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那也不该叫凤来,该叫凤去,”陈姜抹抹嘴道:“皇后是从这儿出去的,凤来多别扭啊。”
  “老百姓哪知道皇上咋想的,让叫啥叫啥,不过如今来啊去的都无所谓了,袁家九族都……”齐师傅并手成刀,在脖子上拉了一下。
  陈姜有点感兴趣:“这么说,咱大楚也算是新朝呢,我们乡下人都不知道这些。”
  齐师傅举了三根手指:“三年多了。别说你们,咱镇上县里也不知道啊,没动兵没动刀的,悄么声息就变天了。”
  “咳咳……”铺子后头传来一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牛子,跟小孩子扯啥呢,干活儿去!”
  陈姜对着齐师傅笑笑,识趣地从铁匠铺退了出来。
  到一旁空地翻了竹筐底朝上,铺上从家里带来的竹青毛布,一朵摞一朵的摆上绢花,拉着陈百安辨认:“黄色的十八文一朵,粉色的十五文一朵,蓝色的十二文,谁来问都这个价,一文钱不给还,记住么?”
  陈百安慌张地拉住她:“你去哪儿?我怕我说不好。”
  陈姜扯掉他的手:“来的路上教了你几遍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怎么进学堂,怎么顶立门户?”
  陈百安呐呐不敢多言,眼睁睁看着陈姜拿了几朵绢花,一甩小辫儿离开了。
  几个男人路过,看看竹筐上的绢花,又看看局促的陈百安,呵呵笑着走掉。陈百安觉着脸孔像是着火了,一个男子卖女人戴的饰物,总感觉羞人的很。
  陈姜把绢花塞进怀里,指间夹了一朵,悠闲地在路上溜达着东瞧西看。
  凤来镇不大,依着白水河而建,水陆两通。据说这里离凤来县和府城都不远,虽只有一条主街,但巷子却是四通八达,数百民居列在其间。镇上不止土著活动,也有不少路过的外乡人,是以酒楼客栈生意都还不错。
  陈姜一路走一路看,一直溜达到“巧姐绣坊”门外,作无意状在门口转了两回,看清铺子里正有两名装束朴素的中年妇女在与掌柜的说话。
  她不急,倚着店侧外墙耐心等待。今天没太阳,也不必担心挨晒。
  不多时,那两名女子各自拿了一卷丝线走出,其中微胖的一人道:“没有上次的价钱高,我就不打那么多了。”
  另一人道:“巧姐可不止单收我俩的,这十里八乡的绣活都往她这儿送,价钱也只好任她定了。”
  待两人走远,陈姜进店,与掌柜的一对视便笑眯眯道:“巧掌柜,收绢花么?”
  掌柜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明妇人,见这小姑娘有些面熟,印象又不深刻,只摆出一副惯常的和善态度道:“收,素花两文,叠色三文。”
  “这样的呢?”陈姜手掌一翻,托了一朵纱底粉瓣压银边的绢花到她眼前。
  掌柜的定睛细瞧,又接过来摸了摸,有些吃惊,惊完暗暗高兴,面上却丝毫不露,道:“边贴得不错,只是细纱配了粗绢,料子太差,难卖出去啊。最多四文收你的,做了几朵?”
  陈姜指了她架上一朵红配绿道:“这朵丑得哭能卖十文钱,我这粉蕊天香你只出四文?”
  粉蕊天香?巧掌柜不知道她鬼扯些什么,只听她贬斥自家绢花面露不快:“那可是细绢。”
  “粗绢换成细绢也不是什么难事,”陈姜从怀中又取出一朵蓝色绢花,“可说我这满天星的花样只值四文,呵呵,掌柜的莫不是看我年纪小诓我的么?”
 
 
第19章 尊主是来救我的
  依然是细纱托底,粗蓝绢布扎了两层花瓣,瓣上白星点点,猛一看真如繁星挂夜空般,应了“满天星”的名字。
  巧掌柜眼光一闪,忙伸手:“拿来我看看。”
  陈姜却不给她,自己往脑袋上一扣,转了个圈子道:“好不好看?我还有更好看的。”
  “拿出来啊,有多少不一样的花式都拿出来让我看看啊!”巧掌柜本想镇定,按下她抬价的心思,可一听她如是说,心里痒痒起来。
  陈姜嘻嘻笑着点头:“好呀,可是掌柜姐姐还没说多少钱收粉蕊天香和满天星呢,要是太便宜,那我的艳压桃李和素手浣花就不必拿出来了。”
  巧掌柜先是一愣,继而气笑了:“你个丫头古古怪怪的,给绢花还起啥名字。好吧,你的花若都是新样子的,我六文一朵收了。”
  “五十文。”陈姜轻飘飘吐了个数。
  “啥?五十文?”巧掌柜真生气了,一拍木柜台,“好走不送,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地捣乱来了这是,不想好好做生意就别进我的门。”
  被撵了陈姜也不恼,只微笑道:“掌柜的别生气,您说让我六文一朵连花带样的卖给你,我都没气呢。”
  久经商场考验的巧掌柜听得这句话,不由得心虚了一把,绢花与花样子确实不能相提并论,这刚留头的小丫头不好糊弄啊。
  陈姜接着道:“不是我说大话,我家的绢花别致,别说凤来县城,就是府城京城,也未必有这等新鲜的花样。女人家图精图美也图鲜对不对?那些贵人家的小姐都能买得起好东西,攀比价贵料好已无新意,她们能比的就是一个鲜字,呃……这都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家的花样子又多又鲜,不仅是做绢花,做啥样的绣品都用得上,本不外传,谁知今年家中有难,不得不拿出这祖传秘籍换些银钱糊口。五十文一个,真真是贱卖的价了。”
  陈姜说的在理,巧掌柜干了半辈子女红业,岂会不懂“得新花样者得绣界天下”的道理?于是眉头渐疏:“你是想卖花样子,不是绢花?”
  “绢花也卖,单卖另价,包圆的话不论花样,统统八文一个。若是掌柜姐姐不收,我便自己去卖也可。”
  “你的花样子都卖给我了,咋还能再做绢花卖呢!”
  巧掌柜脱口而出,刚落音就见陈姜一脸得逞笑容,暗悔自己沉不住气。
  “掌柜姐姐愿意收我的花样子,我家给您加工制作再赚俩小钱也是可以的吧?”
  巧掌柜鼻孔哧气,没好声道:“新的才收,市面上见过的我可不能出高价。”
  陈姜从怀里掏出另两朵绢花,一黄一蓝,连同那满天星和粉蕊天香一起摆在柜台上:“我娘叮嘱我不要去县城卖了,就是知道掌柜姐姐是识货的。”
  四朵全是纱绢,主瓣用料全是一样的差,可配色抓人,绣工细腻,小点缀精巧别致,硬是让这几朵有别于架上那些传统绢花,显出上档次的美感来。
  巧掌柜入眼之后便放弃了压价的心思,脑子里瞬时闪过陆员外家小姐,邱卫长家大姑娘,李掌柜家三个爱俏闺女的模样,这几朵绢花若叫她们看见,卖个几十文没有问题,一朵就把花样儿钱给赚回来了。
  这样想着,她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又挂上友善的笑意:“这样的花样你家有多少,我一并收了,就按你说的,五十文一样。”
  陈姜这会儿却没有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淡道:“做绢花的有十几种吧,有一些做了成品,有一些只有花图,若掌柜姐姐定了,我先送绢花过来,明日再给您送图。”
  巧掌柜一听十几种,实是高兴极了,店里许久没有新鲜货了,这次可以小赚一笔。又听陈姜似乎话里有话,便道:“只要是新花样都可以送来啊,不拘是做哪样的。”
  陈姜似笑非笑瞧她一眼:“难的样子,不是这个价。”
  “你……”
  巧掌柜觉得被耍,刚想发火,陈姜就抱歉地道:“掌柜姐姐见谅,我娘交代了,绢花的花图可以便宜卖了,其他繁复精美的,不能随意出售,毕竟是祖传的。”
  巧掌柜轻哼:“你这是怕我收不起?”
  陈姜摇头笑道:“我家也不知这花图价值几何,多走些地方打听打听,卖得值了才对得起留下好东西的祖宗啊。”
  陈姜越拿乔,巧掌柜越心痒,她哪里想得到一个小丫头会编大话骗她,单看拿出手的这几朵与众不同的绢花,便当真以为对方家中有祖传花图,满脑子都想着如果这图样全部落入手中,自己这女红铺子岂不是可以开到县城,甚至府城去?
  如此一想,她看陈姜的眼神越发火热起来。
  陈姜出了巧掌柜的铺子,一路小跑到镇南铁匠铺。那呆头鹅哥哥果然一朵绢花也没卖出去,还在原地傻傻站着。
  陈姜上前三两下把花收了,反手背起竹筐,拉着他就走。
  “去哪儿啊小妹,还……还没卖掉呢。”
  “卖掉了,全卖掉了,跟我走。”陈姜笑的得意。
  “卖啦,真的?”陈百安一听立刻高兴起来,跟在陈姜身后加快步子,“卖给谁了?你咋走了一会儿就卖掉了,小妹你……呵呵。”
  陈百安满心欢喜,来前光听陈姜说得天花乱坠,但他家从没做过生意,更不会做生意,便一直忐忑。哪知妹妹转了没有半个时辰就把东西卖了,原来镇上的生意是这样容易做的?
  正有心多问几句,陈百安忽见陈姜平地一个趔趄,身子朝前扑去,慌忙去拽:“小妹。”
  拽没拽住,陈姜扑通跪跌在地,手掌朝前趴伏,蹭得火辣辣的。
  “咋平路走着也能摔跤,”陈百安扶她,“小心点啊。”
  陈姜没起,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低着头垂着眼,谁也看不见她眼里的震惊。
  六尺开外,影子正兴高采烈地说话:“瞧,没骗你吧,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她就是抢了我身子的老妖怪。”
  在影子身边,飘浮着另一条绿影。在阴霾的天空下,怡然又好奇地看着她。
  陈姜眼前一阵发黑,针刺般的疼痛又从头脑深处慢慢扩散开来。不要这样!她在心底拼命地呐喊着,不要这样玩我了满天神佛,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们了!
  大绿和小绿相隔五年才分别出现,为什么这才几天功夫,就给她送来了第二只,而且都出现在凤来镇,难道以后绿祖宗们要扎堆来找她了?
  陈百安见她久久不起,紧张了:“摔哪儿了?是不是摔疼了?”
  陈姜咬牙爬起,拍拍裙子上的土,脚步虚浮地朝前走去。穿过影子时,她看见它们牵在一起的鬼爪子。
  天是阴的,心也是阴的,陈姜突然觉得失去了生活的动力。面对可预知的悲哀的未来,她再提不起一点劲。
  陈百安的欢喜很快变作忧虑。
  他跟着妹妹去了女红铺子,用七种花样和二十三朵绢花换来五百三十四文钱,本该开心的情绪在陈姜全程冷漠脸的压力下化为乌有。
  钱也懒得数,话也懒得说,交易完成她甚至都没与那个大好人巧掌柜道上一声谢,背了筐子就走。陈百安觉得尴尬,连连给掌柜的鞠了两个躬才追她而去。
  “姜儿,姜儿你咋了?”走在回村的路上,陈百安实在想不通妹妹的变化,明明告诉他绢花全卖了的时候还一脸得意,怎的转眼就变了个样?
  “没咋。”陈姜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
  “没咋是咋了,是不是刚刚摔疼了?”
  “不想说话。”陈姜不再模仿十一岁小姑娘的言行举止,整个人都颓下来,面无表情,如前世一样。
  陈百安忧心忡忡不再吭声。可是影子却依旧聒噪。
  “你也住在镇上,那你认识陆小姐吗?她算是我家亲戚呢,你知道陆家吧,就是陆员外家,他家富贵得很,陆小姐去我们村找我玩都坐马车去的,你坐过马车吗?”
  “没关系,你就跟我回我家玩一会嘛,反正又没人看得见我们,我带你去看舅奶奶,她现在住在山上,她老说投胎投胎的,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去投胎,如果去不了,她就要一直住在山上了。”
  “你家在镇上是姓啥的,你有几个兄弟啊,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没比我大几岁吧,我是被我三叔害死的,你是因为啥?”
  影子滔滔不绝废话连篇,全程另一位仅仅答了两个“哦”字。听得影子最后一个问题,半晌才道:“病了。”
  影子唧唧喳喳:“啥病这么厉害要人命啊,是不是跟舅奶奶一样吐血死的?”
  那一位又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没有死,只是病了。”
  陈姜猛地一震,不由自主朝那方瞟了一眼,没有想到,恰好撞上对方也正盯着她的目光。
  那绿气氤氲下的一双眼睛,大概是平静的。平静下还藏了些什么,陈姜没看清。只是一瞥,就像无意识地瞥过树木田野,又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这女鬼知道自己在看她……长得还真不错呢,陈姜想。
  也许是太过丧气,竟然没有什么心惊胆战的感觉。该来的命运躲不掉,那就随它去吧,爱咋咋地。
  影子咯咯笑:“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没死呢,后来才知道,就算老妖怪还了我身子我也活不过来了,活人谁都看不见你听不到你,就是死了嘛。你现在就和我一样,等舅奶奶投胎去了,咱俩还可以做伴,我也没那么害怕了。
  新女鬼这一次很快接道:“不,我没有死,我在等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来了,我的病就会好了。”
  影子一副过来鬼的模样:“你别傻了,你真的已经死了。”
  女鬼道:“我等的人,已经出现了。”
  陈姜自嘲一笑,直觉告诉她不是自作多情,女鬼说的这个人好像就是自己呢。索性大大咧咧再看一次,果不其然,又迎上女鬼的视线。而且这一次,陈姜看清了她眼睛里的情绪。
  是激动,极力克制着的激动。和前世小绿遇见她时,一模一样。
  陈姜心里不祥的预感,比舅奶奶那次强烈多了。
  进家门的时候,影子提醒女鬼:“老妖怪动不动就泼黑狗血,那玩意儿可疼了,见她端碗我们就得跑啊。”
  女鬼一路都没有骚扰陈姜,这会儿进了家门,她居然向陈姜伸出手来:“不会,尊主是来救我的,她不会伤害我。尊主,能否与小女子一叙……”
  尊主是什么鬼?陈姜大声地咳嗽起来,筐来不及放就叫道:“黑狗血,我的黑狗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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