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别说, 一个人在这县城里住, 倒也清净,他前头四个儿子都结婚了, 他孙子孙女都有好几个了, 家里越发热闹起来, 眼看着荷花镇的宅子都要住不开了,人一多,就算日常再注意, 还是会有声音,他很不喜欢。
如此,他就越发不想回荷花镇,直到中秋佳节,他都没有回家的意思,倒是去了街上逛了一回,
他很多年都没有在节日里逛过街了,如今也不爱往那人多的地方凑,越走越往那人少的湖边走。
抬头望着皎洁的月亮,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这辈子如此地短暂,只在读书中度过了,还没有考上举人…
唯有这月亮是永恒的,它又见过了多少的悲欢离合呢,正想吟诗两首,以宣泄自己的心情,没想到旁边倒是有道声音先道:“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这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郎,倒是难得,没想到这女郎竟然知道刘禹锡的这首诗,像他家娘子,虽然识字,但是开口闭口都是黄白之物,真是俗不可耐啊俗不可耐…
你道那女子是谁,却是当初匆匆从荷花镇搬到县城的吴师爷的家眷。
当初吴师爷一家搬到县城,县城少有人知道吴大郎的事,日子倒也安生过一段时间,只是自吴大郎抓采花贼被打成那样以后,吴大郎打娘子的事人尽皆知。
丢不丢人的另提,那县令大人也听说了,那县令大人最是爱重自己的夫人,看不上轻慢女眷的人,对吴师爷倒是冷落了起来。
如此,都不必县令大人自己动嘴,吴师爷就被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同僚给踹了下来。
那陈氏找了多少大夫,都没能把吴大郎那有难言之隐的毛病给治好,一个男子,岂能接受自己不行,再说这事儿人人都知道,吴大郎哪里还敢出门,脾气越发古怪起来,整日在家发脾气。
吴秀才也赋闲在家,整日无所事事,如此吴秀才父子二人,两个人都指责对方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天天在家互殴。
那芝娘本来天天闹腾着她那门告吹的婚事,她大哥出事后,她倒是越发安静起来。
苓娘原本还不知道大姐为何会这样,直到芝娘火速和别人勾搭在一起,吴秀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成全了他们,然后告诉苓娘日后她不出嫁,只就留在家招上门女婿,以后孩子跟着他们吴家姓。
她家大哥连自己的孩子都给打没了,哪个族人敢把孩子过继给她家,敢过继的她家可不敢要,只好出此下策。
苓娘这才明白大姐为何要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跟别人生米煮成熟饭把她家脸都丢光了,且那郎君比之原先定下的大姐夫,差得远了。
原来大姐早就预料到爹的打算,苓娘想逃也逃不掉了,本来这个招上门女婿的责任是大姐的,现在倒好,只剩自己了。
这年头,能放下身段做上门女婿的,岂能有什么好货?那吴秀才好歹还顶着秀才的名头,想做他家上门女婿的人倒也不少。
有很多年轻家里穷的郎君,穷不穷的苓娘倒是无所谓,但是哪个小娘子没看过几本话本子,岂能不羡慕那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再说苓娘自小在荷花镇长大,在荷花镇的女眷哪个不捧着她,所以她心气高得很,自觉得自己一个秀才的闺女,起码也要嫁个秀才才行。
可是看看他爹给他找的对象都是些什么人,顶了天了只是认识了几个字,没有那种有文化的人,秀才就更别说了。
这个时期的读书人都是要面子的,娶个有钱的娘子倒也还说得过去,但是一个读书人去做上门女婿,除非那女郎家里富贵滔天,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人去享受,不然哪个读书人愿意放下身段,去受这罪。?
所以这苓娘的愿望想来是落空了,她越发地不满意起来,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要是大郎还好好的,她这样闹腾,她爹娘一巴掌就直接下去了。
但是眼看着儿子指望不上了,以后他们的下半辈子还要依靠着这个女儿。倒是越发不敢对她用强。
只苓娘挑挑拣拣挑了三四年,方才定下了一个年轻的后生,她心里还是不满意,这个郎君只不过是矮子中找高子,她年纪也大了,没办法,捏着鼻子认下的。
哪里想到定下的那个郎君家里长辈去世,只能守孝三年,于是这婚事又推迟了三年,只等着中秋过后成亲。
今儿佳节,她爹娘方才舍得放她出来和那廖郎君逛街,只是自己在路上说的话,那廖郎君虽然识字但是没多少文艺细胞,接不上话,话不投机半句多,苓娘被气得扔下廖郎君自己到这湖边悲情伤秋。
看到那月亮,不禁念了两句诗,没想到旁边有人应答了,说的正中她心坎,把她刚刚在廖郎君那里受的气都给打散了。
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书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到底是个读书人,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
那苓娘心下一狠,自己大姐可以逃出去吴家,自己为何不行,越发愿意搭理这书生来。
那钱秀才见这女郎,二十几岁,却是梳着未出嫁的发式,一个如此有文化的女郎,却还没嫁…
如此钱秀才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刚考上秀才那会儿,意气风发,自然去过那等子地方,那里边的小娘子,都爱装嫩,如此,自己倒也算宝刀未老。
见自己出声说话,那女郎竟然没被吓跑,还和他攀谈了起来,钱秀才越发肯定了起来,那女郎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自己的水平,钱秀才文绉绉的话信口拈来,还暗示她今晚带她回自己的宅子去。
那正和苓娘的意,她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回去就得准备成亲了,如果不生米煮成熟饭,哪里能得了她爹的成全。
且她试探这书生,竟然是个秀才身份,秀才自然不对轻易给人做上门女婿,要是她爹是个大官儿还有可能,只她爹也只是个秀才,那就更不可能了,她心里满意,自跟他回去了,等回家看到他家的大宅子,也没看到女眷,越发满意。
而那廖郎君,找了半天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未婚妻,却见她被个男子搂着一起进了一座大宅子…
…
隔天一早醒来,那钱秀才越发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几岁,正想问这花姑娘是哪个楼的,他下次还来,那苓娘娇羞开口道:“官人既和我好了,赶明儿可得上门提亲。”
提亲?提什么亲?他可没想过要把这女郎娶回家,一个花娘子,做妾且有损颜面,哪里能娶…
却没想到苓娘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把他吓死,只听那苓娘道:“我爹以前可是在县衙做过师爷的秀才,官人既要了人家去,自然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不然这事怕是不能善了,如今我这般,还如何能嫁了别人去?”
说着把落红的帕子掏出来给钱秀才看…
钱秀才真的懵了,他不过是良辰美景睡了个花娘子,还想着付钱完事,哪里想要碰到了个大麻烦,这女郎竟然要自己娶她。
若是她是个良家女,纳了她倒也无妨,但是她说她爹以前是个师爷,自己也是个秀才,但是可没做过师爷。
如此,才知道害怕,忙忙解释自己家中已有妻儿,那苓娘本就想过他虽然看起来保养得宜,看起来还有几分颜色,但是年纪到底不小,能没有妻子吗?
只是自己昨儿跟他回来,没看到,到底心里抱了一丝幻想,如此幻想破灭,她倒也不慌,既然豁出去了,总比一辈子留在吴家好,只要那娘子家里没有自己厉害,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能比得过自己去?
…
那苓娘一夜未归,可把陈氏吓了个半死,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自从自家官人当不成师爷后,他们吴家地位越发一落千丈。
那些以前官人得罪过的人家,都来踩一脚,他们吴家不过是关起门来吃老本度日罢了…
这苓娘就要嫁人了,居然一夜未归,昨儿她跟着廖郎君出去的,陈氏派了人去问了那廖郎君,那廖郎君只冷笑地对着那下人道:“那苓娘想来是看不上我这上门女婿,自己找好了下家,只怕这门亲事是不作数了!”
那陈氏听了下人的话,唬了一跳,自己找好下家?以前芝娘那死丫头,不就是自己找的下家吗?陈氏心里越发慌张起来…
等到了大中午苓娘才回来,陈氏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苓娘做都做了,本来就是豁出去了,回家也没不好意思,直接跟家里说自己昨儿已经跟个秀才公成了好事,要退了廖郎君那门亲事。
吴秀才如今整日呆着家里,听了这逆女竟学了她姐姐,丢人现眼,越发生气起来,只想压着这事,只当没事发生过,如期招了那廖郎君上门,直接把这逆女锁在她自己房里,不让她出门半步。
那吴秀才还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找来那廖郎君商量婚事,只是那廖郎君原本就是因为家里儿子太多,他在家分不到多少家财,不介意做那上门女婿,只是哪个男人能接受家里的娘们给自己戴绿帽子?
这亲事他却是不认了,只上门跟那吴秀才说道:“只怕这门亲事有变,谁也忍不了自己做了那乌龟王八蛋去,只怕令爱已有了更好的去处,如此只盼着好聚好散。”
又想着这吴秀才有功名在身,这几年虽然没落了,倒也是自己家这种普通老百姓惹不起的,生怕那吴家不要脸倒打一耙,反正这门亲事做不成了,也不替那苓娘隐瞒了好事,把这事宣扬了出去。
一时之间,吴秀才家又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又成了饭后谈资,您给品品这个又字,想来是家学渊源了。
那吴秀才没法子了,只好让那逆女说出了那男子的住处,自己上门兴师问罪去了。
上门一看,呦呵,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出处:
八月十五日夜玩月[刘禹锡]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第37章 、决心
那钱秀才本来中秋过后就要回荷花镇, 哪里想到自己惹了一个那么大的麻烦,他倒是想回荷花镇,但是他又怕那师爷日后跑到荷花镇去兴师问罪。
毕竟他家这宅子, 跑不了,别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到时候在荷花镇闹得难看才是真的丢人丢到家了,所以只能呆着这县城的宅子, 等着别人上门兴师问罪。
可是他左等右等, 等了好些天都还没等来人,原本他松了一口气, 只以为那女郎只是哄哄自己,或者她说的是真的, 但是她家觉得丢人就不敢上门兴师问罪, 哪里想到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去,这人就来了, 这人,真是让他吓了一跳。
可不就是以前的街坊, 吴师爷吗,钱秀才整日呆在自己书房读书, 连家人都很难见到他, 何况是街坊,只是他们都是秀才, 都在荷花镇上, 自然认得对方。
没想到苓娘的爹竟然是吴师爷, 这下真的尴尬极了,以前钱秀才和吴秀才都是称呼对方为兄,如今倒是不知如何称呼了。
到底自己理亏, 钱秀才先开口道:“吴师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吴秀才早就不是师爷了,冷冰冰道:“如今我已经不是师爷了,不必如此唤我。”
这钱秀才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吴秀才在心中回想了钱秀才家里婆娘的家世,幸好她家不过一介商人…
…
所以等到九月底,那乡试放榜都够时间了,钱家发觉不对劲的时候,钱秀才回荷花镇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吴秀才和他闺女。
钱秀才一回来,话也不多说,只跟着蒋氏说了想和离。
那蒋氏真是懵了,官人不过是出门赶考一趟,回来怎就要跟自己和离了,只那钱秀才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他倒也不敢说是要休妻。
概因本朝律法中有三不去,其中之一就是家中娘子持舅姑之丧不能去,他家老父老娘的丧事都是蒋氏操办的,自然不能休妻。
蒋氏只是初初被当头一棒,再听县城里哥哥派过来的下人说的在县城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那廖郎君传出得流言里,可没说那成了好事的男主人公是谁,蒋氏却是顿时回过味来。
看自家官人这回回来也不天天呆书房了,倒是天天往吴秀才家跑,再想想吴秀才家那个二十几还没嫁出去的闺女,想来那吴秀才带着闺女回荷花镇,不止避风头那么简单。
这个老不羞的,竟然找了个比自己儿子小的姘头。
蒋氏自嫁给钱秀才,自认为自己尽了做为娘子该做的事,自己这姻缘是父母之命,对着钱秀才她倒没有什么爱得死去活来,再说就算有情爱,只这几十年的生活,早就没了。
只是自己这几十年因为官人万事不管,自己家里家外地操心,如今年纪大了,竟是落得这种下场,一时心有戚戚,却又无可奈何,痛哭了起来。
自打钱衡懂事起,他娘在家里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不管是外头应酬营生的事,还是家里吃穿用度都是他老娘一手抓,哪里见过他老子娘如此失态,一时对自己的父亲越发不满起来。
那钱秀才才不管了家里的孽障如何不满,这几天他算是回过味来了,那吴秀才趁着自己心虚,提了以后让自己和苓娘的第一个孩子跟他吴家姓,他当时只害怕那吴秀才去县衙告他,以后他在这就混不下去,还能不答应。
如今他明白过来了也不气恼,只因他之前被苓娘算计,如今说什么都要娶她了,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倒是越发感受出苓娘的好来,苓娘自小就跟着读书识字,自然能跟他聊到一块去,加上年纪轻,倒让钱秀才越发喜欢起来。
如果说当时在县城是半推半就,如今倒是愿意了,且那苓娘说了,她爹是秀才,他也是秀才,以后他们俩的孩子,至少也能考个秀才回来。
这话说到钱秀才心坎里了,他越发觉得有道理,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为何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死活就是考不中呢,估摸着是那老妻太不给力,生出来的儿子不够聪明罢了。
他现在年纪也大了,不想再科考,以后若是再有孩子,自然是好亲自好好教导,不然他们老钱家真是后继无人了。
如此,越发急不可耐地想跟蒋氏和离,钱家一时真是鸡飞狗跳,钱衡的几个嫂子觉得这个公爹以前就不靠谱,如今更加不靠谱了,竟然要娶一个年纪跟她们差不多的女郎做妻子,想到以后她们还要看那后母脸色行事,越发不想公婆和离。
钱衡一下学回到家里,在门外就听他爹冲着他娘道:“要不是你不够聪明,耽误了我钱家的孩子,如今我尚且有机会改正,你且成全了我们吧!”
竟是嫌弃他娘给他生的孩子不够给力才想和离,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是自己喜新厌旧罢了。
钱衡心中郁闷,家也不想回了,就掉头再去了姜家。
姜榆就住在他们隔壁,自然知道小钱心里苦,小钱这般话唠,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