是他祖宗朋友的兄长,”太宰笑道,“不过不管他是谁,您想见到的都只是那一刀而已,无须在意其他。比起这个,有一个朋友,对我们能见到那名日之呼吸的使用者至关重要,得要引荐给阁下。”
祖宗朋友的兄长,远是远了些,感觉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黑死牟蹙起眉,太宰说得完全没错,对面那人是谁无关紧要,任何人都不能及缘一万一,但他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磨炼数百年的战技,是否已经能挡住日之呼吸的攻击,是否已经胜过缘一的第十三型?
于是黑死牟默认了太宰的动作。
浑身绷带的黑衣青年伸手抚上胸口的时候,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更温和,连眼中如深渊一样毫无波动的暗色都有一瞬间晕染成温和的琥珀色——
这并非错觉,柔和的光点从太宰胸口分散而出,就像是翻飞的纸页,组合成隐藏在白光中的人影。
那人身周的光芒霎时碎裂,翩然散开、逐渐消融的光点就像是下了一场还未触及地面就消失无踪的光雨。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红发蓝眼,但是那双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脸上漠然的神色,让黑死牟想到缘一,连脸色都更差了几分。
虽然在长相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确实太像了。
“你好,我是织田作之助。”织田作完全没感觉到任何不对,一板一眼地与恶鬼打着招呼,就像是对一个正常人作自我介绍。
黑死牟甚至怀疑自己‘多长一些眼睛能震慑敌人’的理论终于出现了错误。织田的目光扫过他狰狞可怖的六只眼睛,就像眼前站着的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丝毫没有表现出惊惧的意思。
太宰治的朋友,必然也不是正常人。当黑死牟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感觉到了一些理所当然。
他已经感受到了,由数百年战斗直觉所发出的警告,这个红发男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或许远远不及他,但是能对他造成威胁。
是个有意思的对手。六只眼睛同时注视着织田作之助,但是后者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威胁,一脸镇定地看着恶鬼,好像在等待什么。
是自我介绍吗?
“这位是黑死牟阁下,上弦之一。”太宰蹦到织田作面前,他当然知道黑死牟的骄傲令他不可能向下位者、尤其是不被他认可的弱者,作正常的自我介绍。
恰相反,如果黑死牟报出了名字,太宰才需要发愁呢。毕竟那可能就是战斗之前的严肃通名环节了。
这么想着,他一把拉住了织田作的手臂。
“好久不见啦,”太宰扯着织田作的手臂,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做派却仍像是个孩子。
他注视着织田作,但是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近在咫尺的红发青年,都知道那双鸢色的眸子中倒映的并非织田作的样子。太宰目光仍旧聚焦在黑死牟身上,更准确地来说,是注视着黑死牟手上的武。士。刀。
人间失格的作用下,黑死牟所本能地感受到的威胁顷刻间烟消云散,就像是短暂的错觉。好战的性格也被失望代替——或许是错觉吧,这个红头发的人类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这种事。
从呼吸的频率来判断,这个人类连呼吸法都不会,弱小、毫无威胁、不必要战斗,更不可能与缘一有半分相似。虽然令人厌恶,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绝对毫无争议地是此世最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