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焱安静漂亮风度翩翩,怎么看也不像个吃鬼的恐怖妖怪,而相处日长,他的饮食习惯也终会暴露——啥也不吃。陈姜知道骗不了她们多久,逗个乐而已。被戳穿了也无所谓,不是吃鬼妖怪,却是更强大的存在,说出来吓死你们!
她不理赵媞嘲讽,轻声问道:“那小鬼呢?”
赵媞朝门口抬下巴:“喏,回来了。”
影子又是以一阵风的形式刮回来的,见了陈姜就道:“杜春儿爹可真不要脸,她娘送的肉饼子,他全给王寡妇了。”
陈姜给她使个眼色进里屋,听着姑嫂和陈百安还在外头说话,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又去看热闹了,这几天没盯百顺吗?”
影子撇撇嘴:“百顺哥没啥盯的,还不是天天去找那个脏丫头,要不你去跟奶奶说一声,早打断他的腿早完事儿。”
“冬娟死了。”
“啥?”影子一激灵,“死...死了?我昨天还看见她呢,咋死的?”
“你现在去看看百顺在干啥,看仔细点儿。”陈姜指了指自己眼睛。
影子呆了呆,没说话,快速飘出去了。
冬娟奶奶要找人,陈姜兄妹俩不帮忙总会有人帮忙的,恐怕不多时,村里就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一刻后,师焱也回来了,神态安然,没有要跟陈姜说话的意思,反而飘在院子里听那三人聊家常听得津津有味。
陈姜飞眉挤眼,他还是坚持听陈百安背完三字经才悠悠飘进屋来。陈姜忙凑过去低声:“冬娟呢?”
师焱挥挥袖子,“放?”
“不用,你先收着吧,她怎么死的?”
“勒颈。”
果然是谋杀,陈姜心里那一丝失足中毒意外身亡的希望也没了。
“谁是凶手?”
“不知。”
陈姜一愣:“你不是会搜魂吗?”
“冬娟,不知。”
冬娟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她?那凶手应该是从后面突然袭击,一鼓作气将其勒毙。
“师兄,冬娟她......那个,衣裳是不是齐整的?裤子还好好穿着吗?”
师焱缓缓摇头。
陈姜的心沉底,这事情蹊跷了。冬娟既然没看见凶手,就不可能是强辱在前,灭口在后。难道是灭口在前,强......这太恶心变态了!
不要是百顺啊,不能是百顺啊!老宅什么笑话都能让人看,唯独杀人不行,正因为万氏知道这个道理,才会一次次飞身救子。奸杀就更不行了!他与陈百安是堂兄弟,这污糟罪名坐实,别说四叔大郎,整个本家都会被拖到泥潭里的!
怎么回事呢?冬娟奶奶前些日子对百顺特别亲热,还让百顺带冬娟玩,不就是打着让他俩把名声坏了,孙女嫁进老陈家的主意?百顺若是喜欢冬娟,也得到了对方长辈的准话,不该这么猴急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猴急,也不至于先杀人后那啥吧?影子明明看见这俩少男少女平常相处得还不错,冬娟奶奶私下里肯定也没少教唆她要拢着百顺,百顺又何必干那种事?除非他天生变态。
师焱见陈姜困兽一般在屋里转来转去,抓耳挠腮烦恼万分的模样,不解道:“何事忧心?”
陈姜真着急:“等徐家发现冬娟尸体,第一个怀疑的必然是百顺。他要是不能证明自己没杀人,哪怕徐家没有证据,这一盆污水也会硬扣到他头上,他被扣了不要紧,我哥就要跟着受连累了。”
师焱默了片刻,道:“凡命,定数。”
陈姜不同意:“不对,定数中也有变数,你说我哥我娘原先是什么命,会怎样过完这一生?我小姑,那张璟又是什么命,还能成为一家人吗?还不是因为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努力了,所以他们的命数发生改变了。”
师焱微笑:“非命,是运。遇你,运也。”
陈姜顿住,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顺耳呢?她急躁一下子少了大半,半晌嗔道:“你笑话我是吗?我还没说完呢,最最重要的是我又遇到了你,因为有你,事情都在往最好的结果发展,这不就是在改命吗?”
师焱想了想,颇以为然地点头:“遇本君,亦是运。”
陈姜噗嗤笑了声:“运好,命就好,不能分开看待。反正我也不管是命是运了,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谁都别想拖我家下水。”
说罢对他拱手,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可是我弱小无力,求师兄帮忙。”
师焱既没答应也没拒绝,陈姜就当他答应了。耐心等着影子回来的时间里,村里炸开了锅。
冬娟奶奶央了一个上山扒土芋老实巴交的村民,那人虽不喜徐家,但见老太婆急得要哭,还是按照她说的方位跑了一趟山南,找了一大圈后发现冬娟尸体,险些吓飞了魂。
冬娟奶奶的嚎哭响起时,陈姜火速冲了出去,摆出看热闹的表情,见山脚下已聚集了不少村人。
那人骇得口舌都不利落了:“死......死了,躺在林子里不动弹,死了。”
冬娟奶奶瘫倒在地:“娟儿啊!我的娟儿啊!不能够啊!你爹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这可叫我咋办呀!”
死人的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村长就急匆匆地赶来,听那村人又说了一遍发现冬娟的情景,满脸皱出了褶子:“咋回事,吃了毒菌子了还是被花尾蛇咬了?”
“不知道,没敢往近了走,就看见个头。”
“那你咋知道人死了呢?”
村民:“我...我还真不知道,不动弹了不是死了吗?”
“也许晕过去了呢,先把人弄下来吧。”村长点了几个村民上山,陈姜不吭声跟在后面,缀得远远的。
夕阳西下,山南密林里光线越发暗了,那人带路到了林外,手一指,同行者便都准确找到了草丛里的脑袋,个个倒吸凉气。有人喊了两声冬娟,慢慢走过去。
“哎呀。”他一声疾呼,“快来看,这是咋了?”
待几个人都清楚看见尸体后,吸气声此起彼伏,姓房的一个汉子道:“遭祸害了。”
“那咱还抬下山吗?”
“不能抬,这是杀人,要报官啊!”
陈姜本打算在村民们犯蠢移动尸体时说这句话的,一听有人懂规矩,松了口气自己下山去了。
奸杀案,村里不能当作平常死人处理,必须报官,村长不报陈姜也要去报。唯有经公,徐家才不能无凭无据胡乱攀咬,就算官府想把百顺当成嫌疑人,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能给他定罪。
师焱发现冬娟的时候已经不早,她应该是在吃过午饭,上山采菇子时被人盯上的。陈姜现在就希望百顺中午踏踏实实在家呆着哪儿也没去,老宅一家人都能给他作证。
影子回报的百顺动向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她去老宅的时候百顺不在家,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回,而且一回来就鬼鬼祟祟往夹道跑,塞了个小布包在柴火堆下头。
和陈姜藏东西的方式一样......她藏的不能见人,他藏的也是?
问影子百顺表情如何,影子说,笑眯眯的。
陈姜:......要么就是藏了什么心仪之物,要么就是变态到极点了,杀完人很乐呵。
她不相信百顺变态到极点,可是他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外出,有证人吗?
当天晚上,陈姜还在琢磨怎么让百顺脱去嫌疑或者不牵连自家,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大伯娘秦氏忽然上门,容颜憔悴神情奇特,陈姜没看错的话,那是喜悦里混杂着愤恨,愤恨中还带着几分鄙夷。
她进门没理廖氏,与陈碧云说了两句话,然后公布好消息。陈大郎被放回来了,蹲了小一个月的班房,最终啥事没有,既不用赔钱,也不用打板子,更不会影响他的前途,休息两天照样可以去书院念书。
姑嫂侄三人自然只能迭声说着恭喜,大郎有福之类的话。
秦氏冷笑一声,径直盯着陈姜道:“我还不知姜儿面子这样大,那苦主的爹李老爷一听说大郎是你堂哥,一刻不耽误地就叫人去撤了状子。”
陈姜似笑非笑:“是么。”
秦氏目光恨恨:“跟大伯娘在这儿装傻呢?你早识得那李家人,偏一句也没提过大郎的事,你三叔骗钱差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不说,看着我和你大伯一趟一趟往镇上跑,到处求人的时候你也不说,白白让大郎关了这么些天,人瘦得没了样!你心咋那么坏呢?啊,姜儿,害了大郎有你啥好处?大郎不能念书你哥就能考上状元了?他是那个坯子吗?你咋那么坏呢!”
廖氏听不下去:“大嫂你说啥呢,姜儿咋会认识啥苦主......”
“她就是认识!”秦氏咬牙切齿的,“我跟大郎爹去了李家多少次,好不容易求进去了,那管家拉着个脸还说让卫所管这事儿。后来要不是他多问了一句我们是哪个村的,又问是不是跟陈姜姑娘有亲戚,我都不知道姜儿现在脸这么大!”
陈姜姑娘四个字被她说得阴阳怪气,廖氏还想争辩,陈姜挥手制止她:“我是认识李老爷,跟他家做过生意。”
“你看,承认了吧?二弟妹,你还替她遮呢,遮啥呀?小丫崽子就是心坏!”
“没替大郎哥说话这个事儿吧,是我忘了。”陈姜清淡平静地道,“不过我觉得我没说也没啥错,大郎哥把人鼻子打断了,人家没要赔偿,就关了他几天。没挨打,没挨骂,卫所还管饭。现在大郎哥出来了,李家二少爷的鼻子可还没好呢。你们一文钱不赔,光想着把自己儿子弄出来,还说啥白白关了,那人李少爷鼻子就该白断吗?”
“你......”
“再说了,我要是替大郎哥说话,这欠下的人情,是你们还,还是我还?”
秦氏火冒三丈:“大郎是你亲堂哥!”
陈姜轻笑:“大伯娘,你老去李家,也该知道那不是一般人家吧?人家有钱有势的,怎么会把我这乡下丫头放在眼里?我也就做了一回他家的生意,混了个脸熟,你不会真以为李老爷是看我的面子才放了大郎哥吧?”
秦氏一愣。
“那是关够了。李老爷认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以为你们回来会谢谢我呢,哪知大伯娘不领这情,还挑刺问罪来了。”
秦氏一冷静,想想是这么回事,李家是大户,陈姜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哪能真有那么大脸呢?她没话可说了,坚持无意义地冷嘲热讽几句,堵着肺管子气呼呼走了,陈姜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蹙起。
福祸相倚命运荒谬啊,大儿子刚放回来,小儿子若再闹出个大纰漏,秦氏会不会也变得和乔氏一样,每天抹脖子上吊?
第58章 看我炫富听我说话
事情不出陈姜所料,第二日卫所还没派人来查看现场的时候,徐家娘俩就到老宅闹了起来。
冬娟的爹大名不知叫啥,村里人都喊他徐大郎,后来成亲生娃,称呼就简化成了徐大。他是冬娟奶奶唯一的儿子,上面四个姐姐,个个都被他娘明嫁暗卖打发得远远的,攒下的钱全用来供养这个废柴败家子了。
据说他在邻村赌了一夜,清早回来得知女儿死了,还是死成了极难看的模样。当下觉也不睡了,拉着他娘跑去老宅砸起门来,口口声声断定是百顺害了他闺女。
昨天冬娟之死在村里传开时,恰好大房一家三口从镇上回来。老宅众人忙着嘘寒问暖抱头痛哭,不但百顺没出门,连陈老爷子都没有按惯例遛弯儿,所以没人知道这事儿。早上听见徐家娘俩在骂自家孩子,一股脑冲出来撕了好几个来回后,秦氏才听出端倪,什么?说百顺杀人了?
谷儿把这消息给万氏一递,她马上从床上蹦了起来,把家里能动的全拉了出去,把徐家母子骂了个昏天黑地。
不能动的有两个,一个是蹲班房蹲得过于虚弱的大郎,此时正在补觉;还有一个是百顺,他坐在他哥床前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徐大不管女人们怎么骂,只咬死了百顺,他也不理陈家人,专门向观战的邻居们扯嗓子捶胸脯,说百顺糟蹋了冬娟,糟蹋完了还杀人。又说百顺近日来如何讨好他家,如何偷偷给冬娟送东西,分明是早有贼心,不信就叫他出来对质。
徐老太也不如往常与邻里吵架那般对骂八代祖宗,就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冬娟,喊着让百顺还她孙女,滚了一身泥。
从气势上看,老宅有压倒性优势,可是徐家母子就像商量好了战术一样,不接茬,堵着门哭自己的说自己的。他家虽然名声不好,但闺女被害这种事搁谁身上谁也不好受,母子俩竟然看起来有了几分可怜。
徐大最狠的一句是说冬娟还不满十二,百顺怎么下得去手。这句话一出,众人无不戚戚,是啊,冬娟是个孩子呢,对一个孩子做这样的事,不仅凶残,简直令人作呕。
然后真有好几个村民被感染,向老宅投去异样眼光,起哄着让百顺出来说清楚。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环境这种人群,没什么法制观念,只凭主观臆断,谁更像被欺负的,他们就站在谁那一边。
听完影子汇报战况,陈姜觉得不能任由徐氏母子这样胡说八道。老三骗钱骗的是自家人,没伤害到村民利益,大家当个丢人笑话看看罢了;大郎打架打的是镇上人,不认识,最多说句年少气盛。村里每天都在发生各种鸡飞狗跳的小纠纷,这两件事本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但一联系上奸杀,老陈家的门风可就真是大有问题。
在官府给出结果前,至少要稳住舆论。不然哪怕最后凶手不是百顺,他曾经觊觎过冬娟的传闻也会让他陷入另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困境——有些人会说,谁知道是不是他干的呢;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咱小老百姓也不知道;他就算不是凶手,肯定也想过那坏事儿,心不正啊。
现代这样的事都很多,别说古代了。
廖氏陈碧云和陈百安也去了老宅。廖氏陈百安是纯去帮忙,而陈碧云完全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才去看看,百顺若成了杀人犯,她的婚事说不定要再起波澜。
家里无人,陈姜决定和冬娟谈谈。即使师焱可以掌握冬娟的所有记忆,可有些很微妙的事情,还是当事人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他拿出铜壶,弹了下壶身,白烟飘飘,落地成影。
“冬娟。”
瘦弱的鬼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陈姜正盯着她,忙习惯性往后退开些距离:“姜儿,你,你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