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玩家分工明确，甲板上杀声震天，人鱼透明粘稠的血液和玩家们鲜红的血液混在一起，形状惨烈。
在容逸眼中，一切都在按照之前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你看，都是因为你擅自下线，所以我们才搞这这么麻烦。”容逸轻轻抚摸怀中悄无声息的小章鱼：“你要是保持刚进副本的样子，把邮轮一包，人鱼不敢上船。再帮我们探探哪里是陆地，把船拖过去，多方便。”
“都怪你，偏要我给樊星泽传什么话，你看看，话没说完，还害我平白损失一员大将。回去要好好惩罚你。”
她轻轻地戳着小章鱼软乎乎的脑袋，语气亲昵：“认不认错，嗯？说你认错。”
小章鱼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有船舱里和甲板上愈发激烈的打斗声，充斥着她的双耳。
“尊敬的乘客，迷路了吗？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可恶！这是什么？杀不死他！”
“试试用火！”
脚下传来的对话声让容逸猛然一惊：有玩家不小心闯入了驾驶舱，触发了恶灵船长！
她赶忙跑下楼梯，看到两个玩家正和已经半恶灵化的船长在驾驶舱门口对峙。
这不是自家人内耗吗？
“发动！【见家长】！”
船长眼中的翻腾的蓝火逐渐止息，然而两个玩家手上的攻击动作却停不住。这游戏不能带武器进入，他们手上的武器都是技能变出的，一个挥舞着三尺青锋，一个双手搓出□□，直直朝船长而来！
就在他们之间，一条人鱼的尸体碎块——应该没有被老人【盖世无双】过——正在迅速地增殖、涌动，逐渐形成一条全新的人鱼。
她刚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万事懵懂，睁开第一眼，便看到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朝着自己而来。
船长下意识地拉开她，被一剑洞穿骨架身体，肉眼可见的□□紧随而来！
被船长拉到一旁的人鱼见状，鱼尾一挺，挡在了船长身前。
□□打在她腰腹部，人鱼身体坚韧，皮肤看似无损，但容逸还是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应该是她体内作为骨骼的石灰板碎了。
人鱼发出凄声惨叫，飞出两米开外，撞在船长身上，两人一起重重地跌进驾驶舱内。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等容逸反应过来的时候，船长已经伸手投降，试图和两个玩家交流：
“我不与你们为敌，也请你们放过我们！”
使剑的玩家皱眉：“你们？包括这条人鱼？”
船长回头看一眼疼得蜷缩在地上的人鱼。她水润的眸子里还没浸染彩虹鱼带来的迷幻光彩，是纯净的海蓝色。
和他记忆中的人鱼，一模一样。
他坚定地点头：“包括她。”
“我会看管好她，保证她不阻碍你们通关。”
两个玩家迟疑地对视一眼。
容逸在他们身后说：“去其他楼层帮忙吧。这里交给我。”
两人回头，□□认出了她的声音：“你是广播里的——”
她点点头：“所以你们可以相信我。”
两人看着她直直盯来毫不避讳的目光，总觉得她眼神里写着：“你们是懂得驾驶和航海的玩家，但是怕自己暴露了技能被其他玩家道德绑架，所以想悄悄上来看一下。我懂，我不说。”
持剑的玩家把剑收回鞘，和□□点头示意，两人收拾起地上的人鱼尸块，带下去交给老人处理。
船长艰难地爬起来，容逸上前扶了一把：“你要养着她么？”
“……她救了我。”船长的眼中有温情也有困惑：“我见过那些人鱼，她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她明明也是那些人鱼的尸块再生来的，为什么会想要救我？”
“因为你先救了她吧。”容逸在一旁看的清楚：“决定她是什么样人鱼的，不仅是基因，也有环境。”
“也许你和之前那条人鱼的美好交往，也是这样，从第一个善意开始，良性循环。”
“……是吗。”船长迷惑地看向容逸：“但是，她不是她？”
容逸：“她不是她。”
船长把人鱼打横抱起，她在他胸前蜷缩着，依赖着。
她认得他，这是自她“出生”以来，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
船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容逸带着船长行走在遍地的人鱼尸骸中，在玩家们一样的目光里，走进轮机室。
“有点吵，但人鱼消灭后，这个安全点就废弃了，正常来说，下一轮玩家如果没有人鱼的威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你们是安全的。”
船长高大的身躯艰难穿过低矮的管线通道，把人鱼安置在破布堆中。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么在我们通关之前，管好你的人鱼，不要出来，可以吗？”
船长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容逸并不清楚船长对那条人鱼的感情。是替身？还是移情别恋？
仿佛看出她的八卦心思，船长微微笑了一下，尚是人类的那半边脸显得温柔而英俊：
“她更像是……我们的女儿吧。”
“虽然这样说对她有些不敬，我是说我的那条人鱼。但我的确曾经想过，如果我们有后代，那应该是一条懵懂的，会在陆地上和海里自由变换的小美人鱼。”
“她——”船长把□□着的人鱼摆放好一个舒适的，不压迫内伤的姿势：“她有她100%的基因，又有我的教导。她会是我们懂事的女儿的。”
容逸退出这一方小小天地，临走时她回头，看到船长温柔地问那条人鱼饿不饿，他会学着玩家的样子钓鱼给她吃。
人鱼啊啊地叫唤，并不会说话，但海蓝的眼里，是满满的依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要过，NPC也不例外。容逸想，船长先生应该找到渡劫的方式了。
而她的——
她看向自己怀里已经逐渐失去原本色彩的小章鱼。在轮机室有些高的气温下，它开始散发出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索性他很小，这一点味道，容逸完全可以忍受。
她回到甲板上，看到已经没有活着的人鱼了，玩家们忙着最后的扫尾工作。老人站在船舷上的指定弃尸点旁，送来人鱼的尸体他就在上面砍一刀以作确认，随后丢弃进海中。
玩家们脸上显露着疲惫，但喜悦的神情。
他们离通关又进了一步。
容逸被那种情绪感染，她再次告诉自己，艾蓦生没有死，只是副本掉线了而已，只要自己出了副本，说不定就能联系到他。
再不济，也可以找繁星泽看看，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快步走进船舱，因为路途不熟中途还是绕了些路，但总算顺利找到了驾驶舱。
她径自走向广播操控台。
清冷的女声再次在全船响起：
“全体玩家，请确认人鱼的尸体都被船舷边的草帽老人消除再生能力后再在指定弃尸点丢弃。擅自丢弃在海中将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大家辛苦了，尸体处理完毕后请放心休息。再强调一遍，请勿使用船上的食物。”
“懂得航海和驾驶的玩家，请自行来到船舱驾驶舱。驾驶舱没有上锁，广播结束我也会离开。如果你们不愿意，没人知道你们是谁。同样的，没人会强迫你们必须完成任务。”
“根据目前的情报推测，通关的条件是返航。请查找航海系统中的航行记录，驾驶船只原路返航即可。”
“如果确认你们可以完成返航任务，请拉响邮轮鸣笛，让我们放心。”
“如果不能，请在广播中敲击三下作为信号，我们会另想办法。”
“感谢您为全体玩家做出的贡献。本次广播到此结束，我将在二十分钟内离开驾驶舱，来到甲板上。”
容逸遵照广播中的约定，很快出现在甲板上。甲板上已经清理干净，不少玩家坐在船舷上钓鱼，偶有交谈，气氛肯定不如在幻觉中那样欢腾热情，但至少是安静而友好的。
“容姐！”罗画月站在香气扑鼻的炊具旁向她招手。小队成员周围聚集了不少玩家，经过今晚一役，玩家们已经隐隐有些以他们马首是瞻的意思了。
容逸这个不怎么露面的小队长吊着胳膊，脸色憔悴，怀里还端着一只疑似死掉的小章鱼，让其他玩家都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副本如果没有第一个清醒的人努力扭转大局，确实是死亡率非常高。但是如果局面扭转到如今的地步，几乎可以确定全员存活——除了在人鱼之战中重伤的几个玩家。他们现在和张海洋一起，躺在特地开辟出的伤员区，由ICE管理，两位拥有治愈技能的玩家正挨个给他们回血。
容逸接过香喷喷的烤鱼，不时看向高耸的邮轮汽笛。
四十分钟后，响亮的鸣笛声，又掀起了船上一轮欢呼的高-潮。
容逸低下头笑了，吃下第一口，已经凉掉的烤鱼。
*
“送上去了吗？”张海洋问。
罗画月点点头：“送上去了，放在驾驶舱门口。”
张海洋松口气：“嗬，你说这位会驾驶邮轮的玩家可真够矫情的，他露个面怎么了？能带着全体玩家通关，那还不成了英雄！这么躲躲藏藏的，容姐还要让我们送饭上去……”
海风吹起雷蒙德金色的卷发。从副本开始至今，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半个月没有洗漱整理，再帅的美男也胡子拉碴，满面污垢。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也因为水资源紧缺而沙哑：“是英雄还是罪人，这可不一定。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依然没有看见陆地，其他玩家心中多多少少也会有情绪。这时候，当初的英雄就成了出气筒了。”
“你们以为容逸让ICE守在驾驶舱门口是怕里面的玩家逃跑吗？不，她是怕外面的玩家进去找人撒气。”
的确，一开始邮轮改变前进方向时，大家都很兴奋，不断赞美着驾驶者；但这几日以来，烦躁不安的情绪已经渐渐在玩家中间蔓延。
要说进这个副本的到底是老玩家，会驾驶的那位高人真当得起一句宠辱不惊，无论是刚开始满船赞誉，还是现在的怨声载道，他都沉住了气，始终没有露面。
不过这也得益于容逸无言的坚持。一开始，她就让罗画月他们按餐送食水上去，确保没人看到究竟是谁驾驶着邮轮。
雷蒙德和ICE也被指派了任务，换班值守在驾驶舱，防止玩家后期暴动，阻碍航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天晚上，容逸开小组会议的时候这样说：“TA不用这项技能博取利益和关注，说明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我愿意相信这样的玩家。”
因为容逸沉得住气，于是小队成员都沉得住气；因为小队成员的老神在在，无意中也给其他玩家定了心神：
你看，当初把他们从醉生梦死中唤醒，率领他们把人鱼杀干净的那几个人都没慌，肯定是稳了。不过是时间长一点，大海那么大，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于是，在这样微妙的平衡中，终于在进入副本的第二十天：
“那，那是什么——”
“是陆地啊——是陆地！”
他们看到了地平线上，暌违已久的深色大陆。
第58章 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图标是灰色的，没有……
容逸在众人欢呼中, 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两人走下轰鸣震耳的的舷梯。
船长和他的美人鱼遵守着约定，一直呆在这儿。
她发动【见家长】, 两人用如出一辙的温和眼光向她看来。
“大嫂。”船长说。
“啊啊。”人鱼说。
人鱼的伤势已经大好，晚上等到玩家们都睡着, 船长会带她去甲板上玩。最近尝试了下海游泳, 只要船长呼唤, 她就会乖乖回来。
“她很乖。”船长温柔地看着人鱼：“我会好好约束她的。”
看到轮机室里居然还藏着一条人鱼，老人有些惊愕，但到底阅历丰富, 很快镇定下来：“把我叫来，是想让她失去再生能力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验证，容逸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全副本最后一条人鱼。只要确保万一她除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再生，之后的玩家所要面临的危险就会少很多。
船长需要面对的困扰也会少很多。
老人发动了自己的技能，枯瘦的手在人鱼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好了。”
人鱼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额头，眼神懵懂纯真如孩子。
“谢谢你们。”船长摘下帽子，鞠了一躬：“我会和她在这里生活，尽量不阻碍之后玩家的通关进程。”
容逸微微一笑, 上前刚要和他握手道别，舷梯上噔噔噔又下来一个人。
“……就要靠岸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雷蒙德在嘈杂的机组噪音中冲他们喊, 看到人鱼的反应和老人一样，也是一愣, 随后笑了。
他上前, 冲船长肩膀捶了一拳：“失而复得，你运气真好。”
船长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问容逸，她的技能还有多久, 容逸答复你们可以聊40分钟。
“倒也要不了这么久。”船长拍拍雷蒙德的肩膀：“这里太吵，上去聊聊。”
他吩咐人鱼回去，和三位玩家步上舷梯。
没有了彩虹鱼，天气始终阴沉，仿佛暴雨将至。
但甲板上的气氛倒十分欢乐。毕竟陆地越来越近，通关近在眼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艘船上拥有真正的快乐了。”船长倚靠在没什么人的邮轮尾部船舷上，海风吹起他黑色的短发。
他的脸庞永远干净精神，不会冒出胡茬，衣服也整洁挺括，就算在轮机室里窝了快半个月也不见脏污褶皱。
和身边拿个碗就能去要饭的雷蒙德形成鲜明对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