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凡人因果,浮现之后,或许从生到死,都会现出全貌,让阮慈择选时机。但谢燕还的一生画面中有许多都被朦胧水汽包裹,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难得分明。尤其是她破门前后,只有阮慈曾经亲眼所见的那一段画面方才分明,接下来便跳到了谢燕还在燕山修行的画面,之后又是一长串迷雾,再次分明起来时,其人已在子母阴棺中闭目修行,至于之后和阮慈相遇,破天而去等等,因阮慈本人也在其中,画面格外生动,甚至仔细观照,还能看到其中的气势变化。但谢燕还破天而出之后,则完全笼罩在迷雾之中,甚至仿佛从长河中消失,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身影,按阮慈思忖,这或许是因为其法体焚烧,只余真灵,因果牵连也被烧去多数,究竟能不能算是原来的谢燕还,还在两可之间。
如若给阮慈足够的时间,那么谢燕还在迷雾之外的所有经历,似乎都可被她看完,但神通当然没有这般简单,长河泛浪,无声无息也在吞噬因果之舟,若是逗留过久,舟身化尽,那便无法择选时机,只能跌落河中,无法返回。这且不说,和此人的因果也会被吞噬殆尽。便是侥幸逃脱,下回想要穿渡到她人生中的某一刻,也就不再可能了。
阮慈忖道,“倘若想要消磨光和某人的因果,或许可以特意来到这里呢。”
这也只是随意想想,实则因果两生,两人间的因果,彼此都可以利用一部分,消磨掉的也只是一方可以利用的因果气机。就像是两人各有一半的绳子,绕在身上,攥在手中,可以互相发力拉拽对方,只要力度相等,彼此都不会挪动。但阮慈若是把自己这边的因果耗光,那么就等于是丢了手中的绳索,但却解不开绕在身上的部分,将来另一人发力时,便只能身不由己被拽动前行,却是没了反击的凭据。
这一点在金丹期还看不出什么,便是元婴期,能将因果用得出神入化的修士也没有多少,但到了洞天境界,因果博弈之中,己方少了气机那便可能左右生死成败。阮慈对此也是多少了悟于心,因此半点不敢怠慢,又运起天魔感应法,冥冥中择选到的某一点,却是正并非谢燕还在子母阴棺中温养的那段画面,还要再更往前,却是笼罩在迷雾之中,仿佛布满不测危机,阮慈却也夷然不惧,便随心所欲,将小舟收起,刹那间天河水响,落入河中!
水波泛起,无穷无尽的时光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要将阮慈一生修为刷去推高,不知比时间瘴疠厉害了多少倍。倘若无有修为护体,寻常修士在这天河之中根本承受不了时光紊乱,活不过一时半刻,阮慈也是有了在时间瘴疠中的经验,方才游刃有余。
正要往下潜去时,识海中忽然感到一阵急促波动,阮慈心念一动,刹那间放出天河岚宇缸中那条怀了小鱼儿的昼夜鱼,这昼夜鱼一落入天河之中,便立刻一甩尾巴,激起一阵浪花,仿佛在表明喜悦之意,又对阮慈传来一阵感激波动,阮慈便不再管它,自身仍往下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景象逐渐从水色变得澄清,耳旁听到一阵轻笑,四周山水由虚化实,那张熟悉到了极点的清俊容颜,再现眼前,且靠得极近,阮慈一时有些吃惊,不意此番传渡,竟然能被过去的谢燕还感知,随即便又有些不快,将她推开,道,“别用旁人的脸,瞧着很奇怪。”
修士出门行走,化形千万,还有些修士格外喜欢化形成老神仙、老妪形象,更何况谢燕还修有天魔法,本就是随意化形,她此番果然是化为王胜遇的模样,哪怕是阮慈也瞧不出一丝区别,惟妙惟肖,甚而连气机都极为相似,此时后退一步,面上浮现和悦笑意,恍惚间竟和阮慈曾见过的金丹王胜遇连气质都没有分别,笑道,“原来你也识得他,你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么?”
他们未来在南鄞洲的经历,果然干涉了过去所有时间线,谢燕还虽然早已破天而去,但过去的她一样受到影响,她和王胜遇的相处因此全数改变,她知道王胜遇从金丹时起,便在等待某人……也不对,她遇到谢燕还,传她剑法时,谢燕还并没成就元婴,修为还不是金丹巅峰……
时间线太过混乱,而且谢燕还并未说得太明确,也不好梳理,阮慈只得暂且放到一边,左右张望,问道,“这是哪里?你为何在这里等我。”
神识放出,只见此处是一座大岛,其上处处滴翠,竹林遍植,说不出的清雅悠然,灵炁也令人极为舒适。正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福地洞府,谢燕还和她则在岛中一座小山之上,于山巅对坐,身前一方石桌,显然是谢燕还随手削成,其上摆了两个石杯,可见谢燕还早知会有客到。阮慈暗道,“谢燕还曾在小竹岛大战南株洲群真,散尽法宝,难道这里就是小竹岛么?她有东华剑,只需一剑,什么人杀不得,她为什么散尽法宝?咦,她身上的剑呢?”
想到这里,神念渡去,却是猛然一怔,脱口问道,“你的剑呢?”
那张清俊容颜淡然一笑,一时间令她恍惚有望见王真人的错觉,谢燕还伸手向她腰侧抓来,微笑道,“我的剑不是在你这里么?”
她此时已有元婴修为,更是天地间第一流人物,此时这一出手,气势场中占尽先机,竟令人升起不可躲藏、必被取去的感觉,阮慈心中警兆升起,周身道韵流转,将谢燕还抵住,叫道,“你是谁,你不是谢姐姐!”
那人垂眸凝望,容色宛然,在竹林之上,仿佛遍染竹香,阮慈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绿玉明堂,那一夜和王真人并坐舟头,王真人为她讲道时,也是这般神色。
她似乎亦回到了那一夜,回到了那时刚刚筑基的修为,更是无力相抗,只能望着他俯身贴耳,口中轻道,“我自然不是她,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随他话语,她心中自然泛起亲近,仿佛和此人果然亲密非凡,不该忘却,眼睁睁望着那人长指触往东华剑柄——
第335章 白剑现身
噌——
剑在匣中,不触而鸣,太初道韵猛然荡漾绽放,漾出汩汩波光,将那人敌住,阮慈刹那间寻回神智,心下亦不由大震,知晓此人来头绝对不小,不敢怠慢,道韵生发,将那人往外推却,不悦道,“道友,你也实在太不客气,还用他的面目么!”
随她道韵往外涌去,那人的面目骤然间模糊不清,好像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不再是王真人的样子,但他对道韵冲刷毫无反应,仿佛那只不过是寻常水浪雨滴,阮慈感应之中,其便仿佛是一块顽石,在水流中生根发芽,无法撼动,她皱眉道,“道祖当面?”
那人轻笑道,“你也未免太自傲了,难道只有道祖才能无视你的道韵吗?”
他伸手一扬,缓慢而又坚定地伸手去取东华剑,竟是纯粹以法体的强度,和道韵对撼,要知道道韵之下,万法不侵,任何法门都是道韵在宇宙中的表达,能对抗道韵的只有道韵,便是坚牢的法体,其实也是某一大道和宇宙结合的结果,按说在太初道韵之中,任何对抗其的手段都会被消融化解,但此人法体竟不受限制,依旧可以自如活动!
她的法体来自旧日宇宙!
旧日宇宙,和她亲密非凡,不该忘却,想要东华剑……
阮慈心中灵光迸发,骇然道,“白剑?”
此言一出,天地间光华大亮,那人面上薄雾一阵翻腾,终究是缓缓消散,露出一张娇颜,其与青君极为相似,神韵却又截然不同,似是多了几分邪气,她冲阮慈微微一笑,齿如瓠犀、目似曜星,亦是风华绝代,笑道,“小青,转了一世,你像是变笨了。”
身份一旦泄露,她便不再留手,道韵猛然迸发,一股沛然莫测、强大非凡的大道法则顿时将此地笼罩,只见小竹岛上生机不断流逝,竹林枯萎,草木凋落,生灵亦是不知不觉染上疯狂气息,冲出巢穴,不分对象地搏斗杀戮,阮慈勉力相抗,也只能保全自身,没有余力护持旁人,自从她修成道韵以来,哪怕是元婴修士,在道韵拼杀上都不如她,洞天修士各有顾忌,要杀她办法也多,亦是并未和她道韵相抗,这还是阮慈第一次在道韵上吃了大亏,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即便自己拔出东华剑,也未必是白剑的对手,甚至可能会被她乘势夺剑离去。
白剑亦是超越了洞天的存在,却还未修成道果,其境界是介于洞天和道祖之间,但并非道奴……她来这里图谋青剑残骸却是为何,倘若她有意青剑,青君陨落之后,洞阳道祖占据琅嬛周天之前,有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可以让白剑出手,她难道不知道此时降临琅嬛周天,大有可能是来得去不得吗?
阮慈心知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她也不认自己是青君转世,只是叫道,“白君,你已和洞阳联手了么?便是此时得剑,你难道能带得走?”
白剑身后攻势不停,道韵如滔天洪水,将此地气势场逐渐淹没,可供阮慈腾挪的余地逐渐变小,眼看就要被道韵淹没,阮慈不由眉头大皱,喊道,“谢姐姐,谢姐姐!难道你也情愿?你不想回来了么?”
她也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谢燕还身上,自己默运时间功法,也在召唤未来之身,只是此时她身在过去,未来更加遥远,纵使遥遥仿佛得来一股力量传递,却也无法压住白剑。
白剑体内似有情念闪烁,仿佛是谢燕还在回应她的呼唤,但在洞天境界还要更往上走一步,未达洞天,二人便是根底再特殊也没有招架之力,在绝对的力量跟前只能节节败退,眼看道韵即将占据此地所有气机,将此处化为毁灭绝境,阮慈猛然一颤,只觉一股沛然莫测的气机,遵循冥冥中的联系,从更远处的过去刹那间灌注全身,连内景天地都被那汹涌澎湃的道韵刹那间淹没水下,幸好这道韵只是虚幻,否则光是道韵之间的冲突,便会让阮慈法体崩解,就算能度过这一关,也难以疗愈这般伤害。
这道韵生机勃勃,堂堂皇皇,凡是荡漾之处,当即是灵机复苏、万物逢春,将毁灭道韵一扫而空,阮慈此时便仿佛被封在了水晶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人依凭己身,现出那倾城样貌,轻笑道,“小白,你倒是刁钻,探头探脑,不就是想要见我么?”
她甫一现身,便将局势完全扭转,白剑几乎无有招架之力,青君甚至连东华剑都未动用,水袖轻挥,方圆数万里海面之上,雷云滚滚,巨浪滔天,将气势场中丢失的气机缓缓占回,而所剩无几的余地,也只是暂且给她个容身之地,并非无力将其驱逐。
白剑一击未能得手,并不沮丧,娇颜反而绽放笑靥,甜甜地道,“说得是,妹妹心念姐姐,万万年来,终于一晤,我也放心了。”
她突然冲青剑方向促狭地挤挤眼睛,阮慈在水晶中升起强烈感觉,知晓这眼色是做给她看,而不是和青剑飞眼色。青君微微一叹,似是莫可奈何,道韵展卷之间,将最后的气机均是占去,气势场中再无白剑容身之所,只见一道白光,从场中骤然飞出,在天际略一盘旋,便没入虚数之中,消失不见,阮慈身上亦是飞出一道青光,追在身后,转瞬去远。小竹岛上虽然竹林依旧,但气势场中却是遍地疮痍,三千大道波动得如此剧烈,直到两道气机消失不见,方才逐渐痊愈。四周海域之上,随气机波动掀起的巨浪却并未止歇,足有数百丈之高,在那巨浪围绕之下,小竹岛不过像是一个圆盘,在海浪推动之下,甚至已开始轻微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巨浪颠覆一般。
阮慈万没想到此次穿渡,居然有这般奇遇险境,更没想到青君原来可以随时借她显化,更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想到白剑临别一语,心中不禁大为悚然,暗道,“白剑此来,若是能取得东华剑固然遂意,若青君果然可以随时显化,并未真正离去,那她便也让我知晓了此事。我难道能没有提防戒备么?她这就在我和青君之间,埋下了钉子。”
白剑此举本为阳谋,更是大有道祖那无论如何都能得利的味道,然而阮慈果然也是大受震动,千头万绪一并浮现,并对青君谋划隐约有了些许感应,心中不知如何,突然还想起太一君主,暗道,“太一是否也在窥视此刻,万万年后,青君再次现身,虽然只有片刻,足证其并未真正陨落,只是等待复苏,但以他执念,也足够他回味无穷了。”
她所修太初道韵,究竟是给自身所修,还是给青君所修,又或者是给洞阳所修,此时此刻竟无法展望清晰,未来仿佛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看不分明。阮慈惘然若失,只觉天地宇宙之间,仿若只有她一人而已,四周灵机暗涌,均是不怀好意的窥视眼神。同道中人极是遥远,刹那间只觉孤凄之至,片刻后方才平复下来,上前查看谢燕还的境况。
她心下本就疑惑,以谢燕还之能,又执掌东华剑,南株洲元婴如何能够伤得了她,此时方才知道是白剑强行凭依附身所致,只见谢燕还盘膝而坐,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再看法体,更是大皱眉头。也不知白剑凭依时是如何任性妄为,将内景天地闹腾得天翻地覆,寻常修士的内景天地,玉池反照识海,彼此互相映照,识海方能调动玉池内的庞大法力。此时谢燕还玉池空空如也,识海却并未塌陷,依旧高挂空中,显得极为诡异,玉池高台上那头顶金丹,独坐塔顶的庞大人影,更是被一分两半,一半已是枯萎湮灭,只余残躯,另一半则生机勃勃,然而因其只有一半,却也无法动用任何神通,便连功法都无法运转。
是白剑切断了她识海和玉池的连接吗?谢燕还是剑种,体内有青君真灵碎片,却又被白剑占据,双方斗法,这才使得她的真灵呈现阴阳两面?
谢燕还如今的境况,已是奇之又奇,无法从常理判断。她一定没有死,甚至或许还利用这独一无二的境况修行了诸般秘法,这才能将真灵解脱,离开琅嬛周天。但此刻她已是完全无有战力,阮慈伸手从她怀里摸索出乾坤囊,试着度入气机,都未有遇到强烈阻拦,虽有少许禁制,但道韵一化,便悄然解脱。
谢燕还行走周天多年,所藏异宝自然是琳琅满目,阮慈也不多看,以王盼盼掌握那子母阴棺的气息为引,很快便寻到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棺材,将谢燕还收起。环视余宝,不由苦笑一声,无奈地道,“话未问明,却是来做苦工了。”
此时那巨浪已是缓缓退开,以她灵觉,也能感应到十余元婴气机正往此处飞遁,来势汹汹,颇为不善。阮慈心知此战避无可避,戴上千幻面具,心意转动之间,化为谢燕还男身模样,反手锵然拔出东华剑,笑道,“是谁,扰了我的清静?”
只听得一声怒喝,四周海浪骤然落下,十余名老少僧道高踞云端,俯视下尘,各执法器,蓄势抢夺灵机,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第336章 破境元婴
一人独斗十余元婴,便是谢燕还元婴修为时只怕也要东华剑相助才能办到,在其余时间线里,若是阮慈没有穿渡回来,她自然可以应付,毕竟这些元婴之中,应当多少有秉持中央洲陆宗门之意行事的元婴真人,并不是当真要将其杀死。或许只是要设法斩断其识海和玉池之间的联系,阴错阳差之下,反而成为谢燕还修成天魔秘法的一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