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实验室里的测试场景里,又搭了一个实验室?”步入这个秘密实验室,看着眼前指示灯闪动的大型计算机和桌上零碎的电器元器件,容逸难以置信地问:“这有什么意——”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桌上零散的元器件中,有一个眼熟的面孔。
那应该是机器人的仿生面容,没有头发,顶上光的像鸡蛋,但容逸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竟然是赛博朋克副本中的艾琳娜。
两个副本中的元素,都出现在了这个小小的测试场景中,这让容逸不得不怀疑樊星泽真的对游戏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不可能吧?起码艾蓦生的经历像潜意识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把这些东西做了出来。
容逸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让他全部想起来。他失去的记忆不是一块严丝合缝的铁板,啪嗒掉个干净,而是粘稠的液体,也许流逝了大半,但总有一些粘在记忆的管道里,挥之不去。
樊星泽拿起艾琳娜的头面部件。它的质感类似硅胶,在他手上瘫软得看不出原本姣好的轮廓。
容逸指着那堆软趴趴的肉色物体:“你专门弄个实验室,就为了捏脸?”
樊星泽的脸又红了起来——容逸觉得,失忆后樊星泽,性格上多了一些艾蓦生的特质,比如容易脸红这点。
“她也是我在梦中见到的。”樊星泽低声说着,忽然像鼓足勇气一样大声对容逸说:“对不起,你很好但我们是没有可能的!”
“因为我爱的是她!”
“虽然她在梦中只是个仿生人,但她是真正的梦中情人啊!”
容逸:……艹。
有完没完,副本世界里迷恋着有我皮囊的NPC,现实世界里又迷恋着有我灵魂的副本皮囊。
狗登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搞清楚恋爱对象啊!
樊星泽看她扶额,以为自己决绝的话伤到了她。他小心放下手里的面皮,声音放低:“对不起……你,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去……”
容逸举起一只手:“不用。”宽敞的实验室里并不止艾琳娜仿生人一个研究项目,还有另外一些眼熟的东西——比如,他们进入这个场景时使用的睡眠舱。
“你这是打算……在虚拟场景里,再建一个虚拟场景?”纤细的手指在金属盖子上弹过:“盗梦空间?”
可能是刚刚的拒绝让樊星泽对容逸心中有愧,他给她解释的格外详细。
“我和老师发现,在虚拟场景中再进入一个虚拟场景,人的感知敏锐度会呈几何计数上升。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层场景中,你很明确地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再往下走,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模糊虚拟现实和现实的区别。”
“在当前人脑联机技术受限的情况下,我们就用这种方法加大拟真度。但如果在进入层数过多时受到伤害,对大脑的损伤也会更加致命。因为大脑会认为这个人真的受伤了,比如在虚拟场景里断了条胳膊,回到现实后,他胳膊的神经可能真的会被大脑拒绝连接。”
“确实和盗梦空间有点像。人脑联机,本质上是让人陷入清醒梦之中,只不过梦境构建由计算机完成,而不是什么‘造梦师’。”
“理论上,意识陷入套叠的虚拟空间后,会在潜意识层面产生波动影响。”他握紧双手:“你有这种感觉吗?从车祸昏迷醒来后,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但这件事,又并不影响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但之前莫予宁——总之我开始很在意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所以开始在场景里做场景,希望能进入自己的潜意识,发现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容逸:“……你如果相信我的话,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就可以告诉你忘记了什么。”
樊星泽坚定地一举手:“不!你跟我是同时昏迷,同时苏醒。如果真的有不可抗力对我产生了作用,没道理你不受影响。再说,你能告诉我的事情,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大家都生活同一个世界不是吗?”
“另外,如果你是要说高中时候暗恋你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他严肃道:“我只是没什么真实感。果然,记忆不能靠别人灌输,还是要自己亲身体会后才能确认。”
“自从醒来后,我总有种不真实感。对不起,现在谁的话我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的大脑。”
容逸:“……行吧。”
很好,倔强脾气臭,还是那个记忆中的樊星泽。
“不过你说谁都不相信——是连自己的老师都不相信的意思吗?”容逸问。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樊星泽皱起眉。
“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同事告诉我,老师刚来公司的时候,我和他关系并不好。为什么呢?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尊重敬佩我的老师。为了确认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查阅了过去和老师一同研究的课题笔记和数据资料,发现被人删改过。”
“哦?”容逸捧场地发出疑惑,但她知道,删改的部分一定是之前樊星泽所说的,老师“走偏”的那部分。
“删改的人十分高明,没有在日志上留下时间空当,而是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数据遮掩过去。但是我对自己的研究习惯很了解,那些冗余数据其他人会写,但我一般都不记录的。”
“所以,是一个很了解我的人,篡改了我的笔记和数据。”
容逸:“那你有发现你的老师在悄悄研究什么奇怪的私人项目吗?”
“幸运嘉年华吗?”樊星泽很淡然地说出那个让容逸心头狂跳的名字:“他从我上学时候起就在研究这个游戏。不过要说奇怪……研究全息沉浸式游戏的也不止我老师一个人,算不上奇怪吧。”
容逸又问:“从专业的角度说,他研究的幸运嘉年华,和我们公司正在攻克的军事虚拟实战项目,有什么不同?”
“归根结底是同一种技术的不同应用模式。老师的研究更偏向交互性,但是公司的研究涉及更多的打击感知方面的技术。”
容逸理解了一下:“……就是,公司的虚拟系统进去后,是可以感受到伤害的?”
“对。”樊星泽说:“老师的系统是做游戏,游戏嘛,以娱乐为主;但是公司这个zheng府项目更注重真实感,士兵在里面要真实感受到疼痛和死亡的威胁,才算是有效的虚拟训练。否则和玩电子游戏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走过去,轻轻在容逸手背上打了一下。
“我体验过幸运嘉年华,这种程度的打击,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但是在老师的这套系统里,可以感知到。”樊星泽说:“老师提出了一个伟大的设想:人的感觉是具有能量的。特别是疼痛这种用以趋利避害保护生命的感觉,如果在虚拟的世界里产生,再被收集起来,说不定是可以作为能源利用的!”
“要驱动这样一套设备,能耗巨大。如果能利将里面士兵的感受当做能源驱动,那将给国家节省数以亿计的资源!你看,系统的冗余产物被被利用起来,多么伟大的创造啊!”
樊星泽双眼闪闪发光,憧憬着这样一套伟大系统的诞生。
容逸却浑身发冷。
用恐惧当做能源,是不是就是收集他人生命延续自我生命的前身?
原本的幸运嘉年华是体验不到疼痛的,反而是介入这个项目后,Noel Otis才萌生了“模拟疼痛”的念头。
这样看来,原本的他纵使在研究幸运嘉年华,方向有些许的走偏,但也偏离不到哪里去。但正是由于他和WBD的合作,让他无意中开发出了自己的生命采集系统。
他并没有利用公司的研究资源假公济私。正相反,是公司的项目研究,意外哺育出一个在未来吸取玩家生命的恶魔游戏!
历史的车轮刚刚开始转动,尚未碾压出不可逆转的车辙印!
“……你马上进去。”容逸指着地上的连机舱,眼神在实验室里微微一转,看到另一台连机舱,主动要求:“我和你一起进去!”
“啊?”樊星泽愣住:“现在?这么着急吗?老师还在外面等我们。”
“一般要多久,他会强行唤醒你?”
“一个小时吧。”
他们刚进来了不到20分钟。
时间还很充裕。
容逸已经自己钻进了连机舱中:“你在这里面做了几层虚拟场景?”
“三层。”樊星泽老实道:“都是我梦境里的场景,但有的场景没有完工,我也没来地及进去体验。”
“……虽然你不相信我,”容逸说:“但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和你的过去息息相关。带我进去,我让你事半功倍。”
不知道为什么,樊星泽虽然觉得自己不喜欢容逸,但在她这样笃定的语气里,却不由得想要信任她。
容逸是不会错的,容逸做事总是很稳妥,容逸总能够在险境中另辟蹊径。
跟着容逸,万事容易。
咦,竟然还为她想了个传销口号出来,樊星泽为自己过于跳跃的思维感到迷惑。
容逸熟门熟路地为自己接上电极片,看到樊星泽在犯了阵迷糊后,也躺进了联机舱。
他一手伸出联机舱,握住启动开关:“要开始了。越往里,真实感会越强,进入时的冲击感也会更剧烈。你忍一下。”
比之前更加剧烈的麻痹感从脊椎流向四肢百骸,容逸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第86章 行走在过往记忆中 进入幸运嘉年华的b……
寒冷。
刺骨的寒冷将容逸唤醒。她睁开眼, 满目皆是雪白,如果不是身下的冰雪存在感十足,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病房里。
“戴上。”樊星泽已经先她一步醒来, 穿着专业全套雪顶登山装备,丢过来一个护目镜:“就算是虚拟场景里, 这样一直盯着雪地看, 也容易得雪盲症的。我们现在已经处于第二层场景中, 大脑对真实的感知程度比上一层要高,小心不要受伤。”
“想象自己穿着最专业的装备:贴身吸汗速干衣,羽绒内胆, 防风防水外壳,裤子也是速干贴身长裤,羽绒裤管加防风防水外壳。手套,保暖帽,冰爪,冰镐,攀登吊带。”
容逸以前参加过类似的极限户外活动,在樊星泽的提醒下,她很快穿上了幻想中的全套装备, 急速下降的体温立刻得以控制。
“真方便。”她看着手上温暖服帖的大红色防风手套:“要是所有士兵进入这个系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还有什么挑战性。”
“我给我们开了管理员权限,和进来虚拟训练的士兵当然不一样。”樊星泽选了个方向前进, 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他们只能得到系统配备的装备。现在我和老师还在尝试控制进入人员的脑内信息量, 比如模拟失忆、被俘、拷问等极端情况,保证人员最大程度沉浸式演习。”
“……你们会成功的。”容逸说,
不仅会成功, 在此之后,这项技术还将运用到她经历的赛博朋克副本和邮轮副本中。
环环相扣,她正站在一切的起点。
风雪呼啸,一张口冷气就从喉咙口灌进胃里。容逸不再说话,跟着樊星泽一路往斜上方攀爬。
远远地,她看到一行人也在雪地中前进。和一身厚重装备胳膊肘都很难弯曲的他们相比,这些人简直就是神仙出行,既不怕高原紫外线,也不怕零度以下刀割般的风雪,有的穿着西装,有的穿着休闲服,还有一位女士甚至只穿着超短裙——
等等,这超短裙怎么这么眼熟?
容逸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赛博副本中的自己吗?!
远远传来X的声音:“就快要下雪山了呀……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穿着初始超短裙套装的艾琳娜说:“人类不是有种说法吗,稀有的经历在快要结束时,可以做点什么作为‘留念’。”
X赞扬:“你学的很快哦。装人类越来越在行了。”
他指着被他们征服的雪山:“你可以学电影里,对着雪山喊:‘小艾!你好吗?我很好!’这就是一种留念。”
樊星泽站定,看着他们说说笑笑一路前行:“这是我在梦中看到的情形。我一直在后悔,如果这个时候就察觉艾琳娜的心意,之后就可以多出更多和她好好相处的时间。”
“谁让她是那样理智决绝的人,发觉我不喜欢——只是当时——不喜欢她后,立刻就选择了外派的任务,之后我的梦境里几乎就很少看到她了。”
容逸好奇问了一句:“在你的梦里,和艾琳娜发展到了哪一步?”她要看看,他的梦是连续性的,还是没有逻辑关系的片段。
“没有发展到哪一步。”樊星泽声音低落:“从雪山下来后,都是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碎片记忆,战斗,工作什么的……很无聊。”
“……没有什么熟悉的形象出现在你的梦中?”比如那个名叫容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仿生人?
樊星泽摇头:“这是个完全脱离现实的梦,没有我眼熟的人出现过。”
他们跟着X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体感上时间过去了很久,但由于场景容量的限制,太阳始终没有下落。
“我们在这里面待这么长时间没关系吗?”容逸觉得早就过了四十分钟。
樊星泽痴迷地看着艾琳娜,随口道:“这里是第二层场景,时间流速比体感要快很多。你不是看过《盗梦空间》吗?参照一下那个。”
他们听见X喊艾琳娜小艾,又听见小艾自言自语说梦见自己在寻找一个叫小艾的人,说她在寻找自我。
“……有没有可能,她并不是在寻找自我,就是想找一个叫小艾的人。只是恰巧和她重名了而已?”容逸忍不住和樊星泽说,一转头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