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川便只是去卡特拉斯的医务室,他也必须要去滴水不漏地守在那里防止顾辞川出了什么差池。
至于晏瑜这个死女人,反正殷上将说了他们晏家有的是人想把当年这个没死绝的废物彻底除去,暂且便让她嚣张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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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在长廊上划过,轮子发出枯燥而单调的摩挲地面的声音。
“……以后别再为了我和邵关起冲突,”顾辞川低叹一声:“我都是这副模样了,治不治又有什么区别?终究一辈子都背着奸细和罪犯的名头,翻不了身。”
“你别这么悲观,都会好起来的。”晏瑜看见顾辞川眉头紧蹙留下的纹路,心里竟然也有股说不出酸涩,她想安抚他的情绪,可是能说出口的一切安慰都太过苍白。
晏瑜甚至不能说出一句自己想要保护他的承诺。这实在太过沉重,轻易说不出口。
她踌躇满志想要复仇,有心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可她却只能看着本该荣誉加身的英雄因为小人暗算被欺辱折磨的遭遇而无能无力。
“小黑皮,至少在卡特拉斯,我会尽自己所能一直护着你的。”这是晏瑜想了半天,斟酌着说出一句话。
她不喜欢轻易承诺,因为以往听见别人给她许下的承诺都太过苍白易碎,这让她讨厌一切的誓言。
可她对顾辞川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想为他办到的。
顾辞川闻言眸色一沉,湛蓝的眸子波光流动,犹如炫目璨焕的极光缀于深蓝的夜幕。
人终究是贪心的。
他本来刚才在晏瑜偏袒保护他之时便已经觉得今生圆满,可终究那份妄念奢想,忍不住悄悄试探着生个芽尖来,想要把自己那份暗藏于心底多年的心意偷偷地从紧闭的门扉之后露出一个小尾巴,按奈不住地想要蹭一蹭晏瑜。
顾辞川终究忍不住心头的痒意,哑声问道:“你待我这样好,又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们五年前那段仓促短暂的旧交?”
顾辞川这句话问出口,晏瑜愣了愣,竟下意识地松开了推着轮椅的手。
她真的从没想过,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股强烈的想要保护顾辞川的心思。
看见邵关折辱欺侮顾辞川,比她自己遭到辱骂更觉愤恨气恼。
可这又是为什么?如果说自己想要对颜筠好只是因为她长得像自己的妹妹,可自己又是为什么想要对顾辞川好呢?
仅仅是因为同是他乡沦落人的凄惨,还是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五年前和他那段短暂的故交,又或者是不忍心他这样曾在前线浴血奋战的英雄被无耻之人谋算诬害?
好像不止是这样的。
她想保护伤痕累累的顾辞川,她想帮他重新夺回本应属于他的自由和权御,她想逗弄让他露出禀若冰霜的表面之下碎裂的羞涩与纯情。
他是从淤难血泥里开出的花,清冷淡漠的外表里是令人深陷其中的桀骜不屈,惊艳了她早已心跳死寂陷入自我厌弃的人生,只想让他的美好都只为自己一人绽放。
可晏瑜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这种感觉。
她虽然和宁瑾有过一段感情,但这段感情是从她懂事开始就和宁瑾自幼订下的名分,就像是一种宿命的职责一般。可她现在还有些分辨不清对顾辞川的感情,就像严冬玻璃笼罩的薄雾霜花,雾蒙蒙地让她看不清心底所想。
“……我大致也知道你不过是因为同情我,”顾辞川受不了这份可怖的沉默,他突然心底生出无端的慌乱来,暗恨自己平白多事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不想亲耳从晏瑜的口中听到“朋友”二字,这会让他心底那份奢望和盼头完全枯萎死去。哪怕自欺欺人,却也是他最后的慰藉。
顾辞川故作平淡,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虽然谢谢你,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报偿的。”
“我从没想着要你回报我什么,这样计较起来,便不觉得生分吗?”晏瑜语气带了几分恼意,又重新推动起轮椅,坐进了电梯,很快推开了医务室的大门。
几名狱医昨天就被她吩咐过,自发地走了上来,虽然还是有些畏惧顾辞川,但晏瑜一直站在身边,她的表情沉静平和,几名狱医面面相觑地看了几眼,还是不敢明面上违逆她的命令,只能推着顾辞川的轮椅进了手术室,尽心给顾辞川的右臂装好。
装右臂又必须要脱衣服。
顾辞川清咳一声,斜睨了眼站在旁边不动如山的晏瑜:“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之前他们独处的时候顾辞川脱衣服被晏瑜搽药是一回事,当着外人脱衣服让晏瑜旁观又是一回事。
一想到她会站在自己的背后打量自己,这感觉实在令顾辞川倍觉羞耻。
“噢噢。”晏瑜像是才反应过来了似的,刚要离开,却被打头的狱医目光恳切又带着恐惧地望了一眼:“监狱长大人,您要让我们和他独处?这,这实在是……”
“我不走远,就在门外等着行了吧。”晏瑜摸了摸鼻子,就不懂这些人怎么这么害怕顾辞川。
明明顾辞川就是看着阴鸷冷厉罢了,实际连她说几句话就容易让他脸红羞赧得不行,像条黑色的大狗勾,可爱得让人心颤。
若是狱医们能听见晏瑜的心声,她竟然会觉得顾辞川这种能单手拧断虫族脑壳的煞神可爱,一定会满脸不敢置信到怀疑人生。
几乎她刚出了自动门等了不过才几分钟,便见邵关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晏瑜冷着脸问道。
“自然是例行公事履行职责,监管战犯顾辞川的所有行为。”邵关自顾自地进了自动门。
晏瑜下意识地跟着进了自动门,连跨几步拦住他:“仿生智能型手臂的仪器安装很复杂,你不要进去打扰他们!”
然而饶是晏瑜有心想拦,两个人却已经推搡着进了手术室,并不宽大的手术室内,里面的情况也一览无余。
顾辞川正上身裸赤地坐在手术床上,几名狱医正围着他用仪器安装神经对接的部分,他的面色带了几分隐忍的痛苦,宽肩窄腰上弥漫着交错的血痕,黝黑的肌肤有薄汗沁出,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光泽,饱满的胸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粘着的豆子如同春雨敲打枝头上的疏雨落花,桃瓣尖上攒出的绛红薄粉。
这并不是寻常alpha喜欢的柔弱娇美,却是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直击魂灵的碰撞感。
晏瑜和顾辞川对视一眼,喉咙竟忍不住痒痒地咽了口口水,她随即便心虚地立马转身,使足了气力推开邵关:“出去!”
晏瑜的眼神太过狠厉悍戾,骨子里流淌的alpha强烈的占有欲让她就像是一只被侵占了领土的野兽,竟让邵关一下子愣了神,被她连推带撞地挤了出去。
她倚着墙挡住了门,耳畔是邵关情绪激动的耻辱叫骂,晏瑜却根本听不清楚,邵关的声音犹如嗡鸣一般在耳膜闹哄哄地响起,晏瑜却双眉紧蹙,忍不住在心底思索。
这段时间以来,她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顾辞川……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22章 摸头 在她面前不必总是这么逞强。……
“……我警告你, 顾辞川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否则危及性命的后果,你承担不起”“。真以为晏家流放了你这个废物就不能动手了?”
晏瑜蓦然抬眸, 让邵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屏气做出防备的动作, 她却蹙起眉满脸不耐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敢情他刚才又是警告又是威吓地说了一大堆, 晏瑜根本没在听?
邵关气急败坏地瞪大眼睛正要说些什么, 却听晏瑜倚着门冷声打断他:“卡特拉斯的医疗条件不行,顾辞川的腿需要去科尔星系治疗。我要替他申请保外就医。”
“这个你想都别想。”
邵关冷哼一声,一边举起光脑, 向晏瑜展示光屏之上的信号源:“殷上将仁慈,是嘱托过我简单给顾辞川疗疗伤养一段时间缓缓,但顾辞川这种危险级别的重囚犯绝不能离开卡特拉斯半步,否则……”
“即刻绞杀。”
光屏上一颗深蓝色的信号源正不断跳动着,地图正显示着科特拉斯的坐标。很显然这颗信号源就表示着顾辞川。
原来顾辞川脖颈上被虹膜锁死无法取下的项圈,不仅有封印精神力的作用,还被安了微型纳米炸弹。
联邦使团来访,他们为了避人耳目才将顾辞川关押在了帝国星域最偏远的卡特拉斯,但这群擅于波诡云谲的人哪怕远在帝都星依然有恃无恐, 如果顾辞川试图越狱或者当事态无法控制的时候,他们仍能将顾辞川的性命握在手里。
晏瑜闻言瞳孔一缩, 邵关却正对着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胜利者姿态一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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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瑜。”
晏瑜有些恍惚地抬头, 才发现顾辞川那双湛蓝澄清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他蔚蓝色的眼睛太过清亮,眼底甚至能映照出她模糊的倒影。
顾辞川抿了抿唇,冷峻凛肃的眉眼里却饱含关切, 他轻声问:“你怎么了?”
从晏瑜拖着邵关出去之后,顾辞川在医务室做完手术之后回来的路上,她就这样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什么。”晏瑜摇了摇头,糊弄着挤出一个笑来,一副并不想多言的模样。
晏瑜推着顾辞川的轮椅进了顶楼牢房,高能屏障很快再度亮起,电流滋滋流动的声音犹如无数飞虫扑翅,让她无端心烦。
她如之前一般想要扶着行动不便的顾辞川坐回床上,顾辞川却下意识地拂开了她的手臂,看见晏瑜愣住的眼神,他只倔强地垂下蓝眸,怎么都不愿在晏瑜的面前示弱,只满脸坚毅地低声道:“我自己可以。”
之前顾辞川从床挪到轮椅上虽是单臂,但当时轮椅就放在床的旁边,而床又比轮椅高出许多,他几乎是直接撞进了轮椅。
而现在轮椅离床边至少还有成年人两三步的距离,顾辞川用双臂撑起上半身,骨节泛白。他双腿的膝盖废用,致使小腿部分完全使不上力,他本想扶着轮椅起身再借力过去,但不料起身时他手上太过用力却使轮椅直接滑走。天旋地转之间本以为他会直接跌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却不料跌进了一个柔软温热的胸脯里。
顾辞川黝黑的脸颊顿时烧得滚烫,布满了显眼的红晕,就像是落满了垂枝红千层。
他手足无措地转过头,眼神也慌张急促地偏开,连忙直起上半身,他却浑然不觉自己一身伤痛,生怕晏瑜被自己撞伤了,第一句就是急忙问:“你没事吧?”
晏瑜没有回答他,一双温热的手却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顾辞川神色一滞,全身上下都如同木头僵硬了一般彻底地顿住。
平生第一次被人抚摸脑袋,实在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别人胆敢对他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恨不能连胳膊带脑袋地揪断这人的半边身子,但却偏偏是晏瑜猝不及防地对他做了这种事情。
顾辞川别扭地动了动脖颈,却终究不舍得这份温柔被抽离,他面色有些难堪地垂下蓝眸,盯着眼前的虚空不语,明示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他一时之间却说不出口。
“你在我面前不必总是这么逞强。”晏瑜轻声说。
她掌心里顾辞川的发丝远远比他平日里的端肃板正模样柔软多了,她的指尖忍不住轻柔地摩挲着他毛茸茸的发顶。
男人以往总是桀骜不屈、高高扬起的头颅,无时无刻不是一副岑寂冷隽的神色,此时他却垂首不语,只有耳根的晕红如同一小撮火焰燃着,温驯得不可思议。
晏瑜看着顾辞川刚才那副样子实在是胸腔里闷痛难耐。
明明从前在战场上雷厉风行、骁勇善战的他,如今却被奸人谋算诬害,折辱搓磨,竟到了这副连走几步路都如此艰难的模样。
她多想让顾辞川的腿好起来。
这对于帝都星的医疗技术并不是十分困难的手术,但却因为顾辞川不能离开卡特拉斯,只能被困在轮椅的方寸之间寸步难行。
顾辞川不能离开卡特拉斯,但如果她能把仿生膝盖骨从科尔星系带回来,虽然没有专门的仪器做辅神经安装对接,他双腿的灵活度不能恢复到没受伤之前,但走路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科尔星系离卡特拉斯倒是不远,来回一趟应该也就不到五天。
说起来,这三年来晏瑜倒还没怎么离开过卡特拉斯,主要是她觉得报备的流程麻烦。
突然之间,邵关那句“危及性命的后果,你承担不起。真以为晏家流放了你这个废物就不能动手了?”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邵关好像对晏家的人在想什么倒是很清楚?
顾辞川只见晏瑜突然变了脸色,急慌慌地把他扶到床上:“我有点事情,不能陪你了,你乖一点,好好休息啊。”
“嗯。”顾辞川低应一声,看着晏瑜转身匆忙离去的背影,狭小的空间重归沉寂,他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好像晏瑜被当成小孩哄了。
“乖一点?”顾辞川表情阴沉地跨下脸,不满地拧起眉毛:“我哪不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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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长大人,您怎么突然要去科尔星系?”奥斯汀一边不解地问道,一边接过晏瑜的制服外套,她换上了一身松垮的常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但再是疏于打扮,仍然光艳逼人。
晏瑜盯着光脑上接受的星域虫洞跳跃的坐标图图,黑亮的瞳孔里映着光脑的荧光如同深渊里的幽潭流动,她本来想跟奥斯汀解释两句,看见光脑的信息连忙站起了身:“来不及了,他们的星舰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启动了,我要先走了。”
卡特拉斯之所以会被当做帝国关押十恶不赦、罪贯满盈的炼狱,便是因为它的四周星域都是陨石碎片,只有一条坐标绝密的官方星道,如果随意驾驶星舰或是机甲离开很可能会被卷入空间乱流里面,尸骨无存。
但这条官方星道开启的时间也是有规定的,必须要经由有关机构的层层报备,流程既严谨又麻烦。
而这次星道的开启,正是因为前段时间卡特拉斯的本地星兽鲁卡斯兽群无端暴动,晏瑜上报之后,帝国的相关机构便派遣了政府人员前来调查,今天正好是他们回去的日子,晏瑜跟着他们卡特拉斯正好能搭趟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