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示意缠在手上的藤蔓将厢房的门打开,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嗅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的浓烈,她看了看聆璇又看了看望春汐,最终选择对望春汐说:“你留在这里看住他们,我出去看看。”
一个月前的她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胆子,也不知是各式法宝在身给了她勇气,还是因为这些天来她经历的危险太多她已经麻木了。
望春汐老老实实的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她惯用重剑握在手上,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间厢房中的人们——渔民中有几个年纪较小,看见望春汐这么一看貌似娇俏的小姑娘忽然掏出了一把古朴的大剑,吓得战战兢兢。而望春汐浑然不在意他们,只警惕的张望四周。
聆璇因为之前和阿箬之间的矛盾还未解决,此时果然如阿箬预料的那样气鼓鼓的坐在榻上,并不理会她。眼见着阿箬真的走出厢房后他才有些着急,追了上去,“你不要命了。”
“要啊。”
“那你还……”
“情况有些不对,不好好探查一下,难道要乖乖等死吗?”
“你到处乱走,就不怕羊入虎口?”
阿箬弯眼一笑,“哪有你这样不好啃还长满利齿的羊?”
聆璇愣了愣,“我可没说我会陪着你。”
“哦,那我只能求助风九烟了。”阿箬垂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缠着的活藤——叫它们“活藤”是因为它们生机勃勃翠意盎然,也是因为它们仿佛活物一般会自行爬动。不过据阿箬的观察,这些活藤并没有思考的能力,不像白玉眼。可见风九烟只是将自己的一截枝条送给了她,并没有在那截枝条种附上自己的意识。
聆璇才不会管这些,他就是连一截树枝的醋也要吃,“要什么风九烟,我足够护住你了。”他抓住阿箬的胳膊,恰好掐住了她手臂上的树藤,吓得那些树藤唰的一下缩了起来。
这倒正中阿箬的下怀。
在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了一层船舱,一路上当真没有见到一个人。不安的情绪在心中弥漫,阿箬深吸口气,不将慌乱显露。
“都不见了。”银发聆璇说:“那些和你一样待选太祝的少女、负责教导少女的嬷嬷、伺候人的婢女、管事的宦官,都不见了。”
“该不会他们其实都是妖怪变的,刚才都被杀完了吧。”阿箬猜测道。这个猜想还挺可怕的,不过她说出口的时候却是面不改色。
“不。”聆璇摇头。
当他们走到甲板上的时候,血的腥味豁然浓郁了起来,一瞬间熏得阿箬差点作呕。接下来她看见的一幕更是诡异阴森,整片甲板都成了绛红色,数不尽的尸体堆积在船头——那些都是之前船上的活人。
“能够在短时间内出手杀死这么多凡人,这怎么都看是妖族中一族之长的水平了……”银发聆璇喃喃。
相比起来,阿箬之前出手解决掉的,也就是几只小喽啰而已。
阿箬的注意力被血海尸堆所吸引,而聆璇注意到的则是四周的天空。
阴云比之前颜色更深,如同一只铁青色的罩子盖住了这片水域。
船只几乎没有在流动,甚至就连之前奔涌的江水也不知何时停滞如一面光洁的镜。雾气出现在前方,茫茫大雾之下藏着什么,谁也看不穿。
“这是什么情况?”这时阿箬也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她抬头,疑惑的打量着四方。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困进了一片结界之中。”聆璇回答,“现在结界之中,大概只剩下我们还活着了。”
阿箬沉默须臾,问:“那有办法出去么?”
“能。”银发聆璇继承到了本尊的狂妄,因为有着绝对强横的实力,所以无论何时都云淡风轻。
“你认为,困住我们的会是谁?”阿箬松了口气,继续问。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银发的聆璇蹙起眉头,显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我的本尊有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唯独缺了眼识,这是因为七千年前他将我分离出本体的缘故;而我,除却意识、眼识,其余的都没有。”
阿箬愣住。
“所以有时候你还是不要太信任我的判断为妙。”他说。
阿箬木然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所以说,你其实并不知道我们刚刚从水里捞起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进入结界之后,船上的活人都被杀死。而在活人被杀死的同时,他们却又在水中救起了一大群落水的渔民。阿箬那时只是顺手行善,没有过多思考。聆璇方才的话忽然点醒了她,如果他们已经进入了旁人设下的结界,那么结界之中,真的还会存在着无辜落水的渔民么?
“我不知道。”银发聆璇一字一顿的给出了让阿箬颇为绝望的答案。
“那还等什么,快回去!”望春汐可是被她留在了一堆妖精之中。要是赶不及救,那姑娘可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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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急切的穿过重重船舱,一路上所见到的景色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
鲜血溅在墙上、窗上,腥味蔓延到了每一处角落。阿箬还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惨叫声,那声音让她浑身难受。
但一路上也并没有谁来阻止她,她竟然是畅通无阻的跑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厢房。相比起她的急切,聆璇倒是不慌不忙,毕竟他又不担心望春汐的安危。也许之前走廊上的血迹他已经看到了,只是他懒得和阿箬说而已。
“你慢点——”他拖长嗓音劝:“那小丫头修为不差,那些妖精她打得过就打得过,打不过你过去也是送死。”
可阿箬已经推开门了。
这一刻她忽然变得莽撞,好像被闻雨来附体了似的,一心只想着望春汐的安危,竟连房门中有没有提前设好的埋伏都不顾了。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又一条长蛇迎面扑来,直接卷住了她的腰,瞬间爆发的力道折断了人体脆弱的骨头。
“啊——”
阿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巨蛇还在不停的收紧身子,她吐出一口血,全身瘫软,眼看就已经到了气绝之时。
大门这时完全敞开了,就如同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屋子里黑沉沉一片,藏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渔民,而是奇形怪状的妖精。他们看着阿箬死去,纷纷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仿佛阿箬是他们宿敌世仇,她死了他们才可以得到解脱。
然而却没有哪只妖精意识到聆璇诡异的沉默,按理来说看着阿箬死去,他应当愤怒才是,可他居然就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们,就好像被吓傻了似的。
第126章 陛下也许会原谅我们……
成功绞杀了阿箬的蛇妖还未来得及高兴多久, 忽然间就感觉到一阵剧痛。被它勒死的阿箬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一束藤条,那藤条在眨眼间反过来勒住了它,纤细的枝条如同刀刃一般直接切进了巨蛇的肌骨之中, 转瞬便将它裂成了数段。
而在杀死一条蛇妖之后,藤条不给屋内其余妖精从震惊中缓过来的机会,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又扑向了他们。
至于真正的阿箬——她此刻正站在银发聆璇的身后,悠然的往前迈步。
在动身回来之前, 阿箬问过银发聆璇一个问题, “妖精的障眼术原来竟也能蒙骗你么?”
银发聆璇自称六识缺四,唯剩眼识与意识,既然眼识尚在, 如何看不破幻象?阿箬也不记得从前听谁说过, 说七千年前尚在实力巅峰的聆璇, 可以洞察世间一切虚妄。
银发聆璇因她的诘问而神情僵硬,最后只能无奈的告诉她:“若是蒙上你的眼睛,你与人会面之时看不见那人的神态、捕捉不到他说话时的口型, 那么他说得是什么,你未必就能像过去一样清晰的收入耳中;废去你的嗅觉, 山珍海味送到你的口中都未必能有过去那样鲜美;戳聋你的耳朵, 你的音喉便也等同是一块废去了,从此不论行于何方, 都有如坠入深海,不闻一丝声响, 那么你就算目力再好,也终究会被拖累,无法准确判断出四周是否有危险。五感六识,从来就不是各自为政, 是要互相配合。缺少了某一感、某一识,都会影响到其余的感官。”
又及,即便他不愿意回到本体,可是他终究不是独立完整的存在。失去了眼睛的聆璇本尊尚且实力大打折扣,更不用说他。聆璇过去能洞穿虚妄,而这双能够洞穿虚妄的眼一旦离开了聆璇,便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神奇。白玉眼珠里的灵力,是远远比不上本尊的,所化出的银发聆璇,比起本尊来说也要弱上不少。
阿箬愕然的眨眼,一方面是被银发聆璇的描述所震撼,另一方面是——
“你没有听觉,是怎么和我说话的?又是怎么听见我和你说话的?”
她总是善于寻找某人话语中的漏洞,然后视情况决定要不要不给情面的戳穿。银发聆璇说到底仍旧是聆璇,她对聆璇有着多日来培养出的亲密,自然也就不会太过顾忌。
本就脾气不好的银发聆璇看起来更加嗔怒,“本尊没有眼睛,那你看他有没有走路跌跌撞撞,每隔三两步就磕碰哪里?我和他又不是凡人,近万年的法力你当是用来玩儿的么?”
阿箬讷讷闭嘴。也是,修道之人能和凡人一样么?阿箬虽然弄不懂许多仙术是怎么施展的,但她知道聆璇其实是可以依靠法术达到“视物”的效果。面前这个银发的聆璇是聋子、是哑巴、没有触觉,这些都无所谓,大不了多浪费些灵力就是了。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之前被妖精的幻术骗了过去,给你两个理由:其一,那些妖精的法力高强;其二,那就是我们方才从水里捞出来的确实是人,妖精藏在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而我闻不出妖气,感知不到妖力,所以我找不到那些妖在哪里。”
阿箬听了他的话之后思索了片刻,蓦然间狡猾一笑,“你不能拆穿妖精的幻术不要紧,我问你,能不能施出一个可以蒙骗妖精的幻术来。”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妖族的幻术给耍了,心里这口气咽不下,总得找办法戏弄一次这些喜爱戏弄他人的妖族才是。
初步的计划就这样在短时间内敲定,先不管阿箬的厢房之中有没有妖精,有多少妖精,总之先将风九烟的藤条幻化成阿箬的样子,用藤条充当诱饵打头阵。
果然如他们预料中的那样,房中果然埋伏了不少的妖,那些妖一见到阿箬就直接扑了上去,也不想着仔细分辨什么,大约是心里太过轻视这个凡人,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会栽在她的手上。
风九烟只是折了本体的一截枝条给阿箬,而仅仅只是这一截枝条,就藏着可怕的灵力,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竟然真就在转瞬间绞杀了大批的妖精。
而屋子里也的确是有人的。如之前银发聆璇所猜想的那样,他之前救上来的大部分是真正的渔民,而妖精是藏在了渔民随身携带的鱼篓之中,又或者是干脆缩小了自己的体型,将自己隐蔽在了渔民的衣衫里、鬓发间。
这些渔民在阿箬赶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被妖杀死了。望春汐倒是还活着,相比起那些凡人,战力不弱甚至曾经一度可以与风九烟交手的她即便是被群妖围攻仍然不落下风。阿箬赶到的时候望春汐正拄着重剑喘息,而在她身后居然还有个活着的人——那是之前吸引住了阿箬注意力的古怪少年。
“春汐,你没事吧?”阿箬站在门边朝望春汐喊道。
望春汐摆手示意阿箬不要急着进来,同时看向了房顶。
房梁处缠着一条庞大的黑蛇,那条蛇的身形粗如梁柱,阿箬第一眼竟然没能注意到它,反倒是将它看做了房梁。
适才藤条解决掉的都是些自不量力的小喽啰,而真正可怕的,是这条大蛇。蛇妖的体型应当与强弱无关,之前那条试图勒死阿箬又被藤条切成数段的长蛇身形便也十分巨大,照样还是被藤条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这条蛇与其余大蛇不同的是,一是他的蛇鳞似乎格外光亮,如同一位将军披在身上的铠甲;二是它的脊背上竟然有尖利的鳍,像极了一条龙。
不过阿箬并不懂龙与蛇之间能有什么关系,民间虽有传言说,蛇活千年便能化为蛟龙,可她也不知道这传言是否属实。真正让阿箬感觉到可怕的是这黑蛇带给她的压迫感,黑蛇蛇没怎么动弹,就懒洋洋的缠在梁上,却让她不敢挪动半步。恐惧是所有生灵在面临危险时本能的情绪,阿箬的理智也说不上这条蛇究竟可怕在哪,然而她的身体却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你来了啊。”就在阿箬紧盯着黑蛇的时候,黑蛇开口说话了。
说话间巨蛇的上半身化作了人形,是个黑发白肤,俊美不凡的年轻人。下半身的蛇尾轻轻松开了房梁,只一眨眼他便落到了阿箬的面前。
银发聆璇及时抬手,在阿箬与蛇妖之间设下了一道结界,阻止他继续靠近。
蛇妖不惊不恼,只是冲着银发聆璇冷冷一笑。
“我们认识吗?”阿箬从蛇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古怪,这条蛇妖应当就是银发聆璇所说的“一族之长”,他率领着自己的子孙屠光了一整艘船的人,就好像是在专门等着阿箬过来似的。
“当然不。”蛇妖轻笑,笑起来时妩媚无比,“不过——”话锋一转,媚态荡然无存只剩森冷,“我得……杀了你。”
“为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傻,但阿箬是真的很好奇,“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杀了我?”
“我不能多说。”蛇妖遗憾的摇头,蛇尾也跟着轻摆。
“你难道就不怕风九烟?”
那蛇妖笑了起来,“怕,谁不怕陛下呢?可是啊——大家只是害怕陛下,却并不敬畏陛下。我们妖与你们人不同,从不讲究什么以德服人、以德治民。在妖界,我们以血亲为纽带团结在一起,以族内长老的命令为行动的准则。长老们畏惧妖王的实力而臣服于他,可是陛下既然不在妖界了,我们也就没必要听他的了。”
“你杀了我,就不怕你们的陛下报复?”
“陛下如今身在罹都呢,你倒是将他叫来啊。”蛇妖满不在乎的斜睨了阿箬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若是平常只怕能酥了人半边骨头。
“你怎么会知道你们的陛下在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