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他话中似乎在暗示瞿昙越,阮慈忍俊不禁,搂着脖子呢声问道,“你这是在吃醋么?”
  王真人道,“倘若我说并未,你反而要不开心,倘若我说有些,却又违了本心,你要我怎样答呢?”
  两人唇枪舌剑,哪怕是谈情说爱,也少有海誓山盟,多是互打机锋,仿若射覆一般,各自都不明说心意,只靠猜度,其实两心相通,对彼此的心意却又了如指掌,只是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罢了。一时间呢喃细语,渐涉于私,素日里王真人高洁如月皎皎,此时也欣然蒙尘,眼角眉梢带上殷红,将这人生中必经之乐尽情领受,放浪形骸,无所不至,只恨笔墨难描、丹青无绘,二人将数十年未见的思念倾情相诉,又将灵炁通融,此番阮慈修为长进,又多了不少悟道心得,这样精神相融的仙家至乐,是真正灵肉交融,更胜凡间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慈方才睁开眼来,默默想道,“此次相见,似是比之前更加投合,情意也更为明确深厚,仿佛有一层薄雾,原本如影随形,此时已被吹开,却不知是为何了。”
  她虽然只是在心中暗想,但两人近在咫尺,阮慈也并未特别设防,以他们密切的关系,便是在心中对答也是一般,有时甚至毋需言语,自然有会于心。不过王真人还是答道,“那薄雾便是过去的种种可能,你和瞿昙少主了却因果,择选了和那些过去不同的未来,来自过去的干涉便自然减弱,现世情缘则更加清晰明确,如今你已能感应到些许过去未来之间互相干涉形成的波纹,只是境界不到,尚且还不能得见全貌,因此感知中便仿佛是一层薄雾,待你元婴洞天之后,观照时所见,又是迥然有异了。”
  他所言玄而又玄,阮慈听了,仿佛有会于心,怀想洞天修士所见世界,不禁问道,“王胜遇,你瞧着低阶修士,是否便如同蝼蚁一般?人真的会欢喜蝼蚁吗?”
  说着便将手指相对,一副自卑修为,忐忑不安的样子,王真人笑道,“你这家伙。”
  他突然挥掌在阮慈丰润之处责打一下,方才说道,“怎是如此,洞天修士见到的世界,是无数可能的叠加,你说这些可能,却又是以甚么为中轴,叠加在一起呢?”
  阮慈若有所悟,叹道,“便是生而为人,独一无二的性灵本质。”
  王真人道,“是了,洞天所见的景象,固然是和他们有所不同,但性灵本质终究不变,洞天相恋,彼此都有无限可能,倘若无法锁定性灵,那爱的又是什么呢?如若连所有天性都不再相同,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又还有何连续?不论是洞天还是道祖,都只是同类中前行最远的一人,本质其实依旧如一,倘若连这一点都不再认同,那过去未来之间,没了连续,对洞天修士来说,或许便是陨落前兆。”
  他言语间蕴含着极其深奥的道理,阮慈听了,自然有会于心,一面暗中品悟时,一面又喜笑颜开,搂着王真人逗他道,“你这情话说得挺动人的么,王雀儿。”
  王真人是在阐述大道体悟,偏偏被阮慈栽派成婉转陈情,不免生恼,又要责打阮慈,两人嬉闹了好一番,这才说回正事,阮慈依在王真人怀里,一面揉着后臀一面懒懒道,“我适才回山时,先去捉月崖整理行李,只觉捉月崖气象丰沛,较此前兴旺了不少,这也是虎仆和我新收那仆人王月仙用心经营之故,如今已有不少筑基门人。不过我还是十分好奇,荀洋为何会被吴真人门下收去?”
  王真人道,“此事别无委曲,只是各方下注而已,门内洞天十余,其中有些是下法成就,并无主见,平日里多是闭关潜修。还有些中法成就的洞天,如吴真人这般,自身无法占据气运,引领大势,便只能择人追随。从前门内只有掌门和徐真人,但徐真人后继无人,他后辈徐少微情愿追随谢孽,因此在谢孽出走之后,门内局势还能勉强维持平衡,徐真人未有坐大到难以收拾的程度。”
  “如今徐少微或许将被嫁入燕山,谢孽将剑借你之后,你异军突起,大放光彩,已是未来道祖。门内或许还有人心向谢孽,但也一定会有人投注于你。这也是大势分合自然的结果,恰好吴真人的确和荀洋有缘,便顺势收了这个弟子。至于丽真人,其动向只看邵定星便可知晓,倘若丽真人有意示好,三百年后重排座次,邵定星自然会请辞首座。”
  王真人说到此处,微微沉吟,道,“这也便是说,三百年内你要成就元婴,取下首座,否则门内众真,始终会将你看做谢孽计划中的一环,并不会有更多举措。倘若你对周天大劫有不同的念头,也只能等成就元婴之后,再与众真分说。”
  阮慈心领神会,这才明白原来金丹关隘,暗中和道途映照,也并非无的放矢,她如今已知周天大劫隐秘,也知晓周天宗门的基本态度,第一个自然是不愿让洞阳如愿,第二个便是不愿让大玉周天取胜。只是究竟该如何应对,却还没有仔细的谋算。
  谢燕还的谋划,从王盼盼口中说出,其实非常的疯狂大胆,成功的机会也十分渺茫,但话说回来,琅嬛周天要对抗道祖,那么不论是何等谋划,成功机会都是一样微小。这就像是瞿昙越的命运一样,不论结果如何,情祖都不会亏,倘若不疯狂、不大胆,那便不如忘却此事,休再提起。是以谢燕还的计划,以她天资背书,一样有人支持。阮慈只有知道她这谋算的前因后果,才能判断自己的态度,究竟是全然反对,还是只有些许不赞成,这便非得穿渡时空,回到过去,和谢氏本人对话才行。待到元婴之后她自身的态度,也会给她带来不同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但在她明确立场以前,这一局便都不算正式开始,所有落子,都只是伏笔而已。
  时空穿渡已是势在必行,阮慈便不多问多想,不去想失败的结果,而是问道,“我进阶金丹时,楚真人为我承受天劫,迄今还藏身虚实之间,结婴时按说动静只会更大,可别告诉我你又为我做了安排,要让我身边亲近之人为我挡劫。”
  她心中其实很怕王真人要以身代之,是以语气中隐隐有些警告,王真人不以为意,道,“我已知你性子,又怎会如此。”
  他语气淡然,看来果然已窥见阮慈晋升天机,只是照例不肯泄露,只道,“关于未来,我也只有一句话,一切只在你的选择。”
  他的确深知阮慈心意,对阮慈来说,结果如何其实并不在意,她只怕自己为人摆布,身不由己。只要一切还在选择之中,便还能满意。只是这一口气才刚松下来,王真人就又道,“这次闭关,想必也是耗时日久,你且先不忙,去吴真人处拜会一番,再去七星小筑看看你族姐也好,她近日已然出关,正准备出门游历,此时不见,下次便不知何时了。”
  阮慈的心一下便又抽紧了,暗中猜疑道,“难道……难道为我应劫之人,还是容姐?”
  她的心声,王真人按说本是尽知,但却仿若未有听闻一般,泰然不应。阮慈观他神色,也是又气又恨,上前抓咬了一番,将王真人这惹人生厌的淡然模样破坏殆尽,方才忐忑出了紫虚天,往七星小筑去寻阮容了。
 
 
第332章 桃英纷飞
  因阮容从南鄞洲回来,便闭关修行之故,阮慈上次来访此地,已是百余年前,不过仙人洞府,千年不变。唯有那些长寿精怪,在山中吟游谑笑,闲时装点门户,是以回回前来,景致均是不同,不过琳琅遍地、别出心裁,和紫虚天比又是一番不同景致。
  紫虚天内人烟稀少,便有些精怪眷属,也多在海洋深处那些岛屿上族聚而居,少有和修士谋面。而七星小筑这里,阮慈第一回 觐见掌门时,所走的乃是正殿所在,是以堂堂皇皇,此后来见姐姐,则从阵法另一生门出入,甫一进门,那些洞天仙姬便上前来,欢声笑语中,前呼后拥,在云端赏遍她们巧思装扮的种种美景,不多久便见到云端一间精舍,通体为白玉雕成,灵炁盎然,散发汩汩彩光,端的是富丽堂皇,瑰丽万千。阮慈忖道,“容姐是真的宽裕,掌门好疼爱她,这般的精舍,王胜遇别说赐给我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用。”
  她也是有意编排王真人,九霄同心佩微微发热,七星小筑并非洞天,无法隔绝感知,也不知他听去了没有。此时阮容已迎了出来,仙姿飘飘,玉容宝光内蕴,含笑欣然,一望即知,修为又精深了不少,阮慈见了,不喜反忧,只是暂不在人前露出,反而现出欢容,飞掠过去笑道,“姐姐,我们许久未见了!”
  两姐妹算来已有数十年未见,在修士中算是短的,如阮容便只是闭关修行了一回而已,若是要谈起别后情况,那么她只能说些自己修行心得,两姐妹倘若所修功法不同,便只能说些功法感悟,并无法门传授。反倒是阮慈,这数十年来历练十分丰富,虽说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处,但捡了些见闻和阮容说来,两人在云端抱膝并坐,阮慈口说手比,已是听得阮容七情上面,时而掩嘴笑个不住,时而又大为紧张担忧,时而惋惜遗憾,两人谈了许久,阮慈说得乏了,阮容这才长嘘一口气,有些向往地道,“自我入道以来,多在山门潜修,无有出门游历,便连九国都是少去,深心里也知,我对世情所知其实不多,此为我修行软肋。”
  她望了阮慈一眼,似有些犹豫,阮慈心领神会,笑道,“我金丹关隘已是圆满了两道,第三道也已分明,容姐但说无妨。”
  阮容此时已是金丹中期,关隘隐约浮现,只是倘若阮慈关隘没有全数探明,那么她把自己关隘和阮慈说了,无形间阮慈便会少了一处机会,她听了这话,方才欣然一笑,道,“此次我闭关之时,静中参悟,隐约觉得识海中一道锁链影子,模模糊糊,逐渐由虚化实,落入内景天地。细品之下,才知道我的金丹关隘,便是要在中央洲陆游历百年,因此才是下定决心,出门赏玩那人间风景,也算是一番因缘了。”
  阮慈笑道,“和他人的关隘相比,容姐修道之易,真是让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譬如幼文,他修到金丹圆满,着实是吃了一番苦头,便是金丹关隘也难如登天,要收集百种奇毒,如今才看看收了三十多种,还在洲陆上四处奔波,或者还要去他洲远行也是未必呢。”
  因这奇毒关隘,和阮容显然无关,因此方才能说给她知道,阮容也颔首道,“不说旁人,便是在门内,我也是倍受优待,譬如月婴,修为曾高我一个大境界,我筑基初期时,她已是金丹初期,如今我金丹中期了,她也不过是堪堪比我高了一转而已。”
  话虽如此,她却并无自得之色,阮慈也隐隐有些忧虑,琅嬛周天讲究的是一报一还,阮容此时修行之易,道途之平坦,或许是预示其将来别有更大磨难,譬如阮慈结婴在即,倘若届时由她这替身来应劫,那么这次没了楚真人,阮容只怕就要身死道消,此前修行上的种种好处,又算得了什么?倒不如齐月婴一般,虽然进益慢些,还要四处奔走应役,但至少修来的都是自己的,也不虞为旁人挡了灾劫去。
  此时再看这白玉精舍,便犹如鸟笼一般,阮慈轻叹口气,忍不住道,“容姐,门内下赐虽好,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和掌门因缘已是十分丰厚,便不必再请其下赐了,须知因果纠缠太深,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便多出门游历些时,自行参悟,如此的修为方才完全握在掌心。”
  阮容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我此次闭关,倒没请师尊恩赐什么,他老人家也未送来什么灵玉赏赐,如今我倒也不缺这些。”
  说到此处,她面上微红,嗫嚅道,“种十六送我回山时,和我打赌,输给我一条灵玉矿脉三百年的出产,尽够我用的了。”
  阮慈大吃一惊,先是赞叹道,“他也敢送!”
  又疑道,“容姐,你也敢收?”
  阮容叹道,“我如何想收呢!只是一来那是赌约,不论输赢都要认账,无有毁约一说,二来他不断拿话挤兑我,胡搅蛮缠,又说什么我不肯收,便是看不起他的身家,又说什么他这么做只是多培植同道,将来都有大用。忽软忽硬,我也不知怎么说了,当时急于摆脱他,便含糊应了下来,此后他也不曾提起,没想到回山之后,他往我处扔了个乾坤囊便走了,此后年年都有灵玉送到,他还给我带话,说是下次相见,倘若我没用了他的灵玉,还要还他,那便和我反目成仇……”
  说到此处,她面红如榴,蓦地埋首膝上,不肯再谈。阮慈大感兴趣,扳着阮容的肩膀盘问半日,阮容方才低声道,“便和我反目成仇……以后再也不理会我了。”
  这威胁简直太孩子气!却更可见二人实则已是交往甚密,否则种十六便不理会阮容又如何了,岂不是正中阮容下怀?阮慈微微一怔,连忙强忍笑意,终究还是咯咯笑了起来,阮容要来握她的嘴,两个少女滚做一团,闹得白云深处灵炁飞溅,洒落山间化为点点飞雨,淋得山林间取水的美姬浑身透湿,嗔向云头,又是一番嘲谑。
  两人闹了这么一番,看似只是打闹,其实隐隐有些切磋交手的味道,只是一切法力全控制在细处,纯粹靠对法力的掌握对拼。阮慈自然胜过阮容,但阮容修为提升甚易,在法门上下的功夫也多,再者不过打闹,打了半日依旧旗鼓相当,也就双双罢手,阮慈仰卧在白云之上,仰望幽幽蓝天,只觉心中一片澄澈,此前的些许阴霾,逐渐散去,忽地想通了许多。
  因暗道,“容姐好容易从柳寄子那事中走出,如今对种十六似也有些心动,倘若她能嫁到太微门,那么身系两门重新交好的因果,也就不会轻易成为祭品。其实我也毋需忧虑,只要我自心持定了,旁人也难左右,我是再不愿让旁人为我应劫的,这般得来的修为,无味得很!此时的容姐多好呢,便是她有一日道途有尽,但此时也依旧是有滋有味,有情有爱。她能遇到种十六其实挺好的,种十六固然是为了培养新秀,但待她真的不错,仿佛上辈子欠了她似的,两人刚一相识,阴错阳差之下,为了维护容姐受了重伤,此后居然还对她这么好,倘若说柳寄子是容姐的情劫,那么容姐便是种十六的情劫……不过柳寄子对容姐挺好的,虽说两人有仇,但那时他还不认识容姐,两人相识以后,他好像也没害过她,一样是多方回护。”
  想到这里,便翻过身看向阮容,阮容又不比她,便是躺着休息,也是收身侧卧,端庄中偶露风情,说不出的妩媚,阮慈都看得呆了一呆,想道,“容姐和我长得差不多,但她可真好看。我这么毛毛躁躁的,也不知王胜遇看上了我什么。”
  她自然不会说出口来,只是问道,“容姐,你们打的是什么赌,倘若你输了,种十六要你做什么呢?”
  阮容面上又是红了,先瞪了阮慈一眼,方才道,“我若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阮慈百般保证,阮容方才细声道,“我若输了,便要到太微门做他三十年的侍女,为他端茶倒水……哎!别看我,我也不晓得当时怎么就想和他赌一赌,你可一个字不许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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