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无法前行。
简静无法忘记他逝去前,唇边那一丝释然的微笑。
这多少令她宽慰,至少那一刻,他是开心且轻松的。
她将初稿发给了康暮城。
康暮城早已知道她的计划,当时并不奇怪。可回头仔仔细细把稿件看一遍,心里咯噔。
他太了解简静了。
假如无事发生,她决计写不出如此细腻温柔的段落。
这么一想,稿件上的文字就好像跳舞的小人,扭来扭去,怎么都看不进去。他思量许久,给黄导拨了个电话。
“黄导,嗯,我是康暮城。”他语气平静,“没事,和你说一声,合同我们已经弄好了,应该没有问题,你那边呢?”
黄导满腹苦水:“我本来打算推荐谢唯,好不容易飞鸟那边也松口了,他怎么就……唉,现在我也没辙了。”
康暮城问:“谢唯是怎么回事?”
“抑郁症复发。”黄导知道的不比别人更多,“之前看他还好好的,谁能想到一眨眼,人就没了。”
他唉声叹气半天,忽而问:“对了,静静没事吧?我看她最近微博和朋友圈都没发,人还好吗?”
有时候,最大的反常就是什么都没做。黄导又不傻,或者说,他们的嗅觉其实比谁都灵敏。
离开旅馆的那天,兴许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简静和谢唯之间的微妙。
康暮城道:“她忙着写新书,为什么这么问?”
黄导迟疑一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什么,随便问问,没事就好。”
康暮城亦不追问,可内心已然明了。
谢唯。
他走后,简静和谢唯发生了什么?
*
“叮咚——”,简静在看谢唯的最后一部电影时,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康暮城,但视频一看,居然是一张肥胖的橘猫脸。
简静忍俊不禁,赶紧把门开了:“怎么是你?”
“嘘嘘。”江白焰压低帽檐,一手揣着肥胖的布丁,一手提了大包小包,“进来再说。”
简静让开。
他鬼鬼祟祟进屋,终于舒了口气,放下沉甸甸的猫饼,甩甩胳膊:“好重,布丁又胖了两斤,我都要疯了。”
简静给他倒水:“你怎么知道我家?”
“问康总啊。”江白焰接过来一饮而尽,这才摘掉帽子,擦擦不存在的汗,“静静老师,我是来找你救命的。”
简静:“?”
“我要去拍戏了,在冰城。”江白焰叉腰叹气,“以前都是我朋友来帮我喂布丁,现在不行了,它一个人在家就不动弹,越长越胖,医生说它必须得减肥。我舍不得把它托给宠物医院,只能找人救命了。”
他九十度鞠躬:“静静老师,救救我吧。”
简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托孤呢。
“我不会养猫啊。”她不讨厌猫,但不会养。
江白焰说:“猫窝,猫盆,猫抓板,猫包,我全都准备好了。等等我再去楼下把车里的猫砂和猫粮拿上来,肯定没问题。”
简静抱起手臂:“我不同意呢?”
江白焰举起布丁的前肢,露出悲惨哀求的表情:“求求你,收留我吧。”
简静:“……”
“求求你了。”他低声下气,声泪俱下,“我们家布丁不吵不闹,可撸可溜,除了能吃没有别的毛病,你再也找不到比布丁更可爱的猫咪了。”
虽然知道他在演戏,简静还是绷不住笑场:“好吧好吧。”
“快,布丁,给干妈磕头。”江白焰摁着自家猫的脑袋,哐哐就是两下。橘猫也真是好脾气,呆头呆脑地任他摆弄,爪子都不亮一下。
“不要欺负布丁。”简静已经自动带入抚养人的身份,忍不住夺过猫咪,揣在怀里撸一撸。
江白焰:“那我去搬厕所。”
他老老实实跑了两趟,把儿子的厕所和粮食搬了过来,又开始安装猫爬架,靠墙放好:“静静老师,你要让布丁多动一动,它可以出门溜的。”
简静掂了掂怀里的分量,同意:“好。”
“我大概要拍两个月,很快就会回来了。”江白焰交代行踪。
简静忽然回过神:“你接了新戏?”
她这两天没怎么看手机,但也知道恶魔2的博弈已经开始,江白焰此时接戏,等同于放弃。
“对。”江白焰没有找托词,干脆地承认。
简静“噢”了声,没说什么。
他却自顾自往下说:“老师不问我原因吗?”
“你有你的理由。”她道,“不需要向我解释。”
江白焰说:“可我想解释啊。”
“那你说吧。”她笑。
江白焰认真起来:“因为,你已经有了最好的恶魔,最好的猎人。”他眼中的神光微微黯淡,“我比不过他。”
简静摇摇头:“别这么说,谢唯……”她想想,正色道,“蚌病成珠,他花了十年才有今天的演技,你才几岁。”
文章憎命达,演戏何尝不是如此。江白焰年少出道,起始点高,又正当红,能有这样的演技已属不易。
可谢唯呢?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尝遍了。
“道理我都懂。”江白焰却道,“可我没有机会超过他了,不是吗?”
简静霎时沉默。
“那我先走了,静静老师再见。”他也不拖泥带水,重新戴好帽子,只是临出门前,踟蹰地说,“还有……”
酝酿再三,气沉丹田,才艰难地启齿:“我们家布丁……便便有点臭,铲之前一定要开排气扇。”
简静:“……呵。”
江白焰落荒而逃。
第101章 婚宴
家里有猫和家里没猫,天差地别。
简静的一天突然多了很多事,要给猫铲屎,喂饭,吃小点心。上厕所的时候,玩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猫会监督上厕所。
开电脑工作,猫就蹲在手边,“喵喵”叫着要人抱。
简静庆幸布丁被教得很好,不喜欢踩键盘,也不爱咬电线。除了推倒杯子,水流到桌上报废了一个机械键盘,没添过什么麻烦。
她很好奇,那些有作家的猫——不,是有猫的作家,到底是怎么保持工作的呢?
反正她不想写稿,就想撸猫。
每天都是:“布丁来抱抱”“布丁吃饭饭”“布丁我们下楼了”。
然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阴暗的想法:假如骗江白焰猫猫走丢了,能把布丁据为己有吗?
可惜江白焰把儿子看得很紧,每天都要视频一下才放心。
简静故意问:“你怕我把你家布丁卖了不成?”
江白焰:“布丁又不值钱,我是怕它被过继给别人啊。”
唉,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了。
简静悻然放弃诱拐计划,玩一天是一天。
然后,3月份到了。
春暖花开,温度渐渐回升,衣衫减薄,早樱初开,街上满是春日的气息。
简静收到了一封结婚请柬。
结婚的是金乌副总的女儿,不仅邀请了亲朋好友,社里的几个头部作家也在邀请之列。
这是推不掉的社交场合,必须要去。
幸好当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只有几抹浅浅的白云,温度不高也不低,极其舒适。
简静提前给布丁铲屎喂粮,关照钟点阿姨中午再来喂一顿,这才满怀忧心的离开家门。
康暮城来接她,见状道:“这么喜欢猫,就自己养一只。”
简静:“买不如偷,偷不如拐,拐不如要还回去的。”
这是康暮城近一月来第一次见她,情况比想象中好了许多。她看起来并不似神伤过渡的样子,淡妆服帖地沾在面颊上,几若素颜,口红不过浅浅一抹,仍然透出血色般的红润。
身上穿的是件米白色的荷叶边多蕾丝的衬衫裙,腰间是棕色的皮质腰封,紧紧系在腰身上,将宽大的裙子勒出纤细的腰身,外套罩了件薄大衣。下面则搭配马丁靴,靴筒上缀着blingbling的挂饰,可爱里带了点摇滚风。
好像是春季新款。
有心思买衣服,问题就不大。
康暮城实打实松了口气,终于敢开口提起新书:“新稿子我看了,悬疑部分发挥稳定,是你的风格,倒是感情戏出乎预料。说实在的,静静,我以为你会写成夏星那样的。”
简静忍俊不禁。
“她的故事受欢迎,可缺点也很明显,太虚了,梦一样。你的这个故事,假也是假的,意却很真,是怎么写出来的?”康暮城佯若平静。
简静顾左言他:“那你什么时候给修改意见?”
“我带来了。”康暮城递给她一个文件袋,又把话题拐回去,“最近群里,许编剧他们总是在聊恶魔2的选角,你很少说话。”
简静道:“没什么兴趣。”
“之前不是说想推荐江白焰吗?”他问。
简静反驳:“不是算你的?而且他自己已经放弃了。”
“你可以推荐别的人选,有什么喜欢的演员吗?”
“康总,”简静转头看着他,“你是想问我谢唯?”
康暮城顿了下,道:“你们才认识多久,但他和邵蒙前后脚去世,陶桃又突然发疯,我有点担心。”
简静摇摇头,道:“我没事。”
相识不过几日,能有多少痛彻心扉?只不过人一死,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渡上了一层柔光,难免怅惘。
“静静,”康暮城斟字酌句,“或许你可以和我聊聊。”
她瞥他一眼,没吭声。
他补充道:“什么事都可以,我都会听。”
“不要。”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康暮城吃了一惊,讶异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会保密的,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想像做心理咨询一样,汇报我的个人状态。”简静慢条斯理地说,“康总想和我聊,就先说说自己吧。”
康暮城怔了下,面露犹疑。
简静整理胸前的兔子胸针,云清风淡。
片刻后,康暮城似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并不习惯向她倾吐,欲言又止了好半天,还是没能突破心理障碍,生硬地转移话题:“到了。”
今天婚礼的举办地是一处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仿英式城堡设计,只承接婚宴和其他的宴会,私密性极好。
车子驶入铁门,一座类似于唐顿庄园里海克利尔城堡的建筑跃入眼帘。
广袤的草坪,修剪精致的花园,随时可以成为偶像剧的取景地。不过此时,花园已经被雪白的丝绸和大捧的鲜花占据,五彩缤纷的气球扎满花架,如梦似幻。
简静在入口处签了名,送上8888的份子钱,获得礼物一份。
她很好奇他们会送什么,当场就给拆了。
一瓶祖玛珑的香水,一支香奈儿的口红,两颗手工巧克力。
再瞟向康暮城的男士礼盒:“你那里有什么?”
康暮城本来没打算拆,被她一问,只好扯开包扎的丝带,里面是打火机、香氛和曲奇饼干。
“给你。”康暮城把饼干递给她,“像个小孩子。”
简静:“……”她又没要。
不过给都给了,还是拿着揣进自己包里。
康暮城的目光柔和下来,关照道:“跟着我,我们去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简静照办。
金乌的副总姓聂,人称聂总,是个挺帅的中年男人,年纪虽然上去了,身材保持得还不错,身板笔挺。因为生活优渥,脸孔上的皱纹都不多。
“暮城来了。”聂总负责的是出版的发行工作,和简静的接触较少,略显生疏地寒暄,“这是简老师吧,谢谢你来参加小女的婚礼。”
“聂总好。”简静熟门熟路地当起了壁花。
聂总在金乌做了十几年,和康暮城已经熟得不必多聊,直接和他道:“榕榕和她妈在一起,你们很久不见了吧?”
康暮城道:“有两年多没碰面了。”
“看见你,她肯定很高兴。”聂总笑眯眯地说,“去看看她吧,今天榕榕的好朋友到了好几个,都是又漂亮又精神的小姑娘。你比我家榕榕还大两岁,得抓紧了啊。”
康暮城叹气:“是。”
简静忍笑,果然参加婚礼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被人反复催婚。
康暮城生怕聂总当场牵红线,忙不迭找借口离开,去拜访今天的新娘。
新娘和母亲在等候室里,十来个女孩子围着她,众星捧月。
“芸姨,榕榕。”康暮城和熟悉的长辈打招呼。
聂太太今天按照习俗,穿了身红色旗袍,因为料子高档,做工精致,哪怕是最艳俗的红色都不显得廉价,反而满是华贵与喜气。
她见到康暮城,别提多高兴了:“暮城,快过来坐。”又和女儿说,“榕榕,你好久没见到暮城了吧?”
新娘已经换上了婚纱,轻柔雪白的纱绸小心地裹住纤美的身体,长长的拖摆迤逦在地,好若盛放的花瓣。
“暮城哥。”榕新娘绽开笑容,“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康暮城也不似平时应酬的严肃,微微笑:“好久没见你,忽然就结婚了。听说男方是房家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