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艾琳娜同个方向的有两个仿生人。他们眼神麻木，脚步拖沓，看起来像没充饱电。
他们在向北走了三公里后，在一个三岔路口各自一道，分道扬镳。
艾琳娜孤身一人，从天黑走到天亮。
这个世界科技高度发达，但是人类的生育意愿很低，所以人口稀少。走出人类聚集地后，呈现在艾琳娜眼中的是荒芜的邱林和曾经人类建筑的废墟。这些看似牢固的钢筋水泥被柔嫩的小草和树木钻出缝隙，土崩瓦解，成为植物和动物栖息的珊瑚礁。
作为新款，她搭载有全新的太阳能充电设备，今天很幸运，是个好天气，她摊开四肢，尽可能地伸展四肢，让可以用作太阳能电能板的皮肤接受阳光的充能。
怪不得这条线路只有她一个人。她之前在库房里看到，自己似乎是唯一一个新款，其他旧款的仿生人只能冒险走人类聚集的线路，才能在沿途充上电。
也许是为了彻底让她的主人找不到她，那个女仿生人直接黑进她的系统断掉了她和光网的连接。好在她之前联网时自动下载了地图，可以根据自身运动的相对位置估算出大概方位。
接受了命令后，仿生人的底层逻辑要求她必须按照人类的指示行动。尽管心中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但是艾琳娜还是不由自主地按照仓库工作人员的要求往北方雪山进发。
越往北走，海拔越高，气候越寒冷，周围的地貌也从郁郁葱葱的邱林变成了只能看见低矮灌木和地衣草皮的高原草甸。经常有野兔、狐狸、土拨鼠之类的小动物从她身边匆匆跑过，偶尔会因为没见过人类，而好奇地抬头看她一眼。
到了这里，几乎已经看不见人类文明存在的踪迹了。
如果不是体内的命令迫使她前行，艾琳娜几乎想在这里就地停下生活，每天享受充足的日照，和大自然为伍，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类，做个出尘的仿生人。
“……等到了大都会，我就在下一道命令来之前立刻逃走。”这些天独自一人前行，她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边走边嘀嘀咕咕，规划自己以后的美好生活：“就往这儿逃，找点材料安营扎寨当大本营，去没有人的地方探险……”
“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和我一样喜好喜欢自由的仿生人就好了……最好是个男的，得有腹肌，人得可爱一点，我们一起生活做个伴……”
咦，自己对男仿生人的喜好为什么会是“可爱”呢？
她翻过一个山头，空气越发稀薄，艾琳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用氧量，晃晃因为缺氧有些发昏的脑袋。
对了，她还得先去找能会修仿生人的地方给自己做个大修，免得因为身体问题拖累了自己的计划。
身体是ge命的本钱啊！
“先生，我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哎哟！”
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脚下看路。”X先生那熟悉的，带些懒散的声音说：“我们用一点儿橙药从砂楚那儿空手套白狼套了那么多仿生人。现在仿生人都在路上了，我已经通过光网给他们的命令加锁，无法中途找回，砂楚也该发现那几车皮都是橘子汁勾了芡。这时候不溜，等着他来把我们大卸八块吗？”
“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刺猬头丝毫没有身在高原的疲累和气喘，声音里带着小年轻的热血：“干就是了！”
“而且我问的是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这是回大都会最难走的路了！”
X先生说：“因为这条路沿途都没有补给，人类和绝大多数仿生人都不可能追过来。安全。”
“别干什么都打打杀杀的，我们要做的是储备实力，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击必杀。”
刺猬头嘀咕：“……储备储备，储备多少年了都……我看你就是懒……”
艾琳娜走过眼前的大石头，看到X先生一行三人，加上那个银色蘑菇似得小机器人，在凹凸不平的山地上颇为轻松地前进。
他们怎么也在这里？如果看到她，会不会把她送回砂楚那里？
一个分神，艾琳娜踩在地衣上脚下一滑，“咚”地坐到地上。
“谁？”刀疤脸敏锐地回头。
X先生也回过头，眼神先是警惕，随后笑起来：“你还真是他的得力干将，不仅赚得了钱，还能出来追缉了啊！砂楚先生可真是一机多用，勤俭持家得很。”
第67章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容容……？
艾琳娜听这话一愣。
他是不是误会她是砂楚先生派来的了？
正好, 她摸不清X先生这帮人的底细，但是听刚刚的对话，好像是他们和砂楚有仇。只要谎称自己的砂楚的人, 他们就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于是她就这坐下的姿势，施施然把腿一盘：“既然被你们发现了, 那也没什么说的。不错, 我是砂楚先生派来追你们的, 因为这条路线只有我一个新款可以走。”
“想不到几位也挺厉害。怎么，人类也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了？”
艾琳娜觉得，他们何止靠光合作用就可以生存, 甚至不需要在高原海拔地区做基础保暖。他们穿的和在酒吧见到时无异，X先生还是那身银灰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真怕他一脚走滑，把那精贵的皮鞋踏破。
艾琳娜看着自己一身基础超短裙套装和低跟小靴子，忽然有了一个猜想：这些人和她一样在这条高原之路上游刃有余，也没见他们带多余的装备，难道——
“——你们不是人？”
刺猬头和刀疤脸互看一眼，头微微后仰和X先生说：“你看我就说, 她觉醒的可能性很大。普通的仿生人可不会去怀疑我们的身份。”
艾琳娜恍然大悟：“你们也是仿生人对不对？怪不得可以走这条路！”
她想起仓库管理员临走时吩咐他们，在路上要装作人类, 尽量不暴露身份，还特地把他们耳后的条形码贴住。这几个人完全没有仿生人的痕迹, 说不定也是他们主人的吩咐！
艾琳娜一跃而起, 感兴趣地向他们靠近：“好啊，你们装人类来骗砂楚先生。”
X头一歪，今天他的头发没有用发蜡固定好, 发丝散下来，随着高原永不停息的风飘动，显得更加年轻随性：“你去告状啊。看砂楚先生什么时候飞过来追杀我们。”
艾琳娜心中思路百转，千条算计，眼波灵动，X忍不住想，这哪里像个仿生人，简直就是真正的人类。如果此时给她做图灵测试，一定能通过吧。
艾琳娜当然不会去真的告状，她现在和光网的连接已经完全断开，就算想告也告不了。
她的目的是出逃，是真正的自由。不如以此为要挟，让这几个仿生人帮她寻找可以修复机体的地方，再帮她备齐独自生存所需的物资。
“大家都是仿生人，相煎何太急呢？”她粲然一笑，语气和缓下来：“你们和砂楚先生有什么过节我不管，但只要你们帮我一点小小的忙，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让砂楚先生彻底失去你们的行踪。”
刺猬头抱臂笑起来，冲X先生说：“先生，她是在和我们做交易，谈条件呢。太有意思了。我觉得她这个情况已经可以算作是觉醒了。”
刀疤脸沉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她主人故意吩咐的？”
“当然不是。”艾琳娜立刻反驳：“我是被仿生人贩子从大都会拐卖去歌舞伎町的，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主人。砂楚先生用非法的手段占用了我，但我作为新款，自然也有全新的防盗措施，努力摆脱非法主人的控制。”
X捂着嘴噗嗤笑出了声。
艾琳娜心思一紧——糟糕，难道她瞎话说得太离谱，被发现了？
“对不起，我是在笑你的主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为新款无所不能，其实早已失去了控制权。”X连忙解释：“那你现在是自由身？”
“并不完全。”她还是得按照人类的吩咐前往大都会旁的废矿，这是无法摆脱的目标。“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助。”
X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好啊，说说你的条件。”
艾琳娜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儿。
“首先，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她需要知道他们可以同路多久。
气候寒冷，小机器人C-7唧唧咔咔响了一阵，被X拍了下脑袋，蹦出一个经纬度。艾琳娜稍加换算：“你们要去大都会？”
X毫不避讳：“是啊，怎么，你也要去？”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艾琳娜把话题一带而过：“我需要你们给我介绍一个在大都会可以修复好我机体，并且不暴露我行踪的地方。”
X：“这个简单。不过，你得一直跟着我们。万一你违约，把砂楚的人引来，我们就当场把你报废。”
艾琳娜刚要答应，忽然又想起砂楚先生的狠辣，摇了摇头：“就算我不报信，他说不定也会有别的途径知道你们的行踪，万一到时候他追来了，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怪在我头上，可就说不清了。”
“给你机会证明自己。”X手一摊。
艾琳娜也手一摊：“我已经把自己和光网的连接断开，不经外力帮助无法恢复。你可以来检查。”
X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必须得检查明白。”
他用手握住艾琳娜肩膀，温热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感到她身上。
“打开行李拿工具太麻烦了，我会用比较快的方法进行检查。过程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忍一下。”
“什——”
艾琳娜还没反应过来，X就不容反抗地捧住她的脑袋，与她双眼对视。
那双微微泛着蓝光的深邃眼眸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直接刺进了她的双眼，直达她的大脑。
这感觉和那天吃了橙药后有一点像，都是灵魂脱离身体。但是没有吃了橙药后那种踩在云端的不踏实感，更像是——
突然掉进了思维的漩涡。
她脚下失重，身体和意识都开始不受控制。她看到一些熟悉的画面：醒来时的雨夜，铁皮胖子的臭脸，砂楚先生仰躺在沙发上不说话，花臂纹身大哥抱着酒瓶哭他死去的爱情……
这些画面转瞬即逝，在艾琳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十六倍速地发展到了她被女仿生人一闷棍强行关机。
靠！她明白过来了！这是X在读取她的历史数据！
艾琳娜似乎天生带着一股不能被占便宜的强势，被单方面看的干干净净的这也太吃亏了，她必须扳回一城！
在这样强大的yu念下，艾琳娜开始找回一些身体的主控权。她觉得自己可以在历史数据里行走，改换视角了！
迈出第一步后，她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随后猛地回头，望向原本视角的方向——果然，X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正用手指滑动着虚空，像在拖动一根看不见的进度条。
好啊朋友，既来之，则看之。让我也看看你的历史数据吧！
X这才注意到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脸上露出惊讶以极的神情。
“你——”
艾琳娜猛扑向他，半透明的身体主动融进他的身体中！
又是一阵失重感袭来，艾琳娜感觉自己顺着黑长的通道下落，下落——最终像是达到了重力的原点，悬浮在空中。
周围的景象慢慢从黑暗浮现：那是间纯白的房间，白色的墙，白色的门，白色的滴滴作响的仪器，白色的床。
只有躺在床上的X，他乌黑的发和微微泛着蓝光的深邃眼眸，是这片白色空间里唯一的色彩。
唰”地划开，从外面走进五个手拿记录板，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为首的老教授看了仪器上的数据，又翻动X双眼的眼皮，点点头。随后另外四个研究人员上前，往X的输液管里加上了什么药剂，有加大了某种刺激的剂量。
X呜咽着痛叫了一声，随后强行忍住，一声不吭。
艾琳娜不忍看下去，立刻把眼前浮现出的半透明进度条往后拖动了一截。
实验室场景如滴落清水的墨汁，化进四周的黑暗中，色彩从中糅合、重组，逐渐形成了新的场景。
这是个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之前穿着白大褂的老教授穿了一身正装，笑眯眯端着酒杯在主舞台上宣布：“下面，有请AI仿生人里程碑式的作品——α-10出场！”
场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阵阵无声的闪光灯交相辉映。
艾琳娜看到X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裤——风格就是她身上那种，仿生人出厂初始服饰——缓缓步上主舞台，被追光灯一路跟随，来到老教授的身旁。
老教授把话筒让给他，但是对他的身高来说，这话筒的高度有些略矮了。
“不用。”α-10，也就是X推开话筒，有些冷淡的声音直接从会场的音响中传出，众人一片惊呼。
老教授笑眯眯地凑到话筒边：“是的！α-10的AI智能级别是远超先进所有仿生人的。他可以根据现场的情况随机应变，做出最方便，最合时宜的判断和行为。”
“来之前，相信各位朋友们都有了解到，这座会场是军方级别的加密高度，要想黑进它的系统，接入音响设备，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α-10仅仅用了一秒钟，就完成了决定接入音响，并黑入系统的这一系列行为。”
“包括诸位为此感到惊讶，并会鼓掌的行为，也都在它的计算之中！”
话音刚落，会场中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老教授将X超高的智商、匹敌军队的武力、自学习极快的情商系统、和人类的共情意识模块、自主完成大型研究的统筹能力等一一介绍。
“……从此以后，仿生人将不再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拙劣玩偶。它们将会是可以拥有自我意识，强大能力的人类助手。”
“在生育率越发低下的今天，我们需要更多、更智能的机械奴隶来保障我们的生活与未来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