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在心中思忖了一番,摇了摇头,道:“我要先去义庄验尸,义庄的记录一定有死者的身份,或许可以从中找出一些线索,待过两日再去暖香阁。”
他是个捕快,捕快查案是讲证据的,柳城的凶案固然与宜州相似,可也要亲眼见过才行,还有暖香阁……要进一座销金窟, 首先得有足够的银子。
薛邵龙不疑有他,道:“也好,正好今日已到时间了,再留的久些那狗屁知府又要疑神疑鬼,待过一两日,我命人将推荐信与古籍一同送到客栈去。”
他被称为“小神捕”,虽困在这儿,手下却不是一个亲信都没有的,只是自己出不去府衙,否则叫娄知府寻到了由头, 还要连累他爹积累下的名声。
铁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古籍就不必了。”
未免引起知府的怀疑,他没有继续待下去,在给薛邵龙留下了客栈的地址之后, 就离开了府衙。
烈日炎炎,半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明亮的阳光直直的洒下来,晒的人止不住的眼晕,就连路上都没有多少行人,偶尔有人也是打着蒲扇,撑着伞。
铁手忽的转了一个弯,往商铺巷子里去了。
红叶有体寒之症,一向手足冰冷,而他与冷血内力深厚、不惧寒暑,几乎一年四季都穿这一身衣裳,见了路上罗扇轻摇的女子,才想起正是盛夏。
谁知,一进巷子就是另一番天地,不同于敞亮的公门大道,路边都支着凉蓬,还有小贩在叫卖瓜果和脂粉,铺子里头多是女眷,也有陪同的男人。
“方才、方才那红衣裳的姑娘,你瞧见了没?”
小贩喘着气,一脸痴迷的望向某一个方向,使劲儿吞了吞口水,对两旁的同伴道:“咱们宜州城,何时竟出了这样的绝色?还没被万岁选入宫中?!”
一旁的小工抓耳挠腮,急得不行:“什么?你瞧见了?她身上可披着纱呢,光能看见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身边还跟个黑面神,那眼神,吓了我一跳!”
铁手的脚步一顿,对二人道:“是什么姑娘?”
小贩指了一下方向,叹息道:“就是方才,巷子里来了一个红衣裳的美人儿,男人看一眼,就要忍不住面红耳赤呢,可惜名花有主,旁边跟了个眼神凉嗖嗖的小白脸儿,白瞎了那美人儿的大好身段。”
他瞧的真真儿的,美人身上还披着纱呢,可那起伏的身段,绝对是难得一遇的极品,纤细而不见骨,丰盈却不见肉,叫小白脸儿吓走不少尾随者。
铁手心念一转,向小贩指的方向过去,果然在一处铺子外看见了冷血,他抱臂立在一旁,冷玉似的肤色,唇薄而锋利,宛如一头年轻而警惕的狼。
一见了铁手,他“嗖”的站直了,眸子里有亮而亲近的光,上前一步,有点不自在的叫:“二哥…”
铁手与他对视了一眼,问道:“红叶姑娘呢?”
红叶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而非玩物,哪怕是为了安全,他也未打算一直将她拘在客栈之中,只是昨夜他才为她温养了经脉,心知这个美人,只是看起来艳丽鲜活,实则内里虚弱,身体千疮百孔。
才过去了一夜, 她怎么会有力气到巷子游玩?
冷血的脸有一点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被烈日晒的,他的唇动了动,道:“她在挑选胭脂。”
红叶睡了一夜,或许是铁手的内力深厚,她的精神也好些了,换上了冷血所送的新罗裙,提议出来看一看,毕竟罗裙也要配香包脂粉、轻罗小扇。
“……四爷,我穿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
她轻笑,眸子比星光还明亮,盛了一片艳丽的血色,红唇香软,每一口吐息都带有一股凉丝丝的甜腻,宛如一支开到荼靡的花,道:“你说呀,这件衣裳配什么脂粉,你喜欢什么,我都穿给你看…”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她, 冷血也不行。
二人走进铺子,却没嗅到一点脂粉香气,反而四下里开了几把伞,那红枫似的美人没碰脂粉,手里也拿了一把纸伞, 伞面上绘有大片猩红的枫叶。
“就是这一把,我喜欢红枫,你要多少银两?”
她一抬伞,隔着一层轻薄的赤色纱幔,露出了一对盈盈的、带着慵懒笑意的眸子,柔软的发丝落在了肩膀与胸前, 黑白红的对比分明的令人心惊。
难怪,红叶这样的美人,足以让整个宜州城陷入因她的美貌而卷起的漩涡,若非罩了纱幔,恐怕这间脂粉铺子, 早就被慕名而来的人踏平了门槛。
老板痴痴的看着她,分明看不见脸孔,也忍不住为她的身姿而痴迷,他的语气都软了下来,好像再高一个度,就会把这轻盈的美人惊走一样,喃喃的道:“送给您了,能被美人选中,反而是福气呢。”
可惜,老板的福气似乎还不够多,他只多看了一眼,就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挡在了少女面前,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寒意, 把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不必了,她要的东西,我会付账。”
冷血一双冷眼看过去,像瞧进人的骨髓里,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在这条街上,他已经解决了十几个垂涎于美色、手段下作的家伙,此刻再对上同样痴迷于红叶容光的老板, 实在很难有好脸色。
说罢,他垂首看她,认真道:“不买胭脂么?”
红叶轻轻的摇了下头,在他身上靠一靠,稍微恢复一下力气,她出行时在身上蒙了纱幔,却也无法完全阻隔阳光,若非昨夜饮了铁手的血,恐怕……
思及如此,她向一旁的铁手一笑,道:“先前气血不足,脸色总是苍白如纸,需要用胭脂补一下颜色,如今有二爷为我温养经脉, 自然就不需要了。”
的确不需要任何胭脂,她的肌肤莹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敷上粉反而遮去了三分灵气。
事实上,她出门的主要目的,除了听一听有关妖灵的风声,就是为了要买一把伞,炙热的阳光对鬼物的伤害极大,没有伞,在白日简直寸步难行。
老板自知理亏,收下了银子,连忙对冷血赔了个笑,夸赞的道:“客官真是好福气,我从业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为夫君省钱的小娘子呢,尊夫人如此貌美,又温柔体贴,想必出身于官宦之家罢?”
冷血的脸红成了鸡冠子,他握紧双手,紧张的看了依偎在身前的红叶一眼,说道:“不要多问。”
红叶的一举一动,高贵而又优雅,的确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她也对冷血说过,由于被恶人偷了一件宝物,她不放心的独自来寻,这才与家仆失散。
她没有开口反驳, 他实在忍不住在心中窃喜。
眼见冷血羞涩, 铁手在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二人被误会成一对夫妇,他的心中竟有一些酸涩,臂膀上被红叶咬下的伤处,又传来一丝一缕难耐的痛意, 好像是在提醒他不可妄想。
……的确不应该妄想,那是他的小师弟、冷血的心上人,他若生出情意,怎么对得住二人情谊。
第167章 女鬼绝色(十三)
盛夏之时,人的足底踩了石板都黏腻,红叶三步之内却沁了一股凉意,她撑了一把伞,猩红的枫叶下一双柔软的、雪白的手,甚至白的有些刺目。
冷血落在她身后一步,眸子绿的吓人,像一头捕猎中的兽类, 被美人指尖上嫣红的蔻丹所吸引。
红叶似有所觉,轻轻的拢起薄纱,一双盈了血光的、星子一样明亮的眼眸望向他,吐息蛇一样的冷,道:“外头太阳这样大,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我……”
冷血扶着剑,浓而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他的脸色红的像一只大公鸡,头也大舌也大,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一双腿就像是被谁钉在了原地一样。
他并非不想与她亲近,只是羞愧的发觉,自己也和风流好色之徒一般无二,方才,只看了一眼美人指尖的蔻丹, 就忍不住在心目中遐想她的肌肤。
红叶盈盈的眼波一转,道:“我什么,你说呀?”
她的语声轻柔,尾音带了一点勾人的笑意,撩的人心痒,道:“莫不是昨夜之故?可我又不曾真的吃了你,连咬一咬都不舍得,难道你很怕我不成?”
冷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下真的是面红耳赤了, 难为情的道:“别, 别说了。”
他的气血都冲到头顶了,身体诚实的、不可自抑的为她的亲近而羞涩、激动,就像个毛头小子。
红叶撩了一缕柔软的发丝,在指尖绕了绕,明媚的眸光望了这根木头一眼,道:“你害羞什么?不是江湖儿女, 不拘小节么?二爷都没有难为情呢。”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况且冷血在这里一站,一双冷眼四下里一看,周围十尺无人敢入内,旁人的功夫再好也听不到, 这个人的面皮也太薄了一些。
冷血:“……”
他的耳尖儿都红透了, 为难的看了一眼铁手。
铁手落在二人身后半步,隔了一层粗布,摸了下臂膀上的齿印,他克制不住对红叶的心动,可在行动之间却看不出分毫, 绝不肯让冷血左右为难。
且他一向豪迈坦荡,见二人神态亲昵,心中一点阴私也无, 目光中只有比炉火还要温暖的笑意。
冷血收回了视线,心道:这怎么能一样呢?
她没吮过二哥的血,也没吻过他的胸膛,哪怕肌肤相贴,可二哥胸怀坦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说来羞愧,他只不过被亲近了一下,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反倒二哥实在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令人忍不住怀疑, 他到底是不是个取向正常的男人。
红叶轻轻一笑,娇嗔的横了他一眼,道:“不说啦,再说,你的血沸腾起来,就要把自己点着了。”
冷血身上还有伤,且男子动情之时,一身气血上涌最是美味,万一没有忍住,任务失败了可就得不偿失,不过……吃不到,能够闻一闻也是好的。
思及如此,她用指尖勾了下冷血的衣袖,轻盈的身子就这样与他挨在一起,那是亲近的姿态,也是冷血, 是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姿态。
冷血半边身子都僵了,低声道:“我给你撑伞。”
他接过红叶手中的纸伞,略一倾斜,将热烈的阳光、甚至旁人的目光一同隔离在外,他的身形瘦削,却同样颀长而高挑,将美人遮的一点也不见。
三人前行了一段路,叫卖声不见了,两旁的脂粉铺子也越来越少,一股油墨的香气,忽的充斥在了鼻腔,铁手看了一眼招牌,道:“这边都是书铺。”
怪不得,路边的小贩都不见了,毕竟是读书人的地方, 谁也不想在书香气里做个下里巴人不是?
“怎么,莫非女子就只喜欢脂粉罗裙不成么?”
红叶对他轻轻一笑,罗扇收入袖中,在一间名为“墨香阁”的书斋前停下,眸光明媚而多情,对铁手道:“二爷吃的是公门饭,这一次来宜州,估计有什么案子要办,或许还十分棘手,你说是也不是?”
铁手温和一笑,他的唇勾了起来,目光之中有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缱绻情意,柔声说道:“不错。”
他与冷血并未掩饰身份,红叶不是江湖人,可能没有听过二人的名号,可她身为大家闺秀,也许见过公门中人, 又或许是认出了他们的神捕腰牌。
红叶站在一株槐树下,看着冷血收起伞,一点阳光也落不到身上,这才轻咬朱唇,道:“红叶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想耽搁了四爷与二爷的公务…”
冷血瞧着她绝色的容光, 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她是一个美人儿,艳丽都不足以形容,就这么站在这儿,天底下的光亮似乎都落在她足下,眸光这么一转,似乎提出什么要求,都是理所应当的。
一个男人,能见到一个这样美丽的女人,已经可以说是艳福不浅,更何况是与她如此亲近呢。
“看什么?外头天气这么热,进去还凉快些。”
红叶口中说了热,手上的肌肤却比冰还冷,若非还能摸到脉息,简直就像一具尸体,她的眸子里盈了一片艳丽的血热,柔声道:“走呀,若是有些书看,我在客栈等你们回来之时, 就不觉得无聊了。”
一进书铺,先见到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瞧见披了纱幔的红叶,他们猛的怔住,在这一瞬间书铺突然安静了起来, 甚至听得到抽气的“嗬嗬”声。
红叶一点余光也不分过去,她取下了一本《狐诱》,随手翻了一下,问冷血道:“你爱读什么书?”
她生的艳丽而多情,食人间烟火气,却没有一丝风尘之感,这活色生香的、肉欲的美,绝不属于神妃仙子, 更像是话本中诡美动人的狐妖鬼女。
冷血的唇动了动,诚实的道:“我不常读书。”
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书也读过,只是练剑更多一些,清晨连虫豸都未曾叫之前就起身,到了半夜,梦中乍醒也要陡然出剑,这才是冷血的剑法。
冷血这一句话说出来,几个书生掩面轻笑,私语道:“看他佩剑,一看就是个粗人,又怎么会喜欢读书?可惜了, 美人合该为读书人红袖添香才是。”
冷血:“……”
他垂下眼,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一点都不在意旁人怎么说,只是紧张的看着红叶,不知她会怎么想,毕竟大家闺秀,似乎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红叶合上书卷,似笑非笑的看过去一眼,眸子里的血色翻卷,叫人不寒而栗,细看之下又仿佛只是错觉,她柔声道:“读书人,小心祸从口出才是。”
这么一句轻柔的话,除了冷血二人,几个书生活生生听出了一股血腥气,倏地脊背一凉,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有点惊恐的向她看了过来。
红叶轻笑一声,指尖拂过一排书卷,道:“二爷呢?平日喜欢看什么书,神鬼志异的话本可看过?”
铁手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如实道:“不曾。”
他平日好交朋友,也爱读书,甚至可以说是博涉文史,看的多是正经的四书一类,对神鬼志异之流不曾涉猎, 顶多在茶楼听过几出狐女报恩的戏。
红叶的动作一顿,轻轻的“呀”了一声,为难的道:“都没听过,这就有些难办了,本来我还想听一听二爷的意见,看一看人类又出了什么话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