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冲周雯洁点点头,“两位师父放心,我不会自满的。”
李素芬笑着看宁香一会,在旁边慢声开口说:“阿香是我见过最沉稳的年轻人,从来都是踏踏实实不骄不躁的,我相信她不会这样的。一辈子还长着呢,赚这点钱算什么。”
宁香又点头,“嗯!”
***
和周雯洁李素芬说了小半天的话,宁香在傍晚差不多的时间返校。坐的也仍然是那一辆公交车,她没有刻意去记过,但沿途经过什么地方脑子里早都清清楚楚了。
每次来找周雯洁和李素芬学习刺绣,都是一星期里她最开心的时候。尤其回来的时候坐在车上吹着窗子里的风,心里会有很大的满足和踏实感。
今天心里的满足感比以往都盛,宁香坐在车上看着书,只觉得车窗里吹进来的风都带着满满的桂花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上,缭绕在她的发丝眉宇间。
感觉桂花的香气越发浓郁喷鼻的时候,忽有人伸手在她手里的书本上弹了一下。宁香被惊得连忙抬起头,只见是眉眼带笑,脸上常年不见一丝忧色的楚正宇。
楚正宇很轻松地冲她笑,“走亲戚呀?”
宁香回过神来,忙以笑意回应,“是呀,你这是回家返校?”
楚正宇仍然笑着点头,“是的。”
自从楚正宇跟宁香表白,被宁香拒绝以后,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两个人不在一个专业一个系,如果不是互相找,在学校里能碰上面的概率不是很大。
偶尔就是像今天这样,在周末的这个时间点偶遇在公共汽车上,楚正宇也思考过,要不要契而不舍继续追宁香。不过就是表白被拒绝了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能够打动宁香的。
当然他也没有轻举妄动,抱着这种心思观察了宁香一段时间后,他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宁香平时是真的非常忙,确实根本分不出时间来谈恋爱。
或者说,她也根本没有心思谈恋爱,比起谈恋爱的风花雪月,她要考虑更多其他更为实际的东西。她要赚钱维持自己的生活,她要努力学习不让自己的大学四年白读。
他也意识到,如果他对宁香进行死缠烂打似追求的话,不会给宁香带去多少甜蜜和快乐,大概率只会给她带去无穷无尽的困扰和烦恼,所以最后他也没有刻意再来缠着宁香。
压住内心的渴望和冲动不给宁香带去困扰,平时偶尔像今天这样碰上面,他也不会有半分尴尬,好像表白被拒完全不是个事,见到宁香还是自然地打招呼,自然地和她说话聊天。
两人这样寒暄着说了几句话,汽车走到下一站,宁香里面坐着的阿姨起身下车,宁香便往里挪了一个座位。楚正宇在她旁边坐下来,松口气说:“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会了。”
他因为站台位置的原因,周末的时候人又多,所以每次上车都很难有位置。运气好就是别人在他面前下车,他能坐下来休息一会。
坐下来后他还是和宁香闲聊,转头眉眼染笑看着宁香。宁香坐在窗边,车窗里的风拂起她额侧鬓边的头发,夕阳的光线笼罩在她身上,看在眼睛里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
每次看到她都还是会心跳微微加速,想和她多呆一会再多呆一会。
看得嗓子微微有些发干,楚正宇忙收起游远的思绪清一下嗓子,然后看着宁香又说:“今晚忙不忙,现在外面还挺热闹的,大家都会出来玩,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说完他又连忙补充,“哦,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朋友间的邀请,拒绝也没关系。”
宁香看着他轻笑一下,想想自己也确实要买点东西,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之类的,于是便就点头答应了。然后两个人没有坐车到学校,在中途的时候直接背包下了车。
身为本地人,楚正宇对苏城自然很熟,下车后直接带宁香去了附近一个极为热闹的小市场。而现在能热闹起来的小市场,全是因为摆地摊的人多,卖的也全都是些小东西。
眼下这个年份上,市场稍有宽松,但普通人依然是做不了什么大生意的。
宁香和楚正宇在小市场里逛了逛,买了点生活和学习上所需要的东西。两个人在一起的状态还是非常自然的,就是一对比较熟的朋友,聊的话题也都是开心有意思的。
在楚正宇这种人面前,想不开心都难,他就是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人,总能出其不意让人忍不住笑出声。天生的乐天派,明明长得很正,身上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搞笑气质。
和他在一起逛小市场只当是放松了,宁香把刚买的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装进书包,笑着和楚正宇说:“我现在手里有些余钱,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楚正宇当然不会放过和宁香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听宁香这么说,他都不想立马就答应了。但是他考虑到宁香家里条件不好,又不能驳了宁香的面子,于是他说:“好啊,吃碗汤面就行。”
“好啊……”
宁香应着声转回头还没再走出两步,目光忽然定在了街边的一个少年身上。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灰布对襟褂子和裤子,手和脸都很脏,面前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白瓷碗。
在宁香目光定住两秒后,街边的少年也看到了她。于是两个人目光对视,宁香下意识停住了步子,而那个少年眼底却慢慢渗出恨意和狠意,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像头恶狼。
如果能伸出獠牙,他大概已经扑上来,把宁香撕成一百八十片了。
宁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宁波,这个弟弟她一年多不曾见过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宁波,而不是宁洋。而宁波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宁香,他是来这里要饭的。
他拿了两毛钱跑来城里后,倒是找到了城里人招工的地方。但因为他年龄小体格小,看起来实在不是能干重活的人,所以在招工的地方耗了两天也没找到一份工,人家都不要他。
两毛钱在来的路上就差不多花完了,到了城里没地方住,就睡在公园里睡大路边,或者找个桥洞凑合一晚。现在没了严格的管控,也没有纠察组会再来把人抓走。
实在找不到活干,他也不想回家,便随便找了个破碗,开始在城里游荡要饭。住他可以随便哪里凑合一晚,只要不下雨就行,但没有吃的不行,饿急了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要几天饭他发现这个小市场人是最多的,于是便来这里蹲着。
好长时间没有好好洗漱,受不了的时候就随便找个小河跳进去洗一把。身上衣服也是不怎么洗的,浑身脏兮兮地往街边一坐,面前放个破碗,俨然就是个小叫花子。
有时候蹲上一天也要不到钱,有时候遇到心好的,会往他碗里扔上一分两分的。
自从宁兰跑掉家里被赵家抄了以后,他这一年多吃了多少苦,在此时看到宁香的时候,心里就有多少的恨,快要滴血一般红的眼睛里就有多少的狠。
他恨他这个大姐是没有人心的妖精,是没有人味的鬼怪,是心肠狠硬的蛇蝎子!
他可是她的亲弟弟啊!
从小叫着她大姐长大,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现在一身泥垢坐在街边要饭,可她呢,她穿着一身碎花细腰连衣裙,头发梳得齐整,皮肤看起来比以前还细还白,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锃亮的小皮鞋,俨然就是一个时髦娇贵的城里人模样。
他不懂,家里过成了那个样子,一家四口挤在棚屋里,下雨的时候棚屋会漏水,这一年多再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她在城里到底是怎么吃得下饭,怎么睡得着觉的?怎么把自己养这么娇贵的?
穿成这样出来逛街,旁边还带着个更洋气的男人,手腕上戴着亮闪闪的手表呢!
真不会夜夜噩梦,真不怕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吗?
第090章
宁香和宁波对视着没有动,连眼神和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别说宁波现在是在这里坐着要饭,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是磨一手血泡在工地上搬砖头扛水泥扛石子,她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楚正宇不知道宁香为什么突然站着不走了,看她的眼神揣度一下,他不过以为宁香是可怜路边这个要饭的小孩。于是他便忙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张五角钱的旧票子,过去弯腰放到了宁波面前的破碗里。
宁波的注意力被五角钱吸引,把目光从宁香脸上收回来,看向自己面前的破碗。他在城里游荡要饭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面额的钱。他出门的时候身上才装了两毛钱,要饭最多也就要到一分两分的。
除了偶尔要到钱,大部分时候其实都只能要到点吃的。在这种贫苦的年头上,多的是干活也吃不饱的人,想要通过要饭吃饱那就更是不可能了,饿不死都算走运了。
楚正宇看眼前这小孩实在是可怜,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似的,于是放下五角钱以后,他又到身上稍微摸了一会,摸出几两粮票,放到破碗里对宁波说:“你拿去买点吃的吧。”
宁香没有多管,在楚正宇给宁波掏粮票的时候,她就已经迈开步子走了。这里本来就是小市场的出口处,往前走不多久,喧嚣的人声开始变小,周围开始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宁波在路边蹲着,等楚正宇掏完粮票,他抱起地上的碗,把钱和票揣兜里,撒腿像个兔子,瞬间就冲了出去。他朝宁香追过去,半天追到宁香身后,喘着气叫她:“宁阿香!”
宁香听到也只当没有听到,还是继续稳着步子往前走,把他当空气。
宁波喘几口气继续跟着追,但因为好久没吃饱饭了,饿得头晕腿软,所以也跑不快。但因为宁香没有跑,也没有特意加快步子,所以他还是在追一段后堵到了宁香面前。
而在宁波喘着气堵到宁香面前的时候,楚正宇也在后面追上来了。到这时候不用说他也明白了,宁香刚才和这个小孩站着对视,根本不是同情这个小孩,而是两个人认识。
此时宁波眼睛猩红地盯着宁香,半天也没把气喘匀。
宁香站着没再走,眼神冰冷地看着宁波,“麻烦让开一下。”
宁波就是堵在她面前不让,经过刚才跑那么一段,他现在力气小得连说话都费劲,但眼神里的恨意和狠意却没有弱下去半分,只还死死盯着宁香。
好像眼神能杀人,他就把宁香给杀死了。
宁香看他堵着路不让走,自己便转个身换个方向,结果步子还没迈开,又被宁波过来给堵住了。
不知道这要饭的到底是谁,楚正宇这时候上来,伸手把宁香拉到自己身后,看着宁波问了句:“你想干嘛?”
宁波终于找到了一点力气说话,直接虚声回楚正宇一句:“她是我姐姐,我是她亲弟弟,关你什么事?”
亲姐姐亲弟弟?楚正宇转回头看宁香一眼,宁香没有回应他的疑惑,直接一把把他拉开,自己站到宁波面前,把楚正宇的话再次重复一遍,“你想干嘛呀?”
宁波胸口还在起伏,分外理直气壮:“我没有钱吃饭了,快饿死了,给我钱!”
宁香冷笑一下,“你还想要什么呀?”
宁波倒是真回答,“票!粮票!”
宁香看着他又皮笑肉不笑一会,然后她把脸上笑意一收,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宁波的脑袋上。然后在宁波被打懵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劈头盖脸连续狠抽了他几巴掌。
宁波反应过来用手挡,挡一会想要伸手和宁香打的时候,宁香又一把握住他的手,直接一个狠力推出去,把他推出去两米远,让他直接摔躺在地上。
宁香看起来像是气血上头了,在宁波摔倒后,又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揪起来。她略显粗暴地揪着宁波的衣领子拽着他走,嘴里同时跟楚正宇说了一句:“你不要跟过来。”
宁波被她拽走的时候缓过神想起了挣扎,于是一边挣扎一边气虚气弱说:“宁阿香你放开我,你快点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要喊救命了……我要跟人家说你虐待亲弟弟……说你……”
宁香不回头,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喊啊!”
饿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在这里威胁谁呢?别说他现在喊不出来,喊出来宁香也不怕他,她这个亲姐姐教训不想读书背着家里跑出来要饭的亲弟弟,有什么错?
她直接把宁波拖到没人的小巷子里,在宁波挣扎着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想挣开她的时候,她一把把他拉回来,然后便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子,另一只直接往他头上又招呼过去。
宁波本来就饿得没劲,被宁香又打又拽又推,现在更是反抗不了了。打不过就想跑,结果跑也跑不开,每次都被宁香拽回来。
宁香一边照死了抽他一边说:“我这个大姐做得还不够意思是吗?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摸着你的胸口想想,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的?是谁退学赚钱让你们吃穿不愁的?你以为你们从小到大的舒服日子是怎么来的?要钱要票是吧,今天把你打死,我去坟头上烧给你!”
宁香当然没有失去理智,狠话仅仅只是狠话。在抽得宁波软了浑身的骨头彻底认怂了以后,她停下手。另一只手在松开宁波衣领子的同时又往前一搡,把他推出去,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宁波坐在地上没起来,现在看起来连喘气都费劲了。宁香站在他面前,也累得微微喘气。她低头看着宁波那满是红意的脸,平了半天气息开口问:“还要什么?”
宁波已经被打懵了,除了感觉脸上和头上疼,还有就是感觉害怕。就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被宁香打得脑袋嗡嗡嗡响,觉得她如果不停手的话,他今天真的会被她打死。
有点回过神,他眼睛一眨眼泪就刷刷刷掉下来了。哭了一会,他抬手擦一下脸蛋,狠狠吸溜一下鼻子,低头坐在地上,嗓子哽得发不出声,好半天也没有再出声说话。
宁香还是居高临下看着他,看他只是吸溜鼻子哭并不开口说话,自己又开口道:“宁波,我警告你,今天我们偶然碰上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要你的饭,我上我的学。你要是没钱了再敢来骚扰我,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亲姐姐打亲弟弟,天经地义!”
听完这话,宁波突然抬起头,怨毒地看着宁香弱声说:“宁阿香,我要去告诉所有人知道,你是个白眼狼,自己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穿皮鞋,让爹娘和两个弟弟在乡下住棚屋吃不饱受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宁阿香离过婚,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宁香没忍住,上去又是重重一巴掌甩在宁波的脸上,瞬间又打起几根红指印子。打完宁香握紧刺麻的掌心,看着宁波又说:“去啊,你以为我怕你说这些?你以为我这一年多在城里是白呆的,你几句话就能吓住我?我真这么好吓,你爹娘怎么不来找我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