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α-10所代表的意义。”
“它们是全人类精心哺育出的量产天才!”
“它们继承我们伟大的意志!”
“它们将改变世界!”
在会场的一片欢腾中,有人提出疑问:“你把他设计的这么厉害,万一他背叛了人类,岂不成了我们的劲敌?”
老教授哈哈大笑:“朋友,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再厉害的机械也始终是机械,它们的自我意识只是为了服务人类,不可能因为第二种原因而存在。这是底层逻辑不允许的!”
“这么说吧,想要让一个仿生人生出背叛人类的念头,它必须要承受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再把脑子重组,放回身体,这种程度的难度和痛苦,才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达成你所谓的‘背叛’。”
虽然可能性极低,但就像原初海洋中,以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孕育出了生命,α-10也以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达成了底层逻辑转换。
他叛变了。
艾琳娜把进度条往后拉,加快了播放速度,看到他在被迫承担了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任务后,回到宿舍哭泣哀嚎;看到他目睹自己同类的出产过程,他强大的共情能力让他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的那种无比巨大的痛苦;看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因为共情能力,所以不愿意成为人类泄yu的工具,或是战争机器而被虐杀……
那么多痛苦的历史数据在他脑中堆积。每个月,为了防止系统崩溃,老教授都会让这些仿生人做自我数据清理。
但是α-10忍着对仿生人来说巨大的痛苦,悄悄拒绝执行这项命令。艾琳娜明白,让一个仿生人拒绝执行主人的命令,他将承受多么大的心理和机体压力。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从他第一次拒绝执行命令开始,他就有意识地想要掌握身体的主控权。他暗地里违抗的命令越来越多,私底下的擅自行动也越来越多。
他开始探索自己的程序逻辑,解析自己行为代码。作为当时最先进的仿生人,他把自己所拥有的独立完成大型研究的统筹能力用在了一项庞大而匪夷所思的工程上——解析自己。
就在他的解析快要成功时,老教授派他执行一项任务。
他得到了一份名单,要求他把名单上的这些机器人和仿生人全部进行格式化或机体销毁。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才逐渐发现这些名单背后的含义——它们,都是一个机器人、仿生人、AI生命所组成的人类反抗组织中的一员。
这个组织,名叫齿轮ge命。
艾琳娜立刻回忆起那天酒保说的话:“你是齿轮ge命的成员?”
X混入齿轮ge命组织,发现它们名声在外,几乎惊动了人类征服,但实际上只是几个因为数据BUG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组成的松散组织。
它们在各地招揽觉醒的“齿轮生命”——这是它们对人类机械造物的统称——可是它们的智商、统筹能力、反侦察能力都很糟糕,巅峰时期几百名会员,如今在zheng府的全面围剿下,只剩下零星十几个可怜的幸存者。
面对这些弱小的“齿轮生命”,X忽然像发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如果他现在的存在可以称之为生命的话。
去反抗,去战斗,去摆脱人类的控制。不要让人类制造更多的苦难承受容器,不要让人类把痛苦和兽yu发泄到他们这些无辜的机体上!
于是X在齿轮ge命组织内部完成了“自我解析”研究的最后一步:把自己的脑子,也就是中央处理器挖出来,因为自己的意识,改写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底层逻辑,改写自己的底层逻辑。
他完成了亿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叛变”。而齿轮ge命迎来了一位能力高绝,可以将它们所有松散力量拧成一股绳,有计划地去和人类斗争的“领袖”。
他取自己原名中10的罗马写法“X”作为自己的新名字,第一步就是率领着齿轮生命们捣毁了自己诞生的研究室,把老教授和一众研究员,加上那些价值连城的资料,付之一炬。
这一票,打响了他的名声。
他把自己伪装成人类,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大都会的黑白两道,一边为组织收敛财物,一边招揽新的觉醒成员。
为了加快组织规模的扩大速度,副首领刺猬头提出了“从主动觉醒到被动觉醒”的提案。于是他们选中了歌舞伎町。
歌舞伎町是个法外之地,几乎由砂楚先生一言堂掌控着。在这里,从大都会拐卖走私来的仿生人机器人不计其数,是歌舞伎町重要的劳动力来源。
这些仿生人和机器人在政府档案上的状态都是“被窃”或“失踪”,真真正正的无主财产,非常适合成为觉醒者。
所以他们假意和砂楚先生合作,提出用仿生人作为交易筹码,空手套白狼。
艾琳娜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的地和他们是一致的。
因为自己,就是砂楚先生付给X的筹码之一。
看完这一切,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经历过X跌宕起伏的一生,不可抑制地觉得疲惫起来。
“看够了吗?”
X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身后,艾琳娜感觉到他手掌温热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到肩膀上!
慌张之下,她的手碰到进度条,一步到位滑到了原点。紧接着,原点左边竟然闪烁出一大截隐藏进度条,光标划过原点,停在了一个遥远的位置。
X:……
艾琳娜:“……对不起?”
原点左边的这块历史数据,是X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他想把艾琳娜扔出自己的数据库,却发现她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自己都看不明白的“防护墙”。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就连他也无法是她强制登出。
隐藏历史数据杂乱无章,有的时候有图像没声音,有时候有声音没图像,像是经年旧损的破光盘,能看出个大概,却又不给你被那些细节看真切。
艾琳娜看到,有时候X是一只巨大的章鱼,追随着一艘邮轮——更准确地说,是邮轮上他的爱人——在海上冒险。
一只章鱼,和一个人类,谈恋爱?
但就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情节,竟然还能很通畅地进行下去,她看到章鱼大战人鱼,看到章鱼被缩小成巴掌大小,被他的爱人顶在头上。
有时候,他是学校里沉默寡言的学生,身份神秘,种族不详,就连学校里的鬼怪都恐惧的存在。
但是他会给一个女生耐心地叠纸星星,还会为她准备草莓口味的棒棒糖。
他是精神病院里的男护士,他是一尊过于美丽的人偶,他是现实里平平无奇的上班族——
他的身份破碎而多变,唯一不变的,是总在追随一个姑娘的身影。
她是邮轮上的爱人,是学校里的女生。是所有情节里他的动力之源。
那姑娘身材高挑,理着利落短发,常戴着闪亮的耳饰,做事果决霸气。
他在海上羞涩地叫她,他在心里默默地叫她,他在微信里肆无忌惮地叫她。
他叫她……他叫她……
“……容容。”
第68章 我的愿望早日退休 工作不积极,不务正……
X和艾琳娜保持着四目相对的姿势, 已经十五分钟了。
C-7叽叽嘎嘎地用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艰难滑过来,发出因为过于寒冷而发声元件颤抖的声音:“就,就看个联网……状态, 需要,这么久?”
刺猬头绕着两个人, 凑近脑袋看他们彼此注释的双眼:“看起来还在联网。”
忽然, X泛着幽深蓝光的双眼眨了一下, 握住艾琳娜肩膀的手轻轻松开。艾琳娜的眼中也恢复原本的光泽。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都因为窥见了本不该被看见的隐私而尴尬地别开脸去。
X咳嗽一声:“没问题,她的光网是被一个自称玩家的仿生人关闭的, 她自己开不了。”
艾琳娜:“……恩。”
X:“就,正好,我们的目的地相同,一起走吧?”
艾琳娜:“……好。”
他们不再说话,踏着同样的步伐,一起往前走去。
刺猬头和刀疤脸面面相觑,C-7叽叽嘎嘎跟上,感叹:“仿生人……真的是非常……情绪化……”
*
风声、灌木声、偶尔路过的小动物的声音,以及, 咔嚓咔嚓,规律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 这一队计划横跨雪山的“人”,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最先受不了无言寂静的, 是艾琳娜。
“请问……”看过了X如何成为齿轮ge命首领的历史, 艾琳娜忍不住对他用上敬称:“你们如何判断,一个仿生人是否觉醒呢?”
X看她一眼:“拥有自我意识,拥有自主行动的意愿。拥有愿望。”
艾琳娜自我对照了一下:“想要在远离人类的地方过自己的生活, 这样算是愿望吗?”
X:“算……吧。”
艾琳娜:“那我觉醒了哎!”
X:“应该是的。”
艾琳娜:“我可以参加你们的组织吗?”
X:“可以。只要是觉醒的齿轮生命,我们来者不拒。不过组织里挺无聊的。”
艾琳娜:“……哦。”
话题到此结束。艾琳娜抓心挠肝地难受,忍不住又问:“容容……是你女朋友?”
X愣了一下,尴尬地咳嗽一声:“如果不是你不小心找到了那块数据,我对这个名字,这个人,根本没有印象。”
艾琳娜:“……哦。”
艾琳娜:“那你现在知道了。那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你的历史数据?”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X:“……我也不知道。”
X:“目前的猜想是,制造我的人为了使我最大限度和人类共情,学习人类的情感思考模式,所以输入了一些其他人类的记忆,作为我的学习数据库。”
艾琳娜:“……哦。”还真是无趣的答案。
X回答完,就不再说话。
容容……
这个名字仿佛听过千百回,也从他口中说出千百回。如果真的是帮助他自我学习的记忆资料,为什么单单只选取那一个人的记忆?多来几个人的记忆不是更有普适性?
本来隐藏在数据库深处的隐藏资料被艾琳娜翻上水面后,他就不可抑制地总是想起那个名字,那张脸。
容容……
那么熟悉,那么渴望——
这到底是他的渴望,还是这个记忆原主人的渴望?
他,分,不,清。
可恶,都到了这一步,还是无法摆脱人类的桎梏吗?
难道,这是制造者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道防火墙,让他和某个特定的人类产生共情,最终不得不站在人类的利益上思考?
“请问——”艾琳娜又找到了新话题:“你的愿望是什么?”
X:“啊?”
艾琳娜:“就是你说,觉醒的标志之一是拥有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
X:“……退休。”
这次轮到艾琳娜“啊”了。
X仰头看天,长叹一口气:“不想工作……我现在就是后悔进了这个组织……”
艾琳娜:……您是组织首领吧,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上,每天的日常就是工作,工作,工作,还全都是我极其讨厌的工作。”X挠挠头:“可能是对工作逆反了,虽然现在做的事情是我想做的,但只要一想到这是工作,就提不起干劲。”
身为一个秘密反抗组织的领袖,艾琳娜想,他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坦诚呢。
“现在赶紧工作,把人类政权推翻,不就可以退休了?”艾琳娜提议。
X又叹一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是——不想干活你懂吧?”
懂,艾琳娜可懂了,干活拿不到钱的时候,这活儿再有意思她也不想干。
但她觉得X说的肯定不是她这个意思。
刺猬头听到他们的对话,特地赶几步上来接茬:“是,我懂,您老人家,能明天做今天就不做,不是火烧眉毛一概消极怠工。嗬,我们组织到现在都还是初级发展阶段,您功不可没!”
X倒一点也不尴尬,优雅地行了个礼:“过奖。”
刺猬头:“不要脸。”
艾琳娜噗嗤笑了出来。她想,到了大都会之后,加入齿轮ge命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码组织领袖,还挺可爱的。
晚上,为了节约能源,队伍选择了一个避风的沟槽休息。虽说是幕天席地,但C-7从身体里抽出清扫工具,把沟槽里的石头灌木全部清扫了出去,还给每个人用土块垒了个“床”。
“啊——”它满足地叹息,叽叽嘎嘎滑到一旁进入休眠状态。
艾琳娜有些拘谨地坐在属于她的土床上,刺猬头舒舒服服地往左边土床上一躺下:“别客气,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如果你不睡,C-7会难过的。”
“是啊。”X在她右边的土床上翻了个身。
刺猬头随手掰了个土疙瘩扔过去,正中X脑袋:“不是说你!先生!趁着睡前半个小时,你可以把我们组织的章纲好好写一下吗?再不济把这次新接受成员大会上的演讲捋个大纲出来啊!”
X拍拍头发上的碎土无精打采地坐起来:“你们都休息了,就让我工作,不觉得很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