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清善真人是倾向于面对现实,准备应对周天大劫,暂且搁置对洞阳道祖的不满。这和无垢宗彻底投降、上清门与燕山反抗到底的思路都是两样。甚至上清门和燕山的立场其实也并不一样,燕山这些魔修永远都是有退路的,若非周天大劫,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发展起来。而同是魔门,玄魄门似乎倾向于明哲保身,到天外去流传道统……
两人至此,似乎已谈不下去,阮慈若无一个反抗洞阳道祖的周详计划,也很难说服清善真人加入,其只能以‘集结尽量多的力量准备周天大劫,战胜大玉周天’为目标往前推进,毕竟太微门连未来道祖都没有,想要从洞阳道祖手中抢下琅嬛周天,实在是过于遥远。阮慈忖道,“便连涅盘道祖身旁的羽族,如今似乎也多在上清门内,想要让太微门和道祖沾亲带故,最好的办法,看来是和太微门结下一门重要的亲事。”
她已知道掌门为何会娶清妙真人了,想要让太微门更弦改辙,势必要在因果上相互牵扯,如此最是便给,否则太微门为何要以她和谢燕还为中心,倾力反抗洞阳道祖?要么有计划,要么便是靠因果牵扯将其硬生生拉上船,否则即便心中有大不敬之念,行动上也会严守中立,最多两不相帮,好似现在,明知阮慈是未来道祖,也是洞阳道祖的道敌,但却并无除去阮慈的念头,甚至隐隐示好,暗示阮慈拿出计划,展示更多实力,那么太微门其实也并不介意被说服。
天下间的大宗大派,和太微门有类似想法的应该不少。阮慈心中大略知道轮廓,点头道,“我此时和真人想得不同,但将来或许我们都会想得一样,真人还请多等我一段时间。”
清善真人点头道,“你入道还不到千年,还有些时间。”
阮慈笑道,“时间总是有的,能来得及。”
她语含深意,清善真人若有所悟,沉思片刻,又自笑道,“你有的又何止时间呢?”
时之道祖,情之道祖,藏在过去的生之道祖,重返虚数的涅盘道祖,这四大道祖,只是如今展露态度的冰山一角。三千大道中,数十道祖深藏面纱之后,各自的立场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便是洞阳道祖,其盟友目前也只有佛祖一个,半显身姿。琅嬛周天的命运,不但系于周天生灵之上,也在道祖手中。清善真人语中似乎含了一丝勉励,但态度终究暧昧,阮慈并不追问,而是问道,“真人,贵姊和真人是一样心思么?还是与我那师伯、师祖一个念头,她从前是否很疼爱谢姐姐呢?”
这是她想问的第二件事,也是谢燕还破天而去的大计划,清善真人旁观者清,应当会有自己的判断。阮慈既然有因缘和真人当面对谈,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问题。
清善真人并不惊讶,显然这一问也在料中,他微微点了点头,道,“那我又要问你一句了——你对东华剑,究竟知道多少。”
“你知不知道,青剑之外,其实阴阳五行道祖还有一柄佩剑呢?”
第298章 青白双剑
第二柄佩剑?
饶是阮慈应该算是如今这个时点中,见到阴阳五行道祖次数最多的修士,但清善真人此问,依旧让她有些迷惘。阴阳五行道祖在东华剑之外,还有什么佩剑是值得一提的?
倘若说是法宝飞剑,自然是应有尽有,便是阮慈,手中也有青剑之外的飞剑,只是其和东华剑自然无法相比。清善真人道,“看来你是不晓得了,不过此事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据说在旧日宇宙,阴阳五行道祖还未证道永恒以前,他有一双佩剑,分别寄宿了阴阳五行道祖所修的两条大道,一是阴阳,一是五行,青剑便是寄宿阴阳大道,本就具有容纳大道的根基,才能在阴阳五行道祖开天辟地之后,自行证就生之大道,成为开天辟地第一个道祖。”
说到此处,阮慈不由解下身后长剑,仔细审阅。这才知道原来东华剑已是承载过三种道韵,难怪其虽为残剑,却也可承受道韵转化的损耗,而且对于从生之道韵改为太初道韵并没有太过抗拒,原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东华剑安安稳稳呆在剑鞘之中,受二人话语感应,轻轻嗡鸣一声,也不知是证实了清善真人的猜测,还是如何。阮慈道,“另一柄剑,可有名讳?从旧日宇宙到此,一切大道全都成空,它若未能证道,此刻又在何处呢?”
清善真人道,“这便是众修士最感兴趣的点了,此剑名讳已经散佚,不为外人所知。东华剑被称为青剑,曾有模糊传说,道是此剑被称为白剑,由此猜测,青主生发,白主肃杀,这或许是一柄肃杀终结的灭世之剑。”
青剑生,白剑死,以一双佩剑的呼应关系来说,似是也有几分道理,阮慈皱眉道,“倘若如此,其便不可能在本方宇宙破灭以前成道。”据她所知,所有毁灭大道成道的条件,便是自身毁灭了一方宇宙,这也是毁灭类大道少有单一道祖的缘故,其真正成道后的漫长岁月,只能在宇宙破灭后的虚数余痕中苟延残喘,对本方宇宙的博弈,只能是透过时空穿梭,在破灭之后遥遥影响过去,推动自己成道,这样做实在太难。倒是有些已经掌握了两条大道的道祖,第三道可能会选择毁灭类大道,通过毁灭本方宇宙,证就第三道,开辟新生宇宙,成就自己的永恒道途。
清善真人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倘若白剑此时已经成道,那么寻找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正是因为其尚未成道,或许还需要御主,和青剑又是姊妹双剑,才有寻找的价值,你说是么?”
谢燕还的计划,至此已经呼之欲出,虽然疯狂大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谢燕还修有感应法,曾是剑使,感应白剑自然比其余修士更有优势。倘若其余道祖也在她身上下注,那么时间对她来说,总是来得及的。不过她已洗脱了洞阳道韵,而且上清门都是无法无天的狂徒,倘若白剑落到谢燕还手中,那也只会用来反抗洞阳道祖。
从这一点来说,阮慈和谢燕还是天然同盟,只是王真人不知为何与谢燕还敌对。阮慈沉思了好一阵,方才问道,“真人可曾听过传言,白剑是否潜藏在大玉周天呢?”
清善真人答道,“有无之间,无法回答。”
阮慈知他意思,若他答否,或许自己下意识便会忽略这个可能性,白剑便可潜藏入大玉周天,为谢燕还寻剑之旅平添波折。若他答是,或许大玉周天便会因此真的拥有白剑这杀伐真器,即使只是一丝可能,也绝不能给大玉周天这个机会。只能说白剑或许还真就藏在大玉周天,洞阳道祖令两大周天碰撞,或许便是要逼白剑现身,让己身借此证就第三道,又或者是令本周天有修士借东华剑合道,只要是沾染了洞阳道韵的修士,走到了可以借东华剑合道的那一步,或许洞阳道祖便可李代桃僵,刹那间将自身转化进来,以东华剑合那第三道,证道离开。
若是如此,也难怪诸多道祖和他博弈,要阻他迈出这一步。一方宇宙从无到有,从兴旺到毁灭,这期间所有气运,也只够有限几位道祖证道离开,洞阳走了,便意味着所有道祖的机会都将减少,更何况倘若他借白剑合道,本方宇宙将不复存在,那是真正的灭世大劫。
此中猜测,到底有多少切中实际也不好说,阮慈冥冥中似是感到一股微弱反馈,但被甚么阻隔了似的,并未到达己身。不过她心中对周天大劫乃至道祖棋盘,不再那样茫然无知。至少多了一丝线索,看人见事也更加分明。
她心中自然浮现感激之情,打了个稽首,道,“多谢真人教我,不过真人看来似是不太喜欢谢姐姐的打算。”
清善真人道,“你师父不也不太喜欢,拼死一搏,怎么做都无可厚非,她既然做了,也有人愿意追随,算她是个英雄人物,只是有人不愿意为她牺牲,不也很寻常么?”
按阮慈来想,清善真人付出的代价,便是姐姐清妙夫人的道途,不过清妙夫人的伤是在南鄞洲受的,若说和谢燕还有关,似乎过于牵强,她面上浮现不解之色,清善真人却道,“我也只能推算出这些了,你当上清门会把自己的算盘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么?便连青剑白剑,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倒是要请你,有机会回去探听探听,看看你们上清门是否真有白剑的线索。”
他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悦,“太微门也出过许多东华剑使,怎么就没一个能感应到白剑下落的。偏偏给了你们上清门这般的机缘?”
虽然他说自己是推算得出的结论,但清善真人这般人物,绝不会胡乱猜测,他既然提到白剑,十有八九谢燕还破天而出,真实目的就是要找到白剑,以此为破局的契机。阮慈只觉得湖心岛上,一道铁锁已解开了一小半,令她灵力周转更是顺畅,而第二道关隘也有所进益。心中不禁大为快慰,笑道,“真人心胸开阔,对我提携良多,又何必故作计较呢。”
这两个大问题已经得到解答,她就势便提出第三件小事,便是那时间瘴疠,话也说得十分好听,“青白双剑究竟有何隐秘,或许需要一些时之灵物作为引子才好推算,但如今我这里难得时之灵物,只能入瘴寻找,真人若有,何妨下赐少许,又或是烦您将瘴疠分开,留出门户,令弟子有历练的机会。”
清善真人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闭目推算了片刻,方才淡然道,“时之灵物,过去数百年间几乎没有新生,如今各派中都是存货,也在不断消耗,你怕是要亲身去寻了,此事倒和我们思潮之争无关,你要问问你身后的长辈,是否借此磨砺你的道心。”
阮慈还当此事和周天内的投降派有关,不料却是太一君主手笔,不由微微一怔,也就从善如流,并无丝毫怒火。清善真人看在眼里,微微点头,似有嘉许之态,又道,“你我如今尚非同道中人,助你分离瘴疠,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你师父在此,更是只需要你一个眼色,便能为你办到。但凡事有来有往,你要请我出手,自然也要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阮慈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笑道,“请真人示下。”
清善真人道,“此事对你来说并不为难,和你一个故人有关,我知道你有个旧相识在恒泽天渡心魔劫,其后被你们带回无垢宗。这个人对无垢宗此征十分重要,阮慈,你可愿潜入无垢宗,把他带回我太微门手中?”
阮慈千算万算,再算不到清善真人竟会让她做这件事,一时不由得怔在当地,久久方道,“此事实则出我意料,不过既然和思潮之争有关,我与真人合则两利,自然义不容辞。只是现下无垢宗戒备如此森严,我又该如何潜入,真人是令我自己设法么?”
清善真人笑道,“都交给你,我太微门颜面何存?潜入之事,我自有安排,定然会将你送到那人身边。”
便是阮慈修过感应法,和僧秀也有过一段身后因缘,此时对僧秀所在都毫无感应,无垢宗山门之中至少也有数名洞天,僧秀可能被藏在任何一处洞天之中。清善真人又是凭什么断定僧秀所在,该怎么把阮慈送去?
她瞪大双眼,望向清善真人,在阮慈极其好奇的视线中,清善真人悠然一笑,淡淡道,“僧秀为了渡劫,不是凝聚出了一具心魔化身吗?”
阮慈惊异之余,大感因缘呼应之妙,心头顿时感应大作,宛若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仰天便倒,仿佛又跌入了宝云海那汹涌波荡的灵炁之中,瞧见了众人翻越涅盘道基的那一幕——
第299章 南鄞余毒
“啊,僧秀大和尚……”
僧秀是最后一人,此时距离高台还有数百丈,以他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时停驻,然而他淡青色的僧袍却已是停了许久,抬起的僧鞋微微发颤,却是怎么都落不下来。
“前日未能勘破实在,虽然知道此是道祖残留道基,但依然走到台脚打坐参玄,这一遭存了翻越之意,自问也并非那一味崇古薄今之辈,不料心有执念,依旧着相。”他退回起点,黯然叹道,“小僧终究还是灵台不净,只能在此处闭关杀灭心魔,为诸位檀越诵经祈福,只盼诸位能马到功成,将我等救出苦海。”
在那幻化万象的道基高台上,数名少年少女之中,这头顶戒疤,袈裟淡青泛光的小和尚伸手一指,面上神色无悲无喜,望着那袈裟在空中化为遮天蔽日的巨大乾坤,将所有视野全都遮盖,往下一落,仿佛自成天地一般,将僧秀刹那间裹在了这小小世界里。众人面上的痛惜与惊愕,成了僧秀所见的最后一幕景象,但在青布完全包裹之前,景象却仿佛突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那上扬的青布袈裟落下速度变得极为缓慢,只有阮慈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从众人中排众而出,叹道,“到底是洞天真人,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连我也分不清了。”
若果这一幕不是发生在恒泽天,阮慈会毫不考虑地将其当做真实,洞天真人穿梭时空玩弄手段,其实并不出奇。但恒泽天中的一切,真人们都该是讳莫如深,清善真人如何能将手伸入此处,阮慈便是参悟不透了。但她既然到此,自然也只能顺着清善真人的安排往前走去。
她步入袈裟下的那一刻,时间流速突然又恢复正常,袈裟落下,遮去天幕的刹那,阮慈似是在青布之外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她也依旧记得此时在外界看来,僧秀的状态有多么奇怪,青布底下牢牢捆扎着两个人形,从轮廓来看,一模一样,也分不清哪个是僧秀,哪个是他的心魔化身。
但此时此刻,那心魔化身并未出现,青布中只有她和僧秀两人,想来外界看到的第二人便是她自己,阮慈也不由绝倒。忖道,“若我是心魔化身,最后的结果难道是我把他给杀了,从青布底下出来见到清善真人,从此多上一个僧秀的身份?”
她神念动处,发觉九霄同心佩并无回应,便知道自己多半是已经离开实数,不过要说杀死僧秀,这也未免有些过分,此时回想往事,也觉得玄机处处,暗道,“其实这大不敬之心,当时便已有体现,浦师兄因功法的关系,连道祖权威都不敢触犯,说起来流明殿倘若找不出绕过这‘上下尊卑’的思路,迟早也要被伐灭的。这些年来他们都能平安无事,背后应该还有些文章,便暂且不提。”
“而其余门派,像是小苏、幼文他们,都是胆大包天,可见完全处在大不敬思潮之中,僧秀却是当时已经陷入挣扎。也就说明当时无垢宗内,‘敬畏’思潮已经在广泛传播,连筑基弟子也被沾染。僧秀之所以不敢,并不是自己缺乏决断,恰恰相反,他愿意自行渡劫,要和心魔决斗,便说明他本心倾向于‘大不敬’,正在和宗门内的‘敬畏’思潮抗衡。”
阮慈由此想道,“倘若有一天我已成道,和其余道祖在思潮上对抗,而且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那么在这样情况下诞生的真灵,情念中‘大不敬’和‘敬畏’的份量都是相当,是不是这般情况下,她选择什么才是完全基于本心?否则他倾向于何方,完全可以说是思潮之力冲刷而成,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情念完全不受干涉,有没有真正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