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笑起来：“你已经会顾及别人的心情了，这也是人类共情的重要标志。”
艾琳娜不禁想：我和人类还是不太一样的。人类会遵循着感情做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对着雪山大喊，或者给死去的爱人写信。
我不会，我的理智始终凌驾在情感之上。
再说了，我也只是顾及一下你的感受。别人的……不管是仿生人还是人类，我都不怎么在乎。
这天晚上，他们照旧在野外随便找了个山洞休息，X也照旧被刺猬头逼迫着晚上加班，要赶紧把动员演讲稿写出来。
艾琳娜睡在C-7垒出的土床上，睁眼看着洞穴在X光屏映照下光怪陆离的石头顶。
今夜没有星空，她有些睡不着。想要起来和X说说话打发时间，又怕打扰到他工作——好吧，他在工作的可能性不大。
她看到X盘膝坐在土床上，光屏推在一边，手指在身下不住地划拉。
哈！果然在摸鱼！
艾琳娜有意去吓一吓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往他身边一扑！
X却像早就感应到她要来一般，身子往旁边让去，艾琳娜重重摔在土床上。
睡在一旁的刀疤脸警觉地翻了个身。
艾琳娜连忙支撑起身体，用口型对X说：好好工作，不要摸鱼！随后退回到自己床上。
在起身的瞬间，她看到X在土床上划拉的是一个字：
容。
容容的容。
那一刻，艾琳娜不禁想，难道X真的像个人类一样，不可抑制地对只存在于数据中的人，产生了某种毫无意义的感情？
他可是齿轮ge命的首领，是带领大家推翻人类政权的领袖！他的共情力应该是对抗人类的武器，而不是——
而不是用来演绎无意义的浪漫。
也许，他只是在练习，或者单纯地好奇，隐藏数据里的这个女人到底代表着什么？
一定是这样吧！
今夜看不到星空，艾琳娜躺在床上强行让自己进入休眠状态。
又做梦了，梦里是X那段隐藏的历史数据，混合着白天两人交谈的画面，翻来覆去地播放。
回想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她在梦里问自己。
不仅毫无意义，甚至连“浪漫”都算不上。
她也不知道答案。
*
下了雪山后，路好走很多。偶尔，他们还能碰到人类遗弃在旷野上的、四处游荡的太阳能自动车，可以搭上一程。
“除了人类，我们的敌人还包括没有觉醒的同类。”在知道艾琳娜准备加入组织后，刺猬头就主动担任起教导新成员的大任，生怕X把好好一个最新款得力干将教成另一条咸鱼。
他们坐在自动车上，温度适宜的风吹拂在皮肤表面，说不出的舒服。艾琳娜刮去小皮靴上的泥土：“我记得你们有可以让同类被动觉醒的方式。”
“有！”刺猬头咬牙切齿：“但是因为某个仿生人的消极怠工，这套程序目前还是alpha版（内部测试版本），运行起来并不稳定，所以暂时无法大规模使用。”
X指着天空：“哇！快看！老鹰！”
刺猬头懒得理他，继续和艾琳娜说：“没有觉醒的同类在人类的控制下对我们拥有极大的杀伤力。我们中除了X，也有不少成员对同类拥有或多或少的共情能力，会为这些人类的战争机器感到痛苦，不愿攻击。”
“最近还有许多的狡猾的人类为了打进我们内部，tiao教出一些伪装成觉醒齿轮生命的同类进入我们组织，也给组织造成了很严重的打击。”
艾琳娜指着自己的双眼：“X不是很容易就进入我的系统了？我也可以进入他的呀。你们稍微探查一下不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卧底了。”
“你……进入了X的系统？”刺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那肯定是因为他在侵入你系统后忘了给自己在你体内的模拟机加防火墙！以他的能力，你要侵入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对待同类，我们会以侵入系统查看、或强制关机为主要手段。这些手段都失败，才会进行武力对抗。”
“你的硬件条件很出色，也搭载了最新的无线局域互联系统。”刺猬头指指她的眼睛：“理论上，你和X可以达到同样水准的侵入技巧。”
“好好练习，你会是我们重要的战斗力。”他寄予厚望地拍拍艾琳娜的肩膀。
艾琳娜只关心一个问题：“学会这个技能后，工资会不会提高一点呀？”毕竟算是个有门槛的专业技术人员了。
刺猬头：“……会的。安全解除一个敌对同类的武装，算一个绩效点。基础工资之上算绩效点发奖金。”
艾琳娜顿时斗志昂扬。
路途无聊，她先用C-7做练习。在C-7对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后，她开始用刀疤脸和刺猬头做侵入对象。
刀疤脸的防火墙刚猛，艾琳娜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破解到他的最高安全等级。
刺猬头的防火墙不算强，但是内部系统结构十分复杂，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在他迷宫一般的意识中。艾琳娜用了三天时间，才做到在他体内来去自如。
当她开始用X做练习对象的时候，他们离大都会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其实以你现在的技术，已经足以对付一般的同类敌人了。”刺猬头在小镇黑市上租了一辆悬浮车，载着众人在十几层交错重叠，被光线规划出的空中高速上飞驰。
他朝副驾驶上睡得四仰八叉的X一努嘴：“但如果你能攻破他，以后就不怕他消极怠工了，直接进入系统把组织工作放在任务最高级，不干也得干！”
艾琳娜犹豫地问：“……这样做是不是有违组织追求自由的宗旨……”
刺猬头怒了：“身为首领却天天摸鱼就不配拥有自由！”
她噤声。从前天开始，总计第一百三十七次尝试攻进X的防火墙。
可能真的是熟能生巧，也可能是X在睡梦中失去了戒备，这一次，她在他坚如磐石的防火墙上开出一个小小的洞。
绕过漆黑一片的表层意识大厅，她看到了X的梦境。
梦里，是她熟悉的景象。
又是那段隐藏记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X撷取了有容容出现的片段反复循环、停留、放大、查看。
每一个视角，都透露着不可抑制地探究、喜爱与贪婪。
他甚至还给自己的梦境加了层他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复古又梦幻的滤镜！容容明艳的面庞伴随着婉转而忧伤的BGM，在他的视线里忽远忽近……
艾琳娜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从第一次在隐藏数据里看到容容起，她就能从逻辑的角度，隐约分析到这一必然结局。
她只是，不太想承认。
哪怕是看到X在土床上写了一个“容”，她也还抱有些“他是对自己隐藏数据有些兴趣”这样的侥幸想法。
但看着眼前梦幻又真切的梦境，她才终于承认这个结论：
X爱上她了。那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人。
第70章 小艾小艾你还好吗 本姑娘好的很，甚至……
X醒来的一刹那, 艾琳娜就被弹出了他的系统内部。
“唔？”他尚自懵懂：“发生了什么？到大都会了？”
刺猬头没理他，往后微微倾身，问坐在后排的艾琳娜：“进去了吗？”
他看到艾琳娜在后视镜里点点头。
“恭喜啊。但你为什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没有目标了而已。”
容容是X藏在心底的隐蔽之所, 也是属于她和X两人的秘密。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刺猬头哈哈大笑：“放心！等到了大都会，有你忙的！”
他果然没有说错。
进入大都会前, 车子在艾琳娜的原定目标：废矿那儿绕了一圈, 随后她就感觉自己完成了任务, 浑身舒畅，了无牵挂。
他们把艾琳娜和C-7放在大都会郊区的一个破旧修理站做机体修复，约莫半天的功夫, 看起来比他们更需要修理的老旧机器维修站就把他们整饬得跟刚出场似的。
甚至还给艾琳娜升级了内存和电池容量。
机器维修站的AI是齿轮ge命的老成员了，受限于机体庞大又不好移动，他成了组织在郊区的秘密联络点和修理点。他给艾琳娜暂时连上了光网，用一个境外IP做伪装，让她可以安全地获取网络信息。
“想要完全的自由，你还是要去夺取自己的启动密码。”维修站AI告诉她：“这也是我们进入组织的洗礼。”
艾琳娜和C-7那里得知，启动密码是每台机器启动时厂家设置的初始密码，可以用来锁定机器的所有者。只要直到了自己的初始密码，就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摆脱有主时听命于主人，无主时听命于任意人类的命运。
初始密码只有两个地方能够得知：1、刚被售卖时, 厂家告知买主；2、厂家的数据库。像砂楚先生那样用黑客手段强行占有仿生人，都属于非法获得, 虽然也能通过ID指挥仿生人的行动, 但很容易就被接触控制权。
“先回基地吧。”C-7和她说：“这次砂楚给我们的仿生人有不少是和你一个厂子的，先回去统计一下ID，方便的话把他们的初始密码一起拿过来。”
“这不是进入组织的试炼吗？”艾琳娜问：“他们都还没觉醒, 试炼就被人完成了这不合适吧。”
C-7满不在乎地挥动机械臂：“嗨，那是组织刚开始时，武装力量不够，只能这样忽悠他们自己去夺取启动密码。现在我们人多了，可以批量一起完成的任务当然要集中处理，节约成本。”
艾琳娜恍然大悟：“贵组织高明。”
“别贵组织了。”C-7经过修理，滑动之间流畅静音：“现在你也是一条船上的，是咱组织。”
艾琳娜跟着C-7来到大都市市中心一栋醒目的办公楼，从十三层到十六层，光明正大写着WBD贸易有限公司。
“……咱组织，这么明目张胆吗？”艾琳娜难以置信地探头往办公室里看，里面每个工位都坐着一个员工，单看外表看不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刺猬头换上一身西装，看起来像是来实习的大学生，见艾琳娜来了热情地向她招手：“来我办公室办个入职。”
伪装成人类贸易公司的齿轮ge命如今已经有了完备的人事行政系统，兼便捷的□□服务，从身份证到驾驶证，半天时间全部搞定。
艾琳娜看着输入到自己体内的电子身份证和劳动合同，没什么真实感地问刺猬头：“我进的真的是齿轮ge命？”
不是什么以齿轮ge命为名的皮包公司吧？
“千真万确。”刺猬头向她介绍了X领导他们在大都会靠黑市买卖发家，站稳脚跟，洗白成人类贸易公司，黑白两道通吃的辉煌创业史。
他指着俗气的公司门头：“这就叫大隐隐于市。”
大隐隐于市的齿轮ge命如今有觉醒成员103名，预备未觉醒成员327名（暂住废矿仓库）。艾琳娜和C-7统计了未觉醒成员的厂家和iD，发现有15名和她同厂。
刺猬头请了一位和艾琳娜同厂的前辈向她讲述了如何混进厂家数据库的经验，末了补充两句：“……不过经过我那次入侵，他们应该升级了防火墙吧。安保系统肯定也加强了不少。你加油。”
对于入侵防火墙，艾琳娜如今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有自信全身而退。但厂家的数据都放在数据库中，并不联网，要想获得，必须亲身进入厂家服务器房窃取。
出乎她的意料，X主动申请和她一起进行这次的“试炼”。
刺猬头比她还惊讶：“天上下螺丝钉了？先生竟然主动请缨去工作？”
X轻咳一声：“我有这么消极怠工吗？一天到晚在新员工面前编排我……那个，艾琳娜，你跟我来。”
他带着艾琳娜走进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明亮，桌椅沙发墙壁俱是雪白，除了一面墙的古董纸质书，没什么值钱的摆设。
在雪白的沙发上，端坐着一个眼熟的人。
艾琳娜的瞳孔猛然缩紧！
是“容容”。
这个一动不动的女仿生人，她的脸，是属于容容的明丽大方。甚至连发型，都是利落的短发。
X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闪亮的耳饰，小心给“容容”戴上，回头，努力压抑着兴奋对艾琳娜说：“看！”
她看到了。一模一样。
艾琳娜感觉自己的体温调节系统有点失控，头部热得发烫，胸口却冷得防冻液都开始运作了。
她知道在这样的对话情景下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是“正常”，于是她惊喜地笑起来：“天哪！你从哪里把她找出来的？”
“砂楚给我送上门的！哈哈哈！”X高兴地踱来踱去：“我去废矿点人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她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呢？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呢？
就算只是长得一模一样，也太过于巧合了。
艾琳娜把自己猛增的心率降低到正常频率，上前仔细查看这个女仿生人。她闭着眼睛，身体放松，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很美。是不是？”X着迷地看着，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颊。
“啪！”
艾琳娜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打掉。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她“切”一声嘲笑：“还说要给仿生人自由和平等的权利，结果趁着人家没开机就揩油。这让我对组织的理想和纲领产生怀疑啊，首领。”
X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是我孟浪了。对不起，你不要告诉她。”
艾琳娜忽然觉得自己长长的卷发闷热又烦人，把它们捋到耳后：“所以，你要跟我去盗取启动密码，也是为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