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望,似是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无奈,迟芃芃叹了口气,道,“不错,你我不过只是几大洞天各出的一招罢了。身在局中,不由自主,也就罢了,但若连情绪也被主宰,真个就彼此仇视起来,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阮慈只觉这大千世界,真是有趣,虽然不是个个修士都值得结交,但宗门内出类拔萃的修士,果然都是各有丘壑。她道,“不错,师姐此番找我,可是欧阳真人有意改换门庭?”
迟芃芃摇头道,“是我自己来的——其实,这次万蝶谷的差事,也是我想来,央恩师为我争取,恩师待我实在很好,我这辈子永远不会背离恩师。”
她等于也是否定了自己暗中向阮慈靠拢的可能,阮慈心想,“你又何必给自己设限?谢姐姐对我那般好,我也只是答应了要把剑还她,再深的情谊,也值不得这么深的依附。”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迟芃芃道,“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明日我们要进黄首山了,还是把话说开为好,免得到山里,你担心我要杀你,我也担心你要杀我,出门在外,说不上毫无芥蒂,但也毕竟是同门弟子,还是要互相照看为好。”
她这话不无道理,阮慈心中对迟芃芃自然有所提防,两人如今谈了几句,她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师姐说得对,门内口角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正好你在明,我在暗,互相遮护。刚才李师兄暗示我,同行中也许有魔宗卧底,迟师姐可要小心了。”
“这是自然。”迟芃芃冷冷一笑,收起阵盘,拔出腰间玉匕,随手将一根树枝削砍下来,“若有人来打我的主意,便叫他犹如此树!”
阮慈却是暗暗皱眉,道,“师姐和我相谈不欢,何必拿树出气?人家长得这般高也不容易。”
迟芃芃道,“你倒是有情,灵兔也就罢了,连一株树都这么爱惜,如此惺惺作态的么?”
两人争执几句,终究是不欢而散,众人都不敢作声,第二日按时往黄首山中出发,却是无形间隐隐分做了两派,孟令月、李平彦与阮慈在一处,余下人都隐隐以迟芃芃为尊。
第67章 接连折损
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旸谷。黄首山中森森密林之中,隐约可见朝阳投下丝缕日光,林间顿时蒸腾起丝丝绿气,一草一木更是翠色欲滴,草丛中不知什么小兽蹿过,惹得林中沙沙作响,林间十几道身影迅速掠过,有人像是偏头望了一眼,很快就被止住,“诸位别分心了,在林间不要随意出手,免得扰乱了灵气。”
修士筑基之后,对气势场的观察便成为一种无时无刻的本能,并不需要特意开启眼识,除非灵气动荡,否则身周一切都尽在把握之中。有些险地看着鸟语花香,却是人迹罕至,便是因为该处灵气狂乱非常,修士落入其中,便如同眼盲耳聋一般,极是难受。这黄首山的灵气便是天然有些不稳,是以山中并无门派驻留,只有一些山民,但平时也在深山居住,等闲不见人烟。
“朝阳初升,大家歇息两个时辰再走。”李平彦在前方遥遥传音,众人都往他处汇聚而去,只见那处有一株大树,树干足有百余人合抱,李平彦在其中一根树桠上站着,“都上到此处来,这里绿玉瘴格外浓,诸位要仔细,避瘴丸药力一过,便要加服,所持符咒也要好生检查一番。”
看来在上清门往东南这一带,绿玉瘴是主要瘴气,这瘴气贴着地面生长,因此晨间瘴气最足的两个时辰,众修士都不敢在地面停留,也在进山之前各自备足了避瘴之物,阮慈向孟令月学了避瘴符,早画了数百张,她对这类符咒很是上心,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学不会《清静避尘经》的一丝遗恨。
众人在山中行走,并不会十数人摩肩接踵走在一处,山中道路狭窄,有时只是一条模糊的痕迹,两边全长满了草木,众人自然是先后而行,李平彦走在前头,阮慈和孟令月遁速都是颇快,跟在后头不远处。迟芃芃不愿和他们一起,落在队伍腰部,前后都被小宗修士围住,过了一会,也陆续到了,孟令月口中念念有词,点着人数,突然神色一动,叫道,“不对,少了一人,我等原是十六人,怎么只有十五个?”
众人忙互相辨认,大家都是修士,神思便给,记性也好,孟令月话刚说完就记起来了,“是风沙宗的吴师兄!他怎么没有跟上?”
迟芃芃道,“吴师兄遁速本就不如我等,恐怕一会就到了。”
孟令月面有忧色,但并不提回头寻找,阮慈见地面绿气蒸腾,越发繁茂,不禁也是暗自皱眉,说道,“恐怕要等一会了。”
此时已进入绿玉瘴繁盛时辰,地面不宜飞掠,当然半空中也是不易行走的,山中不知藏了多少妖兽,说不准就藏在树上,吴师兄若是在树梢栖身,等瘴气消褪后再追赶这一行人,只怕还要花费不少时间。迟芃芃道,“这也等,那也等,多少时日都浪费在等人上了。此时刚入山不久,吴师兄寻不到我们,反身回去也是便宜,你今日等他一次,难道日后还次次等他?”
她这话也不无道理,身边诸修士都道,“还是勿做这无益的等候,若是平日,等他也没什么,但黄首山乃是险地,自有一番规矩。”
阮慈道,“我和吴师兄总也没说过两句话,他都跟在迟师姐身后,既然迟师姐这般说,我还有什么二话?”
她和迟芃芃两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众人都隐隐有些尴尬,却不便牵扯其中。李平彦道,“吴师兄好像已经来了。”
众人在山中,神识感应范围要比山外小些,李平彦话音落下又过了一会,众人方才先后感应到林中一处熟悉的灵力脉动往此处奔来,不由都是诧异望向李平彦,迟芃芃身边一位叫孟知玄的修士笑道,“李师兄修为果然高深,这神识怕是远远超出我等,便是连迟师姐都有所不如。”
李平彦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迟芃芃坦然道,“不错,我不如李师兄。”
金波宗是依附上清门的茂宗,但李平彦对迟芃芃却是不冷不热,反而和倪慈过从甚密,孟知玄这样一说,迟芃芃心胸要狭窄一些,两人便要留下一段心结。阮慈看了孟知玄一眼,心中想道,“这是山里,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智,若得罪的是我,一剑当头砍下去,看你嘴还贱不贱。”
她回过神来,又不禁暗自皱眉,觉得自己被剑中戾气影响,也有些草菅人命的味道。孟知玄挑拨李平彦和迟芃芃固然可厌,但也没到该死的地步。
孟令月瞪了孟知玄一眼,却未曾出言斥责,他们二人都是平海宗弟子,阮慈估摸着说不准还是一族的亲戚,不过她无心细问,只是皱眉道,“吴师兄要小心些了,绿玉瘴已起,他既然已经在我们感应之内,不如上树休息一番,等毒瘴褪去再赶过来,一盏茶功夫还是能等的。”
正说着,只见那丝丝缕缕的绿气之间,掠来一位修士,正是风沙宗吴师兄,他面皮绷得甚紧,见到众人方才喜笑颜开,一边挥手招呼,一边加速飞来,绿气萦萦如绕,勾上手腕,吴师兄身上白光闪烁,正是避瘴符咒正在起效,只是白光闪烁渐弱,而绿气仍在不断加强,阮慈喊道,“吴师兄,你再激发一张避瘴符啊!”
这吴师兄也不知是持咒还是持符,怕是见到他们,一时心喜,也忘了符咒力道将尽,被阮慈提醒了才低头一望,见那绿气已是快将白光吞噬殆尽,忙翻手取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那符咒白光一闪,正要往他身上附去,吴师兄面色突然一变,只见那符咒白光亮了一瞬,却又黯淡下去,显然是符咒运转出错,却是一张坏符。
此时吴师兄距离众人还有百余丈远,地面青光大盛,绿玉瘴已到了最旺盛的时辰,众人都不敢下树接应,李平彦从腰间飞起一符,射向吴师兄,喊道,“吴师兄快接符!”
吴师兄也刚翻出自己腰间一大叠符咒,眼看自己身上符力将尽,他慌得将法力渡入整叠符咒,白光刚一亮起,见李平彦飞符到了,又忙散去法力,迎着符箓飞去。只是身形才动,身周白光一闪,完全破灭,身周绿气骤然大盛,将他裹住。
吴师兄面上顿现恐惧,向众人伸出手来,似在求救,但绿气在他肌肤上一落,便化作青绿色蚊蚋般大小的细虫,将他团团围住,啃噬了起来,不多时便是将血肉啃光,在吴师兄惨呼声中,一只手已化作白骨,而他衣袍下方快速隆起,却是那绿气钻入衣中,不一会便将他啃噬了个干净,只有一副白骨架子落在地面。
但这却还不算完,筑基修士,肉身之中还有内景天地,吴师兄已无力再持咒,净身咒一旦放开,内景天地所化虚影便在头顶呈现,那绿气更裹到了六层道基之上,化作小虫将道基吃尽,又钻入玉池之中痛饮灵液,不过是一时半刻,便将吴师兄由内而外全都吃得透了,这才嗡地一声,又散为绿气,在林地上飘渺舞动,偶尔也随风上到树杈上方,不过还好,只是一丝一缕,修士符力护体,倒也不至于触之立毙。
阮慈在南株洲就曾听闻过毒瘴厉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修士被毒瘴吞噬,而且片刻之前,还是同行旅伴。不由悚然色变,迟芃芃也惊呼出声,李平彦面沉似水,孟令月倒是没什么感触,对阮慈道,“别看了……吴师兄太托大了。绿玉瘴岂是可以小看的?不过若是我们落入瘴中,也不至于像他这样。他没修成无漏金身,肌肤上有生人气息,绿玉瘴一遇到人气,立刻便化为小虫。”
她伸出一只手,散去手上符力,探手到枝桠下方,在绿气之中穿来绕去,绿气氤氲周折,却依旧只是气体,孟令月道,“你看,修得无漏金身,在绿玉瘴中虽然也不可久待,但也不至于那般危险。”
莲师妹叹道,“他也太不自量力了,未修成无漏身,怎敢擅闯黄首山,还这般不小心,画了坏符,最后枉送了性命。”
按中央洲陆的风气,吴师兄之死全因他思虑不周,也不值得难过太久,不过刚进黄首山便折损一人,终究扫兴,众人情绪都低落下来,在树梢调息了两个时辰,待绿玉瘴完全退去,李平彦跃到林中,先收回自己符箓,又将吴师兄尸骨遗物收入一个乾坤囊,道,“可有他的亲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知玄道,“他是恩宗修士,所交朋友都留在金波坊市,打量着人多一些,乘大舟过去,只有他跟了我们这一队。”
这便是想要攀附高门修士,却不自量力,也未打听清楚黄首山的情形,白白送了性命,迟芃芃叹道,“罢了,我为他收着好了,等我从万蝶谷回来,再叫门人把他送回家去。”
以迟芃芃身份,自然无人猜疑她的动机,孟知玄道,“迟师姐真是有担当。”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李平彦,李平彦和迟芃芃都没有则声,只当没有听到,阮慈眉头微皱,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惹人讨厌,孟令月道,“我们走罢,林中飞遁速度有限,耽搁不得。”
众人再度动身,此番比之前更小心了数倍,过了数个时辰,李平彦突地止住遁势,传音给众人道,“诸位,前方有蛇道!”
大概是有绿玉瘴的缘故,这一带生态和绿玉明堂很像,靠近地面是蛇虫鼠蚁为多,而林间树梢则有许多鸟类妖兽。不过绿玉明堂地面积满厚厚竹叶,黄首山地面还是能看到泥土,相对要安全些,神识掠过,很容易发现妖蛇前进留下的痕迹。
“蛇道圆窄,同时有两条蛇道相并,这是鸳鸯金环蛇吧。此蛇一向出双入对,雌雄之中有奇妙感应,蛇胆可以入药。李师兄,我等人多势众,何不……”
虽说迟芃芃身边拥趸最多,但初次出门,这种事也没个主意。众人还是不自觉以李平彦为主,孟知玄、莲师妹和李平彦不怎么对付,此时却也十分配合,李平彦道,“慈师妹、迟师姐,你们怎么说?我看着蛇身大小,此二蛇大约是筑基后期修为,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应付,鸳鸯金环蛇有剧毒,但体型不大,速度也不甚快,我们人这样多,的确可以应付。”
迟芃芃道,“李师兄安排便是了。”
她神色轻松,显然有保命手段。在座众人也都是摩拳擦掌,虽然多数都在筑基前期,但毕竟是天之骄子,越小境界杀敌乃是家常便饭。李平彦也不客气,当下便遣了自己一个师弟去窥伺妖蛇踪迹,将它引到此处,孟令月取出阵盘,令众人在林中各处设下,各守阵眼,迟芃芃带孟知玄守阴门,阮慈三人则守阳门。其余众人在阵中埋伏,都是敛起气息,阮慈放出神念,十几个人里,隐约只能发现七八个。
她在炼气期中没有受到什么磨难,可以说战力是同阶无敌,但今番筑基外游,却不敢如此自信,毕竟阮慈筑基第一层都没有踏实,而同行众人哪个没有三层五层的修行?此时心中也是微寒,暗道,“你刚才还想一剑杀了孟知玄,殊不知孟知玄藏踪匿迹之后,你并不能发觉他的行踪,他便是打不过你,想要逃走也是不难。”
正是暗想自己若要追杀孟知玄,该如何和他博弈,耳中李平彦传声道,“慈师妹,你要小心些,刚才我收敛吴师兄尸身时查看过了,吴师兄做了四百多张避瘴符,但却全都被人暗中抹去了一处笔画,他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早就被挑出来,要让他在这几日死在绿玉瘴中。”
阮慈面上神色不动,暗自传音道,“李师兄,你疑心是谁?”
李平彦尚未回答,只听得远处一声惨呼,他神色丕变,叫道,“不好,箫师弟出事了!”
正要赶去查看,孟令月将他一把拉住,阮慈也是极力收敛气息,伏在阵盘之上,传音道,“李师兄,蛇来了!”
果然,远处山中金光闪过,只听得草丛悉悉索索,不多时,两条大蛇已飞快从草丛中游进林间,这两条蛇都有数人高,五彩斑斓,蛇头有四条圆环,刚一进阵,便察觉不对,但此蛇性凶,非但不转身逃跑,反而盘旋而立,张口厉啸,将头顶金环化虚为实,激射出来,在林间四处滚动,试探周身环境,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第68章 魔宗阴影
“师妹小心,这金环所过之处,散发一种无形无色的毒气,能够玷污灵力,而且此妖皮肉甚是坚牢,毒液可以污损法器。不宜胡乱出手,我们还是把它诱进阵内,慢慢消磨它的法力。”
黄首山毕竟在金波、平海附近,这些修士对鸳鸯金环蛇的习性都很是熟悉,孟令月现身出来,匆匆道,“我去诱敌,师兄为我执掌阵盘!”
她遁法的确出色,只见金环犁过林间,一点青光似乎是不堪金环逼迫,现身出来往空地逃去,二蛇口中发出厉啸,身形猛地一蹿,速度竟是快得有一丝模糊,只是一个晃眼便在青光背后出现,张嘴猛地一咬,咬在青光之上,那青光闪烁不定,依旧往前飞去,过得刹那,一个少女跌落出来,用最后的力气往前扑去,却是气息摇晃,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