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王风九烟?”
“是他。近来有消息说,风九烟从翚羽城离开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但青鸟从沿途小妖口中打听到了消息,说风九烟似乎正往凡人的樾姑城方向赶去。”
“我记得风九烟说过他不会与凡人为敌。”有看过数千年前往事记录的长老说道。
“不与凡人为敌,又不是不与咱们为敌。万一他就是想要帮着云伽对付师祖,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云伽可是与师祖有旧怨的。”
“说起来,师祖他这回同意跟着我们一块去樾姑城,就是为了了结和云伽的恩怨吧。有师祖出手,我们或许不必担心太多。”
泛着流光的一片羽毛悠然从门外随风飘入,宛如春时的落叶飞花,公孙无羁从坐席站起,朝着羽毛伸手。
那片轻柔的羽毛在触到她掌心时消融,青鸟想要传给她的讯息也在这一刻浮现在了她的识海中。
“诸位。”公孙无羁深吸口气,扭头看向在座同门,“师祖已经出发了。大约是我们一直在这争执不休,惹得他老人家不耐烦了。就在一刻之前,他领着那个从勾吴国救来的凡人女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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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站在勾吴土地上的那一刻,阿箬还有些懵。
前半夜她还在浮柔岛的茅屋内担忧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后半夜她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不过现在她更想吐,只好扶着礁石吹着海风,在黎明的隐约的光辉下静静感受着天旋地转的感觉。
“凡人果然没有办法适应空间转换之术。”聆璇君看着阿箬铁青的脸色,见怪不怪的喃喃,在被阿箬瞪了一眼后又补充,“当年二牛他学习御剑飞行的时候,经常会在半空吓得抱剑大哭,那时候他恐高来着。所以,你不算丢人。”
二牛就是浮柔剑宗的开山掌门云墟真人的本名,每回阿箬听见聆璇君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都非常十分极其的想笑。
这一笑没憋住,阿箬真的弯腰吐了出来。这时候她稍微有一点点的后悔,她不该来勾吴的,或者至少不该跟着聆璇君一起,她该老老实实乘船的。
聆璇君神态平静,在阿箬吐得昏天黑地的同时,坐在礁石顶端,怡然的欣赏起了天际模糊含蓄的月亮。
第32章 ……翁主,死了?……
“时天地初分, 阴阳混沌。清者属阳,浊者为阴。四海八荒之中,灵气涌动似无竭尽。至阳灵气中化出了诸神, 至阴灵气中诞生了群魔。神与魔生下来便互不相容,于是战争自他们出生时便不可逆转的开始。之后的千百万年来,双方也不知道厮杀了多少场——这个我真不知道,毕竟那时天地鸿蒙一片, 六界尚未划分, 谁又懂得计数呢?总之神与魔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杀来杀去,杀着杀着,便有了九尊与四帝——诶, 你还好吧。”
清晨的凉风之中, 聆璇君一边把玩着沙滩中随意挖来的扇贝, 一边用讲睡前故事一般漫不经心的语调同阿箬说起了上古洪荒时的往事。
他是个狡猾的家伙,虽然时常露出一脸懵懂天真的神情,干出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但该有心计的时候,还是能够变成一尾滑溜溜的游鱼, 叫人对他无可奈何。阿箬希望他可以对她说一说他的身世和经历, 他爽快的点头答应了,然后就一本正经的从天地开辟时的陈年旧事说起, 就目前他这懒洋洋的语速,不知要说到猴年马月才能讲到正题。再说了那千百亿万年前的往事对阿箬来说就是神话故事, 她都没法考证,怎么知道他不是在信口胡诌拿她消遣。
想要提出抗议,然而一张嘴那股眩晕恶心的感觉又来了,她只好闭嘴, 盘膝坐柔软的沙地上,按照聆璇君给的法子吐息。
“没事。”声音闷闷的。
“哦,那我继续说啦。”聆璇君其实也不在乎阿箬对他说的内容感不感兴趣,估计是睡了七千年憋坏了,和阿箬熟悉了之后,有时他会像个寂寥的老年人一样絮叨,“九尊,便是群魔中的魔神——当然,你们凡人好像是不称呼他们为‘魔神’的,你们叫他们‘魔尊’,九魔尊各有所长,有些善于杀人、有些善于作战、有些则善于蛊惑人心。四帝就是诸神中的东方青帝、南方赤帝、北方玄帝、西方白帝。你们凡人至今还在祭祀这四位神君么?”
“嗯。”阿箬有气无力的答:“不论是上洛皇都还是随便哪个偏远乡村。每年岁末、岁首,都会有浩大的祭天典礼,祭祀这四方神明及日月山川。”
“哦。”聆璇君点头,继续说:“四帝之上还有一神,位居中央,被称为‘荒’。你们凡人祭祂么?”
“荒?我们当然祭祂,不过我们管他叫中央天帝。”
“呵,听起来真威风啊。”聆璇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你老问我祭祀的事情做什么?”阿箬缓过气来了,有底气和胆子跟聆璇君抬杠了,“我又不是巫觋,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几乎每个月都有祭神拜神的日子,诸天大大小小的神明,数目多到我都记不清,也就只有巫觋才能有条不紊的将他们一个个的清点出来了。”
“巫觋?”聆璇君愣了一下。
“就是我们凡人中专司沟通神鬼的人。”他们不是修士,没有办法吸纳天地灵气修行,可是不知为何,有部分巫者也能掌握粗浅的神术。阿箬小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同乡的村民在饥荒中死去,一度以为这些巫者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后来到了樾姑城,做了翁主的贴身侍婢,得到了机会接触勾吴国的巫官,这才明白有部分的巫是真的能够聆听神鬼之音。
不过那位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巫祝姑娘也悄悄告诉了她,但凡有通灵本事的巫祝,都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至于付出了什么代价,她不说。阿箬翻遍了王宫中和祭祀神鬼之事相关的古籍也没找到答案。
“我知道巫觋是什么。”聆璇君撇嘴,忽然又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他一惯如此,喜怒随意。不过好在他对阿箬总比对他那些徒子徒孙要温和,就算不开心还是好好的和她说:“我见过你们凡人中的第一位巫官,是巫、官,不是普通的巫觋。那个女人是真正做到了沟通神魔妖鬼仙六界的巫。”
阿箬刚想说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因为那人的事迹被载入了凡人最早的史册,流芳至今。但她还没开口,就听见聆璇君说——
“那是个狡猾又心狠的女人。”
阿箬连忙闭嘴。
“但你们凡人应当喜欢她。”聆璇君说着看了阿箬一眼,轻哼,“总之上古时候神魔混战,其余的生灵无不龟缩于神魔阴影之下,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妖啊、鬼啊、魅之类的还好,凡人是最凄惨的。是那个女人带着所有的凡人一起投效了神——也是从那之后,凡人开始正式的祭祀神明。神庇护了凡人的性命安危,并且从凡人中挑选出了部分有天资的孩子,教他们运用灵力,这便是最早的修士。”
阿箬盯着他,可他没有在意阿箬的目光,依然不曾解释自己的来历,“再后来,神魔之战落下了帷幕,群魔尘封、诸神寂灭。修士们力图突破人与神的界限,成为新的神,但千万年来,真能成神者寥寥无几。妖与鬼各自安分,只偶尔兴风作浪——你别瞪我,我知道你们凡人苦妖鬼久矣,可相比起千万年前,他们真的算是已经安分了不少了。还有就是,昔年的魔并未死绝,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你怕不怕?”他扭头,一本正经的看着阿箬。
阿箬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末了挤出一句,“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谁。”
与聆璇君相处的越久,他身上那种“非人”的感觉就越重。方才他叙述上古旧事时态度一直平和得让阿箬疑惑,好似他全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阵营。
聆璇君瞟了眼东方的夕阳,深吸了口气,一把将阿箬从地上拽起,“好了好了,我看你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走了我们去办正事。你不是很担心你的凡人同族么?现在给你机会关心他们——”
*
他们眼下所在的是勾吴国一个名为绣塘的小海港。
这里居住的人不多,但十分擅长一种名为“重雾烟霞”的刺绣,绣品每年都会被勾吴国主献去上洛做贡品,因此这里便被称为绣塘。
绣塘往北大概二三十里便是勾吴国都樾姑。不久前那里发生了宫变,但绣塘百姓的生活,似乎并未被影响。
不,还是被影响到了。阿箬来到绣塘的时候,绣塘最顶尖的绣娘都被聚集在一块,忙着绣王后的礼服,绣塘的男人们则凑在一块,议论着新王与新王后的轶事。
这有些古怪。浮柔岛上方飘来的血色阴瘴表明勾吴国中应当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屠戮,可是按照绣塘人的说法,樾姑城内一切太平,甚至新王还即将迎娶妻子。
“最近国都中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阿箬不死心的追问那位正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老人。
“都说了,最大的大事就是新王上娶妇。绣塘的绣娘们都被召去连夜赶工,急着要为王后绣出大婚时的礼服呢。”
“没有发生什么政变、朝堂倾轧?也没有什么妖魔入侵的事情发生?”
“你这小女娃在瞎说什么呢!”那老人瞪了眼阿箬,继而压低了声音,“先王的翁主听说都已经死了,闹不出什么乱子来了。勾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听说上洛城的天子都已经派使臣前来颁发诏书,正式册封新王做勾吴的诸侯咯。”
“……翁主,死了?”阿箬脑子忽然又有些晕,在清晨并不灼烈的阳光下晃了晃,不过很快她又调整好了神情与语调,笑着说她是嫁到外地的勾吴人,此番归宁不知故乡发生了什么,所以想要多打听几句。
那老人没有怀疑,用散漫的口吻先是说起了不久前的先王薨逝、丰安侯宫变以及翁主出逃,还顺便提了一嘴阿箬被沉入定飖湖的事情。
“……那定飖湖那天不知怎的,忽而金光万丈、忽而地动山摇。当时我们都不敢靠近,生怕龙神发怒。后来有传言说,那日被送下去的不是翁主,而是翁主的一位侍女——嘿,你说这不是害人么?龙神发怒,说不定就是因为发现被送上的是个假翁主。”
“先别管什么假翁主真翁主了。”阿箬打断了他的话,“翁主她到底怎么了?”
“后来有人在勾吴历代王上的陵寝前,发现了数十具血流干了的尸体。嚯哟,你不知道那是有多吓人——那些尸体都是忠于先王的大臣,他们带着翁主出逃,不知怎的竟一个个的死在了王陵,死得还那样惨。都说他们或许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也许是什么邪魔,或者是什么妖怪。小翁主大概也跟着一块没了。”
老人不住的咋舌,“有些人命好,有些人命坏,这都是老天安排的,忤逆不得。说起来人家翁主才死,马上新王便遇见了一位倾城绝色的佳丽,要迎娶她做王后。同样是女子,一个从云端跌落尘泥,性命不保;一个凭借姿色一步登天,唉。”
第33章 阿箬,你害我……
南方多水路, 常以舟楫替代车马。在勾吴这样地处东南河网密布之地,沿河走上两三里便能看见小小的码头,停靠着等待出行的客船。
船只往往并不大, 长不过数丈而已,船头尖尖,船身轻便如江中鱼类,竹竿一撑便能灵巧的在江面滑行出老远, 因此被称作“水蚱蜢”。勾吴国的百姓常乘坐“水蚱蜢”, 一次不过两三枚铜板而已,十分便宜。贪心的船家为了一趟多挣些辛苦钱,恨不得将自己的船塞得越满越好, 因此一艘客船在起航之时, 船舱常是拥挤不堪。不过乘船的黔首想着囊中不多的钱帛, 也就不会介意在“蚱蜢腹中”中熬上那么一阵。
阿箬只在最初来勾吴的时候坐过这种“水蚱蜢”,后来就被凌夫人带进宫中做了宫女。当聆璇君走到码头边,指着“水蚱蜢”提议他们坐这种船去樾姑城时, 阿箬第一反应是坚定的摇头拒绝。
虽然飞天她会恐高、瞬移她会眩晕,但是她不想和一大群人在船舱中挤得浑身臭汗, 一点也不想。
而聆璇君似乎是对凡人的出行工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哪怕阿箬再三劝阻,他也还是固执的走上了“水蚱蜢”的甲板, 并且朝着阿箬招手,示意她快过来, 船要开了。
阿箬能怎么办?阿箬只能跟着。
沿岸的风景是美的,有芦苇绵延、芦花如雪,远处碧空与水面相融为一,鹭鸟振翅, 翩然掠过云际。阿箬却在船舱中坐立不安,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她与聆璇君进船落座之后,很快就来了一群体格彪壮的中年男子,也不知是附近的农人、工匠还是流氓地痞,船上尚有空余位子,可这群人一见到阿箬便眼前一亮,当即挤到了她的身边来。
往日里“水蚱蜢”上坐着的不是枯皱的老婆子便是面目黝黑的田舍婆娘,偶尔碰上那么几个俊俏小媳妇,可乡下的姑娘哪个不是粗悍泼辣,常年挥舞锄头的胳膊一巴掌扇来可是相当的疼。阿箬则不一样了,久居宫闱的她早就不自觉的变得和那些娇弱的贵妇人一样,气韵温和眼波含羞。这些人于是也就将阿箬当做了好欺负的,先是挤着她坐下,同伴之间时不时交换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发出几声古怪的笑,船开之后更是借着船身颠簸试探着往阿箬身上蹭。
阿箬拔了头上的银簪子握在手中,打算这些人要是再敢得寸进尺就往他们手背上狠狠扎一下。这时聆璇君的手忽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他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乡下的流氓地痞向来胆子大,正想要嘲讽面前的“小白脸”,然而抬头对上聆璇君那双冰凉的眼睛,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脑子里瞬间空空如也,什么邪祟的念头都不剩下。
聆璇君指尖一弹,隐约的金光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在阿箬身边构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阿箬意识到了这是他的保护,心里感激,嘴上却说:“这样的事情我能够自己解决。”她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何非要乘坐这样的船只。在得知湛阳可能出事了之后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去樾姑城一探究竟。他倒好,乘舟赏景,悠然前行,是真将此行当做出游踏青了。
“哦,那下回让你自己解决。”聆璇君诚恳的回答。
阿箬深吸口气,“……这种事还是不要有下回了。”
“那座名为樾姑的城池中,或许有我的宿敌,我不能直接过去,否则可能会中她的圈套。”聆璇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