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众人已经知晓的消息,若无意外,也不可能改变,四大令主也不惊诧,彼此互相望着,仿佛私下正在交谈,却仿佛已是彼此心照,四人面上先后流露神秘笑意,似乎都是达成默契,倒惹得金丹几人一阵疑惑。
“此也无妨,总之在绝境以前,剑使还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大自在令主微微一笑,打破沉寂,安详说道,“身处绝境,剑使心境或许也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到那时你也一定会再尝试一次,因此且先不用忧虑这个。再者,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此前听明潮和秦道友闲谈时,曾听他说起过阿育王境深埋的魔王道统,那是阿育王境的本源所在,倘若能将道统寻到继承,把本源炼化,自然也就能将大玉修士尽数灭杀在此。”
解身令主笑着一指众人,“我们有六位魔修在此,至少就是六次机会,若能寻到道统,至少还可挣扎片刻。”
如此说来,至少还有三种脱困的可能,可以同时尝试,一面等、一面逃,一面修行,只要有一条路成功,便可脱身回去。虽然前路依然极其艰难,希望也异常渺茫,但众人面上都松快不少,只秦凤羽翘起小嘴,有些不快地道,“元婴修士,竟还偷听我们说小话,还是八只耳朵一起偷听!”
解身令主面上一阵蠕动,忽然长出层层叠叠的小耳朵,笑道,“又何止是八只呢?”
这画面十分可怖,阮慈和秦凤羽都出言阻止,众人聊发一笑,也是苦中作乐,便动身去接明潮——他到底并非琅嬛修士,因此八人也是不约而同,留了个心眼,商议完了再去找他。
宇宙风一阵一阵,吹拂不停,极其微小的粒子之中,隐有一辆小小飞舟,原来众人惯使的飞车也折在之前那处了。这飞舟还是秦凤羽从某个魔修手中夺来,窄小逼仄,只能收敛气势,藏于其间。
这方便令主护持,但阮慈在其中却不好入定修行了,在船舱中抱膝而坐,打望着窗外风景,在心底回味着刚才将道韵攻伐之法运用在气运之上,反过来从大玉修士身上褫夺气运的经历,又想到自己此次出山,经历之奇、之险,也不由失笑,对秦凤羽道,“如何能想到我们这些人,在此地竟会如此精诚合作呢?四大令主受我拖累,被带到此间,却又反过来如此周到热诚地护着我,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秦凤羽眨眼笑道,“大约是他们都欢喜你吧。”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自然是因为阮慈代表的东华剑,四大令主无非是为了回护琅嬛周天,否则早该和瞿昙楚一般逍遥离去,任他们在此地浮沉求生。便是琅嬛周天下一刻便化为齑粉,又和他们这些元婴后期的魔修何干呢?
却偏偏正是魔修撑着此时阮慈回归前路,她将一路经历回想起来,心中也是充斥这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只是按下不提,随意笑道,“大玉修士的确有一股琅嬛周天不具备的气质风采,但我觉得琅嬛修士却也不差,虽说功利算计,但也自有一股豪情,一股狠劲。我们琅嬛周天的修士,不到最后一刻,不试过最后一个办法,心中是决计不肯认输的,是也不是?”
其实若是换了大玉周天的修士在此,想来也会尝试到最后一条道路,只因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或者是因为那白发元婴的影响,阮慈却觉得大玉周天的修士虽然令行禁止,但却也冷冰冰的,少了一丝人味,心中的感情远没有琅嬛修士这般丰富。琅嬛修士,便是已臻入元婴,面上仍有喜怒哀乐,这和那沉静如水的道心并不矛盾,同时存在于内景天地之中。
不成道祖,终为虚无,这无数修士,将来终有一日都是要归于虚无,到那一日,多经历些大喜大悲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秦凤羽不知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笑道,“不错,大概我们琅嬛周天的人,要比他们有劲一些。却不知其余周天又多是什么气质,倘若有一日可以遍游宇宙,探访四方风光,那便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见苏景行和胡惠通面上也有向往之色,不免也是打趣两人来此早了,倘若是元婴后期进来,便可随瞿昙楚而去等等。胡惠通急于为自己辩解,苏景行却道,“我若是元婴后期,说不得便真个不回去了!”
虽是风云诡谲,生机渺茫,但这小小船舱内,却是欢声笑语,仿佛完全忘却了前路忧愁,阮慈听了一刻,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仿佛那诸般识忆之中,又多添了一股感动,不由暗道,“青君青君,你生来便是道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这般情致,你可曾也感受过么?”
第216章 必杀一击
“这位道兄且慢!”
无穷星海之中,不知多少魔头纵横来去、彼此吞噬,那些无有思想的低阶小魔,只在虚空中随波逐流,而生出灵智的天魔,乃至各处大天前来的魔修,除却高阶对低阶的猎杀之外,有些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凡是元婴修士,彼此若无意征伐,多数都会远远互相避开。然则这一日,一颗荒芜小星之上,却有一个魔头躲开无处不在的纵横细丝,在虚空之中仿佛沿着某条线小心行走,口中还告饶道,“小弟前来乃是有事相告,请道兄稍抬贵手,给小弟一个说话机会。”
气势场中一阵轻颤,仿佛有一张大网突然由暗转明,纵横交错的道道灵炁丝线中,一只人面巨蛛缓缓爬了出来,八只眼睛凝望着那变换不定的深浓魔气,空气中响起一道冰冷声音,还带了螯足摩擦之声,“吾听闻有玄修来此围猎天魔,尔来可为此事?”
那小小魔头赔笑道,“正是如此,道兄不愧是蛛魔翘楚,近日某一周天的玄修大举入侵,以十数元婴为首,带来大量金丹,要将阿育王境彻底侵占,更有意于阿育王道统。长此以往,只怕此处密境真要沦为周天私有,我等魔修也失却历练宝地。道兄,这般美地,何必拱手让人?我此来确是一片美意,还望道兄好生思量。”
说着,也不再停留,幻出一双手来,对那大蜘蛛相拱为礼,在蛛丝卷来之前,便化作一道黑气,就此消散。却是并未留下多少气机,尽显魔修谨慎隐秘之色。
那人面巨蛛一击落空,也并不愤怒,反而喃喃道,“嘿嘿,大批玄修,又和老夫何关?你找上老夫,无非是为了找几个替死鬼前去投石问路罢了。”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以为这化身所言有虚,大批玄修进入阿育王境,将此地气运因果推动得翻滚蒸腾,这动静是做不得假的,这巨蛛早前也曾放出蛛丝探询消息,粘回的魔头识忆之中,确实也有玄修攻占阿育王境的消息。
如此思量一番,巨蛛背上人面一阵蠕动,露出传神的垂涎表情,仿佛一想到这许多玄修,便是食指大动,即使明知这传信化身并非好意,但也难耐十数元婴的诱惑,在蛛网上来回徘徊行走了一番,终是下定决心,喝了一声,‘去罢!’。
口中咄咄连声,这张庞大蛛网之上,不断有蛛丝向外抛射而去,顺着宇宙风在阿育王境虚空中漂流,这蛛丝每过一处元婴驻地,便往下飘飘落去,也和那魔头一般传递信息,留下信物,约定时辰攻打玄修。要在这道消魔长之地来一场大会猎,将胆敢侵犯这魔修圣地的玄修尽数留在此地,炼成魔奴云云。
此信传开,众魔修自然也有考量。元婴玄修,对同境界魔修来说乃是大补之物,况且此时若还不乘玄修势力未成便加以破坏,那么日后就只能黯然离去。在情在理,众修都有联手之意,然而也畏惧同侪乘势吞噬自己,因此这联盟之势,虽然快速成形,却也十分杂乱,互不统属、彼此猜忌,虽说实力此时还远胜于玄修,但却难说胜负。
“至少大玉周天留下的意念种子,被这些魔修破坏了不少,气势场中一片纷乱,我们也能藏得更轻松些。”
那四处串联的魔头自然是解身令主,众人寻来明潮之后,便一面按明潮所说线索,在星海中漫无目的地寻找阿育王传承,另一面也不忘合纵连横,挑唆众修与大玉周天为难。倘若有魔修流露退意,不欲和大玉周天为难,便将此魔线索留下,由本体前往斩杀吞噬,如此不过数月,阮慈实力已是尽复。但犹不敢尝试拔剑,四大令主也不着急,只道,“或许是机缘未至,剑使莫要因此乱了心思,直到你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再去一试也不迟。”
明潮所说线索,听起来也是玄而又玄,说是在山门中曾听得师尊和人闲谈,言道‘阿育王曾斩杀吞噬过一只先天凤凰,借此成就洞天,他这一身成就,和那先天凤凰密不可分,因此他传承所在,风中滋味应当不同,会带有凤凰一族先天携带的风灵之气’云云。虽只这一语,但也十分难得,但究竟何处有那若有若无的风灵之气,众人却并不知情,只能在虚空中乱逛,凭借阮慈此时深厚旺盛的气运,指望着撞个彩头。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这一年阿育王境中震动频繁,便是在极偏僻之处,都能感受到传遍整座密境的大震,显见得是不少魔修觊觎大玉群修,暗中下手,只是众人离战场较远,也难知胜负。
这一年间,阮慈修为未有什么长进,只是《太上感应篇》越发精纯,第一章 眼见就要演练圆满,可以初窥第二章奥秘。修行若遇闲暇,便和四大令主谈天说地,这四大令主不愧是魔门元婴,个个都有一肚皮的传奇,也无不是从凡人一步步攀登到如今这地步。其中法华令主出身更是低微,乃是被擒来燕山的修士之子,自小便是身份最卑微的魔奴,在矿山中挖掘灵玉,随时可能被督工的外门弟子吞噬,也是屡有奇遇,机缘巧合之下,反过来吞噬了素日里最不喜他的监工,这才步入道途。
只是他父母早已丧生,被上一任令主炼成傀儡,法华令主只能投靠当时尚且不是魔主的宇文令主,合纵连横,在夹缝中飞速晋升,终于借老魔主被天魔反噬陨落,燕山魔气蒸腾,一片大乱之时,以元婴初期的修为强行吞噬老令主,魔主正位之后,他用两千年炼化了老令主的修为,这才接过法华令,修行至元婴巅峰,只是距离洞天却依旧遥远,甚至无望,便是前期道途实在太过坎坷,透支潜力,以至于行到如今,便觉得道途已尽,想要再往前一步,亦是千难万难,提起脚来,也觉得没有下脚处。
阮慈也是好奇,不知这前期突飞猛进,后期却举步维艰,是否会动摇道心,法华令主却是笑道,“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便是在矿山之中,朝不保夕,全然不知如何能够摆脱这为奴一生的时日。且不说天魔一道本就是易于上手,难以精深,几乎所有修士都和我一般,便是真正道途若已绝于此,那又如何?我已来过、活过,只欠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又道,“我因出身之故,幼时便极为怨恨中央洲陆这纷乱世道,也曾立下志向,要将这周天规矩,更改一新,不令天下孩童有如我一般的遭遇。修到上境之后,才知道己身是多么渺小,便是修成洞天,又何能改变周天命运。可我没有一日放弃过自己的志向,道心更未曾因此崩溃,剑使,你晓得这是因为甚么?”
阮慈猜度着道,“因令主幼时境况,比此时更艰苦万分,更绝望万分,但心中却依旧存有希望,依旧为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机会准备着,在那样的境况下都不曾放弃,如今一颗道心千锤百炼,早已坚如精金,更有漫长寿元,可以耐心等待,哪会因为一时的迷茫而放弃呢?”
法华令主哈哈一笑,道,“不错,剑使果然聪颖,我一生道途中,最艰险的时刻远超此时,曾经也五痨七伤,只有一丝生气护住心脉,跌落绝境之中,自忖万无生理,也曾被老令主围剿,不过金丹修为,便要在三大元婴高手底下逃离生天,不得不抛却尊严,不断祈求生路。更曾经心切晋级,走火入魔,被天魔反噬,脑中浑浑噩噩,只有极少时候清明过来,更因此杀了我自己繁衍出的家族,气运大损。然则回首前尘,最感艰难的,还是未入道时,在那无边苦海中浮沉时,还要每一日都鼓舞自己,永远上进的时刻。在那样的境地之中,活下去也并不难,浑浑噩噩,胡混罢了!难在始终要有一颗进取之心,不曾放弃希望,而你要知道,一个人若对自己有期望时,便会时常感到痛楚。这样的痛楚,方才是最难熬的,却也是你仍旧还有心上进的证明。”
和他遭遇相比,阮慈道途甚至可算是顺遂了,她虽也背负血海深仇,但至少没有走火入魔之后,亲自杀戮血亲。此时将法华令主一生经历细品,不由也是默默出神,法华令主又是笑道,“倘若剑使可以汲取我心中这些情念,想来炼化神剑时,也能多几分把握。”
阮慈摇头道,“这却不可,他人情志,并非我有,倘若我将你一生完全融入心中,那些情绪感悟,便如同我自己所有,那么,我到底是谁呢?是你还是我?”
法华令主也只是闲闲道来,仿若突发奇想似的,被阮慈拒绝,也不沮丧,正要谈些别的,大自在令主忽而走来笑道,“法华,你想乘剑使不妨,在她心灵中种下种子,将来借势将她吞噬么?倒是好算计,若真被你做成了,岂不是要借势晋升洞天?可惜,剑使乃是未来道祖,有神剑随身,又修得感应法,你这招却不管用。”
阮慈瞪大了眼望向法华令主,法华令主化为女身和她倾谈,见阮慈双眼圆睁,不免也是宠溺一笑,拧了拧阮慈鼻头,道,“我是魔奴出身,又憎恨周天规矩,和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魔门弟子素来不睦,你瞧他们,一心便疑我要背叛琅嬛周天,只往最坏了想我,你可别信他们。”
阮慈眨了眨眼,“那令主到底有没有呢?”
她修有感应法,倘若法华令主说谎,那便有败露风险,一时三人都没有说话,法华令主噗嗤一笑,叹道,“好罢,你真是糊弄不得,我只是试试,若你也和我想得一样,那我便多了个机会,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魔门令主,哪有省油的灯,阮慈笑道,“令主说得不错,倘若你不是见缝就钻,又如何能从魔奴一步步走到现在呢?”
她听了半日法华令主的魔道传奇,也是津津有味,感悟颇多,略解修行苦闷,正要再回舱房修持,心头忽地一跳,又涌起一股吉凶难料的感应,正要细运功法,身边灵炁一阵波动,明潮从风中显化出来,叫道,“我闻到了!鸟屎味儿!绝对是风灵之气!”
与此同时,众人都觉得气势场中一阵波动,仿佛是己身触碰了什么禁制,冥冥中仿佛听到一阵阵清脆的爆裂声往远处传去,胡惠通本在船边飞舞,此时捻着一团清濛濛的灵炁跃上舟头,叫道,“这是什么!在这一带洒得到处都是,黏到船底便难以祛除。”
秦凤羽也从舱中冒出头来,问道,“什么鸟屎味儿!我也闻到了那气味!仿佛说不出的滋味!”
变生突然,众人接二连三地发话,却又几乎同时住嘴,只感应着无边澎湃法力,顺着这青色灵炁粘连的大网往此处涌来,其势极为汹涌,甚至仿佛达到洞天级数,若被击中,只怕众人都要丧命于此!
仓促间,众人行径不一,各以道韵、魔气、气运、因果、灵炁之力包裹青色光团,但这灵炁极是古怪,竟无法被这五种力量屏蔽,依旧散发光亮,和远处呼应。而前后左右都有清濛濛灵炁亮起,便是要返身遁逃,也逃不出大网范围。阮慈面色发白,低呼道,“这是洞天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