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蛇见猎心喜,沙沙前行,向着那踉跄少女扑去,体型较小些的雄蛇却似乎突然发觉什么不对似的,嘶嘶做声,将尾巴向雌蛇卷去,要阻止它前行,但此时林间四周白光直闪,浓雾渐起,混着绿玉瘴,将林木遮掩。气势场中,此方天地已被缩小到林间这小小空地,四周危机四伏,双蛇向四方探出蛇信,却都未寻到生路,却也还并未惊慌烦躁,尾巴绞在一起,立刻盘成蛇阵,颈部仅剩的两枚金环显化出来,在头顶散发毫光,护住七寸,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阵外,青光一闪,孟令月身形再现,却是笑盈盈的毫无损伤,阮慈冲她拱了拱手,赞道,“师姐这幻术实在厉害。”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孟令月微微一笑,摆手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还请师妹出手,将林间那金环杀灭,也可坏去此蛇的修行。”
阮慈欣然领命,拔出寒霜剑,神念锁定了那几枚金环,身随剑走,一道剑光在林间穿梭,将那十数枚金环串走了一半。
她有东华剑护体,筑基妖蛇的毒气还玷污不了她,不过金环十分坚牢,阮慈运足法力,将寒霜剑一抖,剑意激发,金环这才碎成片片。不远处迟芃芃却也飞掠过来,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她手腕上笼了十几个镯子,此时叮咚相叩,传出悦耳曲调,余下那一半金环本在林间飞来飞去,此时却宛若受到吸引,纷纷往她飞来,迟芃芃举起右手,晃了几晃,她手上镯子发出嗡嗡之声,金环也随之振动起来,不多时便迸裂成数段,落在草间,失去灵性。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盛宗弟子虽然让孟令月和李平彦主持大局,但随意显示出的实力,亦配得上众人给予的尊重。若说阮慈还是简单的身法快捷,法力充沛,迟芃芃的手段却更是玄妙非凡,众人都不由大声喝彩,迟芃芃望了阮慈一眼,轻哼一声,回到阵旁,道,“妖蛇失去金环,已是凶性大发,我等是将它活活困死,还是入阵斩杀,省些时间?”
果然,众人在阵外观看,可见双蛇在金环被斩之后明显烦躁起来,雌蛇更凶,性情也更暴躁,此时已四处吐信扑击,冲击气势场中设下的处处封锁。阵盘亦是不断传来轻震,不过阵盘上镶嵌的灵玉颜色仍是鲜亮,可见灵力仍足。李平彦道,“且不急于一时,让这小阵再消磨他们的法力,三个时辰后,此阵法力运转,将会现出生门,到那时我们再进阵斗它。”
此法的确最是稳妥,众人都无异议,毕竟修士斗法,往往耗时十分长久。能在一日内将这两蛇杀了,已算快捷。而且此时入阵相斗仍是有些冒险,能够无伤击杀双蛇自然是好。
众人各安其位,调息相候,双蛇不停撞击大阵,但他们不懂阵法变化,这般硬撞,只能消耗阵盘上的灵玉,不过为众人带来二十几块灵玉的损耗,这样的买卖对修士来说,自然划算,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来招惹这对鸳鸯金环蛇,早就远远避开了。
三个时辰后,阵法果然运转到某一低落点,众修士都争先恐后进去和那双蛇激战,按修为高低排列,一旦不敌,李平彦便激发阵盘将他们送出,阮慈和迟芃芃、孟令月之前已出手过了,便不再出手。那双蛇虽然凶狠,但修为多在头顶金环上,先失了大量金环,便只能凭借躯体硬扛伤害,这十多个修士,便是水磨工夫也把它们磨死了。最终莲师妹斩落一蛇,一名叫金逢春的金波宗弟子杀了雌蛇,众人这才撤去阵法,将双蛇肢解,因此次大家都有处里,便不分胜负,平分斩获。至于之前消耗的灵玉,也有众人补上。
如此计量一番,除却几枚灵玉,众人都是所获甚丰,但金波宗众弟子却并不开心,李平彦更是着急,刚分完战利品,便沉声道,“双蛇巢穴应该就在附近,若有意搜寻,李某并不阻拦,但我等却要去寻箫师弟,须得先行一步,届时我们以灵光为信,互相寻找。”
金波宗箫师弟刚才去窥伺妖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纰漏,发出一声惨呼便没了音信,这几个时辰都没回来,在这险地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李平彦显然很是挂念,但刚才围杀妖蛇,却十分沉得住气,一句都不曾提起,硬是等到把战利品分完了,这才集结众弟子要一起离去。行事也是大有章法,孟令月道,“箫师弟我也十分熟稔,他遁法颇佳,比我只差少许,这对妖蛇杀不了他,李郎,我和你一起去。”
她关心之下,不自觉又叫起了李郎,而非李师兄,李平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平海宗在此的师姐,留下来看着师弟师妹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便带着金波宗众人匆匆离去,阮慈回头看了迟芃芃一眼,道,“李师兄,我和你一起。”
她跃到李平彦身边,李平彦有些诧异,但拱了拱手并未推辞。“先谢过慈师妹。”
一群人匆匆离去,林间顿时安静下来,迟芃芃笑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个李师兄,真是好厉害。”
孟知玄酸溜溜地道,“不错,金波宗众道友,有这么个大师兄,我是羡慕的很。”
他这话是明指孟令月没有承担起平海宗师姐的责任,孟令月看了他一眼,神色却依旧宁静,淡然道,“此处血腥气重,恐怕会引来别的妖兽,我们人力分散,不好接战。两人一组分成小队搜寻妖蛇巢穴,半个时辰后若没有找到,便得走了,箫师弟刚才离去的方向,不是我们要走的路,离去时点亮灵光,为李师兄他们指明方向。”
虽然平海宗有几个大胆的弟子,已是将对孟令月的不满表露了出来。但其实一群人在险地,并非人人都能拿主意,迟芃芃第一次出来历练,不肯做主,最后大家还是听孟令月的话,搜寻起了妖蛇巢穴。迟芃芃不要她身边那些奉承修士,指明要和孟令月一队,众人还当她是想继续讽刺孟令月,又或者是觉得孟令月找到妖蛇巢穴的可能最大,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两人并肩走在一处,离得旁人远了,迟芃芃将双手一举,金镯相叩,发出嗡地一声,声音甚是清越,她这才传声问道,“刚才那吴师兄的死,是否另有玄机?”
孟令月并不隐瞒,仔细说了,迟芃芃面色沉下,低声道,“恐怕是魔宗手段。”
孟令月道,“我也是这样想,箫师弟恐怕也是遭了邪法。”
至于是什么魔宗,为了什么要对付他们,两人却是根本不谈,魔宗弟子要捕杀正道弟子,那还需要借口么?便是正道弟子之间,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也不知凡几,这一行修士之所以能和和气气,精诚合作,只是因为大家都在上清门遮蔽之下,此处又非洞天之中,逃不脱门内感应,所以还能相互信任。若是到了那些洞天小世界里,双方是什么关系还难说得很。
“魔宗修士手段邪门,接连杀人,可能是某种邪法的预备。”迟芃芃问孟令月,“你可曾和魔宗修士交手过?”
孟令月摇摇头,神色却依旧宁静,她道,“我们都没有过,但凡事总有第一次的。”
迟芃芃笑了一声,又问,“你那孟师弟,又是怎么回事,他平时是这性子么?”
她双眼杀机隐现,显然对孟知玄早起了疑心,说不准只得孟令月一句话,便要先下手为强。孟令月听她这么问,却也一点不吃惊,道,“他从前不是这般,我还纳闷,怎么这次出来似乎换了个人,李师兄应该也有感觉,只是没有拆穿——魔宗弟子行事一向诡秘,我怕他只是抛出来令我等分神的棋子,真正的主使者还潜伏在我们身边。”
孟知玄几番挑衅,她丝毫没有动气,原来是早已知道他怕有不对,在心底已将他当做死人。迟芃芃道,“你、李平彦和那倪师妹应当都是安全的,魔宗弟子肯定是潜伏在我身边那几个。魔门弟子,最善玩弄人心,我和倪师妹便给了他们一个把柄。”
她话说到这里,孟令月已经尽知,微笑道,“师姐好手段,我等自当配合。”
虽然两人都有手段遮蔽感官,又是传音相谈,但仍不敢说得过细,双方已有默契,便继续探询妖蛇巢穴,却并无所获,被莲师妹和孟知玄寻到了,巢穴中有些法器,想来是妖蛇猎杀进山修士所得,不过多被毒液污秽,众人拿来随意分了,时间已至,便继续赶路,又给李平彦等人发了讯号。过得半日,双方重新会合,金波宗弟子情绪都不甚高昂,那箫师弟果然已是遇害了,而且因为赶去不及,尸身被山中妖兽嚼吃了大半,金波宗只能给他收敛尸骨,连乾坤囊都没寻到。
若箫师弟留下尸首,还能勘验死因,或者引起众人警觉,但他尸骨无存,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被妖蛇杀死,便是金波宗弟子,虽然伤心,但半日后也多平复过来,检点所得,依旧喜悦,便是孟知玄也因得了几件法器,眉眼大为缓和,不再处处对孟令月冷嘲热讽。反而迟芃芃似是因为没寻到妖蛇巢穴心情不佳,见阮慈和李平彦谈笑,便道,“倪师妹,你也检点些,我等盛宗弟子,婚事都由师门做主,你别太着急,也照顾一番孟师妹颜面。”
她这话不但是讥笑阮慈,而且还挑拨了阮慈和孟令月关系,甚至隐隐还羞辱孟令月出身不高,将情思乱许,不知比孟知玄的话语要刻薄了几倍。李平彦有些尴尬,正要说话,阮慈却抢先道,“师姐何必如此,我和李师兄清清白白,方才随他去找箫师弟,并非是担心李师兄安危,只是因为李师兄、孟师姐一去,我怕迟师姐身边容不下我。”
二女矛盾,至此已是昭然若揭,孟令月面色发白,往阮慈、李平彦方向走了几步,离得迟芃芃更远,以实际行动做出选择,李平彦看看身旁师弟、师妹,叹了口气,道,“你们过去吧。”
上清门毕竟是两宗上门,李平彦和孟令月在门中备受栽培,可以有不奉承迟芃芃的底气,其余人却未必如此。只好或是迅捷或是迟疑地站了过去,从此这一行人分做两派,阮慈和迟芃芃互不搭理,凡事都靠金波、平海二宗的弟子和李平彦、孟令月私下传话。
关系已是如此僵冷,却仍不分开,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众人又走了半个月,期间合力围杀了三头妖兽,虽然也伤损了几人性命,但均有不小斩获,毕竟修士人多势众,又懂得阵法、符法,便是修为较他们高些,但妖兽终究还是要沦为战利品。这其中阮慈和迟芃芃彼此斗气,互别苗头,都展现出惊人战力,但队内气氛却更是紧绷。再加上此时已接近黄首山深处,环境更是险恶,虽然所获甚丰,但众人都是愁眉紧锁,只觉得心头十分压抑,甚至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第69章 变生肘腋
“张师弟!”
随着一声悲呼,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迟芃芃皱眉道,“张师弟也太要强了,他的避瘴符不够了,很该早些告诉我们,大战中谁能把符送给他?”
“哎,也怪他学艺不精,避瘴符不够了,又有何要紧?只要能及时持定避瘴咒,也出不了大事,他在搏杀中怕是把这两件事都忘得精光了。”
这张师弟乃是金波宗弟子,不过和李平彦关系并不如何亲近,自有同脉师兄照拂,他师兄胡修士将张师弟遗物收好,遗体用灵光化去,语调中犹存悲痛,黯然道,“我等从小在门中修行,便是修为再高,没有出来历练过,又哪里知道这小小疏忽,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各位还是检查一下避瘴符吧,再走七日,大概便可到翼云渡口了,那处会有坊市贩卖符咒,我等各留足七日用量即可,若有多余,可以互通有无一番。”
队内刚折损一个人手,至此伤亡已经过半,众人都是神色凝重,李平彦借机开口安排。迟芃芃一派修士此时倒已不再有派别之见,都拿出符咒逐张检查,确认避瘴符完好无损,这也是那枉死的吴师兄带来的教训。迟芃芃道,“我还多出三十张避瘴符,有不够的,来我这里讨就是了。”
这避瘴咒,只要学会了便可时时持定,对于修得无漏金身的修士来说,避瘴咒便是有时失效,也没什么大事,分出一部分心力再持便好了。不过这对修士神念有一定要求,在征战中毕竟不好分心,众修士还是更喜欢用避瘴符。便是学会避瘴咒,也多有买下许多符箓的,但符箓有时也会因为修士运使不够精心折损时限,那张师弟便是如此,大概是平时使用符箓十分粗心,避瘴符早早用罄,在一场猎杀双首妖蛇的战斗中,避瘴咒也失去效用,他没有注意,落到地上,受到绿玉瘴影响,不知不觉,瘴气吸入太多,在体内化作蚊虫,啃噬出来,众人想要设法相救,又哪里有办法?杀了妖蛇过来,已是回天乏术,只能等绿玉瘴散去之后,再过来给他收敛尸身。
修士虽然见惯生死,但死在一处小小疏忽之下,还是令人十分惋惜,莲师妹皱眉道,“我等自负一时英才,在门中也历练不少,没想到这才刚走出家门,便在这山中折损了许多人手。”
“这处和绿玉明堂无法相比,已是真正险地,莲师妹你只看到我们死了这许多人,你不知道,那些平宗、恩宗弟子,在筑基期根本不敢涉足一步。”李平彦摇头催众人上路,“还是快些赶到翼云北望吧,越走越深,蛇虫越来越多,连筑基后期的双首妖蛇都来了,大家都收敛气息,彼此隔得远些,若是遇到结丹期妖兽,我等气息杂糅一处,很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虽说这黄首山是筑基期修士往来之所,但并没人能保证其中不会出现金丹期妖兽,众人围杀鸳鸯金环蛇之时,还是踌躇满志,觉得黄首山也不过如此,不比绿玉明堂凶险几分,但在这山中行走近一个月后,均已深知其中厉害。胡师兄道,“我只带了一百枚避瘴符,还余二十枚,各位先向迟师姐换取,余下的我全包了,便以这次杀蛇所得做为报偿。”
平海宗众人没有异议,反倒是金波宗一名潘师弟道,“师兄,你这算盘未免也太响亮了些,这避瘴符在此时还能是这个价么?”
他对迟芃芃道,“我用灵玉来换,迟师姐,百枚灵玉一张符,我换十张。”
这便是一千枚灵玉,这避瘴符在平时也就是一枚灵玉一张,涨价足足百倍。潘师弟说胡师兄算盘打得精,倒也不算是胡言乱语。迟芃芃道,“我不用这么多灵玉,你给我三十枚便得了。”
潘师弟扬眉道,“那我全要了。”
李平彦喝道,“潘檀若,你疯了?”
他连名带姓,可见心中已是极恼,潘檀若却是夷然不惧,抬头笑道,“李师兄,我知你以为我捣乱,可我把道理说给你听。翼云渡口还有七日路程,那是我们不曾迷路,不再耽搁时间击杀妖兽,不眠不休地走上七日。只要稍一耽搁,七日变成十余日也不奇怪,如今我们就这么十个人。你、孟师姐、慈师姐还有迟师姐,都可以分神持咒,我、胡师兄、莲师妹、玄师弟、岳师弟、石师妹,一旦激战飞驰,便无法分心持咒,若是不想落得张师弟的下场,那么我们手里的符当然是越多越好。”
“越是深入黄首山,绿玉瘴便越浓厚,便是按十日路程来算,避瘴符四个时辰一张,怎么也要三十张。这还要算上许多周折,每人身上有个六十张才能安稳,小弟身上只有四十张符了,我只再换十张,也是因为所携灵玉有限,我的命值这个价,我愿以灵玉换命。可若是迟师姐只要三枚灵玉一张符,我为什么不多换些?胡师兄觉得他的命贱,那他便得不到符,命贱之人,怎配和命贵之人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