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嬷嬷还要开口,温妧忙道:“去岁年关的时候,五郎君命梨花台给我排了几出戏,此番那些伶人也上了船,这会儿到有些兴趣,随我去看看吧。”
宋嬷嬷无奈,也只能陪着这小祖宗去了。
福安站在太子身后,看着自从东阳县主命人告病后便一直盯着左侧案几的太子。太子今日晨起批阅奏章时便命人把案几上的糕点都换成了绿豆糕。福安想着这太子殿下素日不喜甜食,何故今日多备了绿豆糕,转念一想,这不是昨儿个东阳县主吃的么。
福安溜了溜眼珠子,恭身转到书案前:“奴才昨日看东阳县主喜食这绿豆糕,今日县主身子欠佳,若是食了这甜食怕心情也能爽快些。”
言罢,见上首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福安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胡乱揣测惹恼了太子殿下,刚要俯首告罪,便听上方传来的低沉身。
“嗯。”
福安猛然抬头,这是应了,忙命人将一碟碟绿豆糕装入食盒。然后自个儿提溜着食盒出了舱门。
温妧带着一众人听戏去了,留下降香看着门,这看到太子身边伺候的内侍福安提着一个竹雕大漆描金食盒走进,忙迎了上去。
两厢作礼,福安笑眯眯地开了口:“听闻东阳县主身体微恙,郎主特命咱家前来探望,顺道给县主带了些绿豆糕来。”
降香暗自着急,自家娘子也太胡闹了,谎称生病结果听戏去了,这太子处来人可怎么好。降香强撑着笑意:“太子殿下有心,可我们娘子歇下了,怕事不便探望多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
福安常年行走内宫,不过片刻便察觉到异样。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咱家奉太子之命前来探望,况且咱家当不得男人,不必避防。这要亲自看过,咱家也好回去向太子殿下交差。”
降香哪里抵得住福安这一口一个太子,硬着头皮开了口:“我们娘子不在。”
舱内一片寂静,福安和降香跪伏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降香心中惴惴不安,细究起来温妧此番行径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但若是太子有意为难,什么地方都可寻得到错处。
萧昶嗤笑一声,扔下手中的折子,“孤也又些日子没听过戏了,陪孤去看看,是什么好戏勾得你们娘子流连忘返。”
降香心惊胆颤:“唯。”
降香在前方领着路,穿过回廊,便听到丝竹之乐伴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颇为热闹。
此时温妧正姿态闲适的倚着圈椅,由着侍女在她身后捏着肩,脚边又跪坐着一名侍女捧着果盘,戳了果肉喂到温妧嘴里。
而温妧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伶人们表演,并未注意到太子的到来。
浓妆艳抹,轻云出岫,果真是一出好戏。
“这般好的戏幕,难怪表妹流连此处。”
温妧一惊,推开侍女,慌忙起身,重重吸了口气,颤颤的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气势雍容风流蕴藉的萧昶呐呐开口:“太......太......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于局道争取要路以为胜”出自唐代智周在《涅槃经》注疏:“波塞罗戏是西域兵法戏。二人各执二十余小子,乘象或马,于局道争得要路以为胜。”
第8章
待萧昶落座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匆匆行礼。
“表妹无需多礼,孤听闻表妹身体不适,怎么此处有大夫?”萧昶手指在圈椅扶手上轻叩着。
听着萧昶意味深长的话,温妧小心肝颤了颤了。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萧昶会到这儿来寻她。说来温妧着实替自个儿感到委屈,遭那夜无妄之灾害的自个儿心惊胆战还平白惹上这位祖宗爷。
这般想着温妧越发觉得自个儿占理,提着的心慢慢落下,眉目舒展。
“回太子殿下,晨起身子不适,心绪烦闷,便来此处听戏,放松心绪。”
小娘子,俏生生立在面前,面容姣好,面色坦然的为自个儿辩解。
萧昶听罢,并未为难她,轻笑一声,“坐吧!”
温妧坐下后,偷偷看着一派悠闲看戏的萧昶,后知后觉,这太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温妧不愿与这人一块儿听戏,与这人在一起,总觉着压力太大,不甚自在。琢磨着开了口:“您公务繁忙,这......”
瞧着温妧话说一半,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萧昶挑眉:“表妹不是说听戏疏解心绪么,政事烦心,孤也想一试表妹这法子。莫不是表妹不欢迎孤。”
温妧心中一哽,委屈巴巴,这人着实可恶竟用自个儿的由头堵了自己,“岂敢,您接着看。”
有着身旁这座大山压着,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温妧全无心思欣赏。暗暗决定自此之后,她定是每日乖乖前去请安。
初春时节,细雨纷纷,温妧挣扎着从暖塌上起来。降香在一旁服侍着:“这夜里飘了会小雨,廊道湿滑,今儿娘子穿木屐去请安吧!”
温妧皱着小脸,困得眼睛都未睁开,随意胡乱应着。
踏着木屐,扶着侍女的手臂,穿过回廊,尚未到达萧昶安寝的船舱,便遇到了萧昶一行人。看着萧昶与平时一身矜贵不同,今日这人着着黑色劲装,英气勃发,饶是看过了自家兄长美色的温妧,也觉得这是实在是勾人。就是脸上的意外之色着实碍眼。
温妧虽是暗忖着,但礼不可废。谁知礼闭起身时,脚底打滑,身后的侍女尚未来得及扶她,温妧便摔倒在地。
温妧小脸通红,一只手肘撑在地上,一只手虚搭着腰,屁股好疼,嘶嘶倒抽着冷气。
萧昶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左手穿过肩胛骨下,右手环过腿弯,横抱起温妧。温妧感觉所有血液都涌上脸庞,这辈子最丢面子的事都被这人遇上了,涨着绯红的脸使出力气用手推着萧昶肩膀,不安分的在萧昶怀里蠕动。
萧昶淡淡瞥了她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用力一搂,转身大步走进舱内。温妧心口一窒,乖乖闭着眼睛,埋在萧昶怀里,细白的小手紧紧攥住萧昶衣袍的后颈。
走到塌前,萧昶弯身轻柔地把小娘子放在塌上,低头一瞧,眉目转深,小娘子软惜娇羞似雨后海棠。
似乎是察觉到没有动静了,怯怯的睁开眼,看见萧昶又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温妧一愣,闷笑声从这人口中溢出,温妧都能感觉他身躯的震动。
“撒手。”
温妧一惊,才反应过来,自个儿的手还攥着人家的衣襟,连忙松开。整个人都躺在萧昶塌上,温妧垂着眼睛,小手摸到旁边拉扯着被褥,红着脸把自己包裹起来。
这会儿大夫尚未到来,萧昶坐在塌上低声问她:“何处不适。”
温妧面红耳赤,忸怩着,贝齿轻咬着嘴唇,并未答话。
见此,萧昶深吸一口气,沉声:“莫在闹腾,说话。”
温妧被萧昶厉声吓了一跳,眼里含了泪,憋憋嘴,委屈出声:“尾...尾锥骨疼。”萧昶一愣,不甚自在的眨了眨眼睛。俯身,靠近温妧。小娘子一惊,往后一缩,碰到了伤处,疼的龇牙咧嘴。
“啧,莫动。”隔着被褥抱过温妧,小心翼翼地为温妧翻了个身,让她好避开伤处,然后沉声让人去请他东宫的随行侍医。
这萧昶跟前的福安倒也是个精巧人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亲自领着一名女侍医前来。
“不必多礼,速来诊断。”在那侍医尚未行礼前,萧昶便开了口,若是待侍医行完礼,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辰。
“唯。”侍医上前先替温妧诊脉。
“臣瞧着县主的脉象,并无大碍,倒是这伤口处还需进一步查看。”
萧昶闻言便带着人退到屏风后面,由着这侍医为温妧贴身诊断。
隔着屏风,萧昶都听到里面塌上传来的丝丝呼痛声,面色晦暗,眉心微蹙。片刻,侍医躬身走出:“禀郎主,县主旁的到无大碍,只尾椎骨轻微扭伤,待臣写下药方,命人三日一次敷在伤口处便可。近日怕是要县主卧榻修养,不要大幅动作,最好也不要移动了。”
萧昶点点头,示意福安跟着侍医回去抓药。
温妧趴在太子的塌上,自然是听到侍医的医嘱了,苦着脸,哀叹自个儿如此曲折的晋陵之途。只顾着自己苦哈哈的想着倒是没有注意萧昶绕过屏风已经坐在她身后。
“你伤未养好之前便在这里修养。”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温妧一惊猛然转过身,谁知牵扯到伤口,疼着龇牙咧嘴,眼泪只在眼眶打转。
萧昶忙上前扶着她,帮她摆好姿势,理好搭在身上的被子。开口训斥:“怎的如此莽撞......”话说一半看着温妧泛红的眼眶,心中一滞,噤了声,倒也没继续说下去。怜她自小娇惯,今儿竟遭此罪,已是十分可怜。
温妧心中委屈,迫于萧昶的气势只敢在心中腹诽:若不是前来请安,自个儿也不会困在他塌上不得动弹。
瞧这太子的脸色嘟哝着:“我不想睡这儿。”
太子似笑非笑地开口:“莫不是表妹嫌弃孤的床榻。”
温妧粗粗一瞧,博山炉,红锦地衣,紫绡帐,哪一个物件都不是凡品,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不合规矩,我占了您的寝室,那您......。”
“无需操心,你好生歇息便是,这隔壁舱室还空着,命人收拾好便可。”
温妧瞧这他哪里是能将就的主儿,若是怠慢了他,那如何是好。
太子似瞧着她朱唇微启,似是有话要说,作势起身:“福安去药方回来了,我命人来给你上药。”
此话一说,温妧哪里还想着如何打消太子的念头,满心想着自个儿过会儿便要遭罪,仿佛天便要塌下来了,六神无主。
瞧着温妧这般轻易便糊弄过去的样子,太子眼里闪过笑意,整个面庞都柔和下来。那小傻子忙着自个儿惊慌,哪里留意到太子。
第9章
月色如水,室内一片静谧。
温妧趴在榻上裹成粽子,被褥的边边角角被整齐地压在身下,手中把玩着孔明锁,时不时还探头打量着屏风后隐隐的身影。
瞧着那身影有些动静,温妧忙收回目光,专心组装着孔明锁。
萧昶绕过屏风便看到温妧乖乖的研究手中的玩意儿,看见他走进才抬起头,茫然又无辜的瞧着他,仿佛刚刚偷偷看他的人不是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小娘子惯会装腔作势。
瞧着他幽幽的目光,温妧实则心虚不已,但这一晚上的偷摸打量防备终于让她鼓足勇气。了,清了清嗓子,娇声开口:“您要去歇息了么。”
萧昶嗤笑一声。
温妧实在是感到莫名其妙,心中也存了气,这人反复无常,心思难测,让自个儿留在这儿修养,偏偏已经很晚了,还没有要回去歇息的意思,二人呆在一处,浑身不自在。深深吸口气,坦荡荡的开了口:“是臣女扰了殿下么,若是臣女妨碍了您的公务,不若派人把臣女送回去便是。”
萧昶闻言,眉心一跳,看着她这十分憋屈的姿势,不忍朝她计较。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从容自若地上前弯身取走温妧手中的孔明锁,放下帐子,替她灭了烛灯,嘱咐一声好生歇息,便转身离去。
温妧一愣,一股发难软绵绵的打在棉花上,让她莫名消了气。这般体贴,自个儿这是错怪他了么,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想,运量着睡意,这个姿势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次日晌午温六郎过来陪她说了会话,因着萧昶在此处批折子,到不好在这儿逗留太长时间。
温妧悠悠打了个哈欠,杏眼转了转。
软声开口:“殿下。”
没听见么?
“殿下。”
不应该呀,明明就在的,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心思转动。
轻轻一声:“表哥?”
“嗯,何事?”低哑的声音从屏风前面传来。
温妧面色绯红一片,总觉得萧昶好像在调戏自己。温妧硬着头皮,“您那边书架上的书可以看么?”
萧昶倒没想到,她开口问他借书,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枕上,起身走向书架:“想看什么。”
温妧倒想看哪些话本,但他这边估计也没有。
萧昶看她思忖良久也不开口,自顾问了句:“族学现在读到哪儿了。”
温妧一愣,说道:“《小戴礼》。”听着那边从来翻动书架的声音。温妧要哭了,她不想看这些书。
果不其然,萧昶便手持一书册阔步走过来。
这人眉眼清冷,修长的手伸在眼前,仔细看尚能看出手指上的薄茧。温妧伸手接过,指尖意外触摸到他温热的手掌,一惊拉着书往回一缩。
娇颜较之方才更为艳丽,软软糯糯小声开口:“我会好好读。”
头顶低沉的嗓音响起:“嗯,不懂便开口。”说完便转身离开。
萧昶坐在案前,案上的折子里陈情一字也入不了眼。手指开合,眼神复杂的看着手掌,仿佛刚才那白嫩的手指划过手心直接窜到心中的异样依旧存在。
温妧翻着书,发现每一篇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的注解批注,除了萧昶谁人敢在他的书籍上作注。人人都说字如其人,但这上面的批注较之他平日里的深沉大气却显得更为风韵轻俊。
默默哀叹一声,随意看着翻到的这页,口中嘟哝着:“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
嗨呀,好困啊!眼皮不受控制的往下搭,温妧心想着先眯一会儿,过会儿再看书。便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
而这边萧昶停下手中的笔,静默片刻,室内顿时十分静谧。刚刚温妧的嘟哝声也不见,示意一旁侍墨的福安去里间瞧瞧。
福安悄声走进一瞧,刚刚还要看书的温妧这会儿竟趴在书上睡的香甜,又悄声返回回禀萧昶。
萧昶一愣,到还是头次见到这一见书便困觉的人。
这时一位小内侍从门外躬身走进,行跪拜之礼后,从袖中拿出两个信封:“郎主,这是荥阳驿丞派人送来的信说是从晋陵发过的。”
福安忙上前接过呈上。
原来,今日宝船停靠板渚,而这信乃远在晋陵的辅国公世子,温恽上呈。
萧昶看着这两封信,一个上面写着爱子爱女亲启,另一封上面并无标记。萧昶拆开空白信封,大意便是温恽的问安,末尾添上了一句“殿下书通二酉,饱谙经史,犬子小女顽劣,还望殿下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