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家小宝
两位家主虽性格大相径庭,但处事习惯也不免有所重叠。
譬如他们都是果断决绝的人,做事干净利落,一旦给某件物什打上了标签,就不会再多看一眼,浪费时间反复揣摩。
他们都确认了夫妻死亡并非咒灵所为,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再来屋舍一趟,其实是针对阿音。
套出阿音的话,拂却她身上的迷雾,再三确认她于人类的无害性。
由他们亲眼判定,她是正是邪,是否具备“人心”。
这并不是疑心病,而是作为御三家家主的责任和担当。
世上多少的邪祟魍魉,普通人又是何其的孱弱无能,若没有能人异士肩负使命,护一方平安,脆弱的人类逃不过沦为口粮的下场。
咒术界的定位便在于此。
而咒术界顶端的御三家,执掌了两大家族的他们,在“非人”一事上只会更加敏感,纵然能看出阿音咒力的纯净,也要上个双重保险才行。
这和他们本人对阿音的好感多少无关。咒术师的使命就是祓除邪祟,此乃大势,他们也早过了天真轻信的年纪。
不得不说,阿音不做人了以后,直觉非常准。她选择和盘托出,歪打正着,两位家主心中盘桓萦绕的疑虑消弭散去,冰冷审视的目光也被温暖包容所替代。
她把信任交付了他们,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未曾丢失的人心。
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禅院温柔了眉眼,抚摸着少女的头顶,承诺他们不会伤她。
于是五条展露了笑颜,捏捏少女软嫩的脸颊,称道阿音是个好孩子。
不论别人作何想,他们不会对困囿的人类视若无睹,也不会拿疑心揣测真心,他们的气量还没有小到那个地步。
至少在两位家主这边,阿音被划入了人类的阵营,因着实力未长成,也被圈在了保护范围内。
阿音茫然地捂着被五条捏红的脸颊,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态度忽然转变,迟钝的少女尚且不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成功抱上了两个大腿。
回到临时据点的小屋,五条对着简陋的日历开始算日子。
“你在做什么?”阿音好奇地探头。
“算时间啊。”银白长发的青年如是说道,他收敛力道,轻揉了一下阿音探过来的雪白脑袋,“别看我和禅院阁下现在这么悠闲,当家主可是很忙的呢。”
“就连这难得的外出时光,也是我死缠烂打好不容易从天皇陛下手上搞到的……”
禅院轻咳一声,提醒某人住口,御三家的脸面都快被他丢光了。
于是五条话锋一转,跟阿音掰算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两个月是最宽期限,我和禅院阁下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事情做完。所以跟着我们走的话,节奏可能会很快,阿音没问题吧?”
阿音点头,就听五条接着说道:“那么我打算三天内解决掉这件死亡疑案,剩下两个月搞死鬼王,阿音跟得上吧?”
阿音:……
你他妈说什么,两个月内鲨了鬼王?
阿音顿觉腿软,然而她瞅了瞅满面笑意的五条,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禅院,好像扬了鬼王的骨灰这事对他们而言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于是阿音坚强地支棱了起来。
他们都不怵,她怵什么!
两人一鬼愉快地给鬼舞辻无惨定下了死期。
………
说三天结案,就真的只用三天,多一秒都不算的。
阿音眼睁睁看着两位家主终于放弃了摸鱼,分工明确,效率极快地找到了突破点。
禅院惠先是从村长这边套话,套出了那对夫妻的个人信息,再从中筛选有效信息。
不过可惜的是,这对夫妇可能也知道自己在干违法的事,对个人隐私都严防死守,除了姓名生卒年月外,挖不到其他东西。
既然如此——
禅院惠干脆利落地把笔一扔,扭头说道:“五条,从被拐卖的孩子身上入手。”
“在查了在查了。”五条悟懒散地摇着折扇,“从传回的消息里看,值得注意的有四家,都是普通人户,但经过问询,在孩童失踪后他们都做过一件事。”
“什么事?”这是阿音。
“啪”的一声,五条合起折扇,他唇角噙着兴味盎然的笑意,对他们说道:“对神明祈愿。”
三人此时在小镇的旅舍内,窗户一紧,门一关,便敞开来说亮话了。
阿音不曾疑惑他们的情报来源,两个位高权重的家主在这,御三家根基深厚经营千年,他们的家族势力遍插.日本岛她都不奇怪,消息传递的速度堪称迅捷,许是用了什么秘法,不过半日就把五条要的情报弄到手了。
然而眼线能探知到的也到此为止,接下来还是要亲自去走一遭。
“神明……”阿音对这个词陷入了沉思。
同一间旅馆,同一种言论,她霎时想到了刚来小镇时,所见到的那位老板娘的说法。
若是在原来的地球,她听到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封建迷信,然而她都穿了,穿到一个人鬼共生、咒灵肆虐的大正时代,再整出什么新花样她都不奇怪。
阿音再抬眸时,看向两人的眼里一片冷静。
“有地图吗?我看看。”
“给。”五条递给了她。
绘制的地图上,几户人家的位置都标上了红点,阿音三人的方位则用蓝笔做了记号,倒是方便。
阿音略微估算了一下行程,说道:“能在今天黄昏前到达这一户家。”她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被记上“中田”姓氏的红点。
“嗯?”
五条看了眼地图,说道:“这一带可没有列车哦,阿音打算怎么去?”
他不熟悉那边的地形,贸然用无下限带人瞬移的话,说不准会误伤无辜。只能用普通人的办法。
即使是乘坐列车,想要抵达这户人家的位置,也要一天多的路程吧。
彼时,三人是围着一张小方桌席地而坐的,在禅院和五条的注目下,阿音站起身,绕开了方桌,几步走到了窗前。
如今的玻璃窗还未普及到千万家,偏僻的小镇仍以木质结构的短册窗为主,阿音打开了雕镂花纹的窗扇,让清冽的晨风和着雾气吹入屋内,也让两人的视线转移到窗外灰蒙的天空上。
太阳光未露,因而阿音可以毫无忌惮地站在窗前,她抬起手,循着她的指向,天空中一个黑点渐渐降落,在视野里逐步放大,身躯抽长。
最终,状貌丑陋的咒灵稳稳地停在了窗前。
阿音探出身子去rua咒灵,好像看不到咒灵背上玻璃球似的数十个眼珠子,她满脸自豪地转过身,拍拍咒灵的脑袋。
如是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宝。小宝会飞,我们就坐小宝去吧!”
咒灵身下的触手随之舞动,像是在应和主人的话。
好一个“小宝”三连击。
禅院:……
五条:……
两人宛如忽然忘了日语怎么发音,盯着咒灵,嘴唇翕动,却吐不出半个字眼。
小宝?
你可真是个取名鬼才。
第9章 初次喂食
天幕蔚蓝,水汽混凝成白云,悠悠飘远。
在辽阔的蓝色天穹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钻进了云中,而后又破开云团,眨眼间便移动了数百米。
正是载人航天咒灵,小宝。以及它背上的三名乘客。
阿音伏低了身,死死地攥着伞柄,让自己蜷在紫伞下的影子里,任由狂风呼啸吹乱她的头发,嘴巴还吃进了几根发丝,她也不肯松开一秒。
小宝全速前进状态,体感比过山车还刺激。得亏禅院制作的伞材质特殊,否则此时伞骨都要被掀飞了。
阿音“呸呸”吐出了咬进嘴里的发丝,她的声音被风揉碎得断断续续,于是她只能加大了音量输出,近乎是用吼的提醒玩嗨了的某个人。
“五条阁下!不要再探出身了,您当心一点啊!真的会掉下去的!!”
甫一张嘴,冷风便呼啦啦地灌满了口腔,阿音咳嗽着,眯起眼去看咒灵最前头的白发青年,面色紧张。
五条站在咒灵的脑袋顶上,他的雪白长发被强风刮得狂魔乱舞,凌乱不堪,然而本人毫不在意,他一手抵着眉骨,极目远眺,也不顾这里是离地面几千米的高空,他上身前倾,面露惊叹。
“哇哦——”
他又往前方挪了两公分,此时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咒灵外面,看得阿音心惊肉跳。
他们倏忽穿入了云彩内,视野被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不过几秒,咒灵便冲出了云身,把白云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五条揭开了遮目布条,苍蓝的眼瞳里溢出了孩子般兴奋的情绪,地下两万里,远野、沧田、湖泊、大河,绿茵茵的青草地,郁郁葱葱的密林,袅袅炊烟和乡村人家,皆收束于那双蓝色的眼睛里。
从高处向下俯瞰,五条并不是第一回 。他用术式就能做到凌空的状态,然而感触却是不一样的。
太高了,太快了,几息之间流逝的景致,短暂如烟花,绚烂而珍贵。
阿音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五条阁下,你往后退一点,太危险了!”
阿音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头秃,就像是替邻居看护他们家的熊孩子,不论怎么嘱咐,熊孩子都要在高速路上把头探出窗外的那种……无奈和心累。
这个幼稚的男人真的是家主吗?他们家族还好吧??
“不用管他,摔死了算我的。”
多么冷酷无情的话语,一听就知道出自何人。
然而和他们相处了几日,阿音也逐渐习以为常。
她叹气,循声回头,且在下一秒眼神凝固。
咒灵另一侧的黑发青年淡定而佛系,仿佛和阿音、五条处在两个世界。
禅院的黑色长发被一根发带低低束起,纵使置身于强风下依旧发型不乱,他正襟端坐,一手放于膝上,身前铺开了深色耐脏的餐布,糕点和茶水搁置其上,压住了餐布的四角,防止其飞走。
他阖目,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
优雅,端庄。
和咒灵脑袋上某个欲乘风而起的大龄幼稚儿童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音:……
她瞳孔地震,颤巍巍地指着禅院和他的下午茶:“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做个人吧老铁。
自从变成了鬼,阿音已然习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不吃人的原则在这,她必然要忍耐每时每刻如火灼腹的饥饿。
被双家主拉入伙后,阿音的日子难上加难。她不仅要忍饿,还要忍着这俩稀血的顶级诱惑,每天眼巴巴地啃着血袋过活。宛如玉盘珍馐摆在面前,嘴里却只能嚼着干涩的面包。
最凄惨的来了,她在咀嚼面包,双家主在锦衣玉食,尽管人类的食物她吃不得,但谁曾经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啊。
光是看着餐布上精美外形的糕点,口水便不争气地……
呜。难受。
此时,五条自娱自乐了一上午,总算放过折腾咒灵的脑袋和阿音的小心脏,从咒灵前端走了回来,悠哉游哉地在禅院的对座盘膝坐下,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哎呀,不知不觉都过了半天了,差点感觉不到肚子饿了。还好有禅院阁下。”五条喜滋滋地嚼着甜糕,假装看不到禅院嗖嗖飞来的几个眼刀。
“我没带你的份。”黑发青年凉凉地说道,“你把阿音的份吃了,她怎么办?”
抢夺女性的吃食,这就是五条家的教养吗?
五条一噎,他默默瞟向了雕塑般定格了良久的阿音。
“阿音,你要吃吗?”他委婉地看了看自己手上只剩一半的甜糕。
而阿音,在听到禅院说“这是给她准备的”时,心里忽然就平衡了,她坐到了餐布的另一侧,笑着摇了摇头。
“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给五条阁下就好。”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的是,“我明明没看到禅院阁下带了包袱,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吃不了人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食谱只有人类吗。鬼的情境,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啊。
禅院惠沉吟几息,看向了阿音:“是我的术式效果。能把东西封印到影子里,随身携带。”
阿音:“……机器猫的异次元口袋?”
“嗯?”
“不,没事。”阿音抹了把脸,心说怪不得初次见到他们都行装简单,空间系也未免太方便了些。
而五条,在阿音拒绝进食后便愉快地把糕点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末了,他难得良心发现地问了一句:“那阿音一直不吃东西,不会饿吗?”
“我之前在一家医院工作过,拿了些血袋,姑且能垫垫肚子。”阿音强颜欢笑。
她饿!她饿啊!
但是她不敢说啊!
太难了,这年头要做个好鬼太难了,从咒术师手下苟命也太难了。
“……”五条不说话了。
在把遮目布重新缠回去之前,他最后看了阿音一眼。
少女白发盘起,花簪插于发间,紫伞斜倚在肩头,她红瞳低垂,眸光黯淡,有沮丧的情愫在酝酿成雾。
啊,真可怜。
好吧,就看在这姑娘把自己的糕点让给了他的份上。
五条一声轻叹,似是妥协,又像是心软,他拍上了阿音的肩头,把鬼少女吓得一个哆嗦,如猫一般炸毛。
“干干干什么?”
“别紧张啊,搞得像是我要害你似的。”五条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对阿音招招手,“你过来。”
五条半点大家族的礼仪风范都无,他舌尖舔了舔指腹沾上的糖渍,接着手腕一翻,宽大的袖口顺势滑落,露出了他白皙的腕部,皮肤在阳光中近乎透明,香甜的血管青筋没于皮肤下,刹那便吸引了阿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