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已经站到了马侧,唐卿元一双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同时压低了声音冷静道:“江城距离这里不远,快马半天就能到。我们坚持到江城,就好了。”
带上黄不歇?这不就意味着她们会行进地很慢吗。林长徽仍在犹豫。
“走!”唐卿元道。
她翻身上马,趁着林长徽没注意的时候咬牙将黄不歇提到另一匹马上,黄不歇还没从窒息中回过神,唐卿元就对林长徽道:
“快上马!”
唐卿元凛凛地坐在马上,大而明亮的眼睛中透着威严,眉目间有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无畏无惧。哪管他后来人有多少?我们先走再说!
唐卿元像是再说:谁说出不去?跟着我,我一定可以带你们出去!
林长徽槽牙一咬,她看着唐卿元露出了她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她应了下来:“走!”
既如此,既如此。
她又何必扭扭捏捏?先离开这里,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说完翻身上马,将黄不歇挟在自己身前。没有鞭子,她抽出手来向后用力一抽,马迅速向前冲去,将唐卿元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伴随着的还有林长徽爽朗地划破了夜空的声音:
“殿下,你太慢了!”
紧张的空气突然被打破,变得轻松起来。好似眼下不是逃亡,而是在春游时赛马。
唐卿元因这一下也觉得心底豪情万丈,她道:“驾!”
马紧紧追随林长徽的屁股而去,披风在空中划过一个张扬的弧度,顺带着其它人的马也开始嘶鸣起来。“驾!”
唐卿元等人走了没有多久,就听见身后踏踏地马蹄声跟了上来。所幸天际还悬着一盏圆月,为地面铺上了霜色,回头能看见他们在黑夜中的剪影。
唐卿元在马上调转了个方向,由背对他们变成面向他们。马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唐卿元稳如潭山,丝毫不耽误她冷眼将箭尖对准追上来的人。
箭划破空气,有人应声倒了下去。
身后那些人也拿着兵器,锋利的刃部在夜色中泛着森森的寒意。唐卿元没有歇手,她这次又抽出了一支羽箭,对准最靠近她们的那一人一马。
唐卿元眼睛半眯,流露出来的冷光比箭尖还要锋利三分。随着她手松,一只箭又飞了出去,正中目标,正好将身后人马拦住。这一下,为她们争取到了时间。
马迅速拉开他们,如此往来几次,唐卿元手上的箭已经告罄。屋漏偏逢连夜雨,林长徽那匹驮着黄不歇的马,也出现了力竭的情况,正嗬嗤嗬嗤喘着粗气。
他们又跟上来了,距离不过几步之遥。
第103章 又入狼口
夜色下, 人马的剪影如吞天噬地的潮水,而唐卿元她们不过是浪尖上的几朵花,力量悬殊。
身后不时有刀剑飞了过来, 所幸几人躲避迅速,并无半分受伤。只要带着黄不歇,就意味着她们的速度永远也提不上去。唐卿元下了命令:“丢了他!”
他, 正是此刻拖人后腿的黄不歇。
“好!”
林长徽回答地格外壮烈。
她将马掉了个头,挟着黄不歇冲身后紧追不舍的人爽朗一笑:“你们若是还不停下,黄大人就要被你们害死了。”
逼迫马停下的“吁~”声接连不断,趁着这个工夫, 唐卿元等人已越过林长徽往更深的夜色窜去,转眼就消失没了踪影。
林长徽还在原地。
她没有如唐卿元所说般将黄不歇丢下,她依旧挟着黄不歇,与身后这些人两相僵持着。林长徽从袖中逃出了火折子, 瞬间点亮了黄不歇昏昏乎乎口吐白沫的脸。
林长徽语气轻飘飘地:“你们再敢往前一步, 我就杀了他。大不了, 我与黄大人同归于尽。”
夜风乍起,凉飕飕的, 将林长徽的头发和衣服吹得散乱。林长徽坐在马上稳若泰山,被她挟持着的黄不歇如同一只小鸡仔。这样的身影落在赶上来的人眼中, 竟觉得高大巍峨有一人横阻千军之势。
怎么可能,林长徽不过是一个文臣。
是, 林长徽不过是一介文臣, 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文臣,文臣就好办多了。夜色中,有人架着弓将箭尖对准了如泰山一般的身影。
黄大人被她挟持着又怎么样?只要一箭将她射中,就算她挟着十个黄大人都能救下来。
夜色愈发幽静, 天地间只有马传出的踏踏声和粗气声,它们和在一起共同谱了一首逃亡曲。只是这曲子在唐卿元听来,却少了一味东西。
她勒马停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夜色朦胧,月光倾泻,天地间只有树木草丛的剪影,而道路上并无一人。
并无一人。
唐卿元面色登时大变,她道:“糟了!”
说罢忙转身往回敢,冷风如利刃一样将脸削得生疼。唐卿元嘴唇紧抿,道路两边的剪影在夜色下变成了眨眼即过的模糊倒影。亏她自认了解林长徽,可她方才连林长徽这样的意图都没有察明。
马蹄声自身后踏踏响起,越来越近,声声急切。不用猜想,定是唐卿元她们又回来了。
“林大人!”“林大人!”属于女子的呼唤声接连响起。
林长徽面色沉沉,一股无言的怒气自心底浮现,将不知何处来的微弱喜色又压了下去。都让了还回来做什么?殿下将来是要成为帝王的人,怎么能过于重情重义?
有锋芒在暗色中闪了闪,正冲着她疾速而来。林长徽察觉了,可她没有躲闪的意图,黄不歇在她的手下已经泛着铁青色。她算好了,等这个箭一入她体内,黄不歇肯定会随着她一同下阴冥。
没有黄不歇的拦路,唐卿元她们只要骑马一路奔跑,直到敏城就安全了。希望她的死,能让她的帝王学会一件事:日后不要这般意气用情做事了。
可是不行!
林长徽突然清醒了,她不能死!可那箭却直逼她头面,眨眼已到眼前。方才是不想躲闪,现下是无法躲闪。
她若是死了,唐卿元一定会带着她的尸体离开,若是带不走,肯定会留下一同拼杀出去。值得吗?她自认不值。但这是唐卿元能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她后悔了。
她不能死!死了更会拖累唐卿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股力道从身侧传来,使她躲避了这场灾难。天地大静,她能听见自己死里逃生的心跳声,急促而又热烈。
“愣着做什么?”
原来出现在她身侧的人唐卿元。
随着话落,她手上的黄不歇滚到了地面上,唐卿元将她手上的火折子夺过来,一把丢到了黄不歇的衣服上,火苗迅速成了焰。
“黄大人!”有人惊呼。
唐卿元轻哼一声,带着林长徽的马转了方向,而后从腿上摸出匕首,狠狠地对着马屁股扎了下去。林长徽的话还没说出口,连人带马就向前冲去。
唐卿元这才提缰绳,也跟着飞了过去。
身后的人忙下马为黄不歇扑打着火,这一下,应该可以将他们阻拦许久。
暗色的夜中八个人马剪影飞速移动着,这次一个也不差。可随着月亮倾斜,所有人的马都出现了渐颓之势,太累了。
半日能到江城,那是快马加鞭一路换马的结果,可眼下她们无马可换,所以走了这么久,也不知目前到了哪里。
唐卿元坐在马上冷静地想,整个赈灾军□□有多少匹马?赈灾军中的一切安排,唐卿元和林长徽都知晓。
二百五十匹。
她们八人乘了马骑,剩下的十匹毁于她的十支羽箭中,也就是说,最少还有二百三十多匹马正追踪着她们。而她们八人中,六个是女兵组成的,林长徽是一个身材健壮的文官,而她只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和这二百多人对抗起来,生死难料。
而那些女兵,都潜伏在距离赈灾军很远的地方,与她们目前的方向相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眼下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躲?天边有明晃晃的月亮,地面上未融化的积雪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只要行伍间有细心的人,一看就能看出她们去了哪里。
林长徽的马先前因驮了两个人已竭力,后来又被唐卿元扎了一刀,眼下已到了强□□末之时。任凭林长徽怎么催促,这匹马也不愿前行一步。
“殿下……”
“一起走!”唐卿元脱出口的话是命令,根本不容林长徽商量。唐卿元将自己身后的位置留了出来,她说:“快上马!”
“马驮不动两个人!”林长徽低声道。
眼下众人的马已经有了疲态,若是加上她的重量,这马肯定跑不了多远。
“林大人你骑我的马吧。”
玉燕利落地从自己马上跳了下来,没有半分犹豫。她说:“我来拦住后面这些人,殿下和林大人你们快走。我是殿下从阴曹地府中救出来的人,我这条命,就理应为了殿下牺牲。”
折枝也道,她语气中带着愧疚:“还是我来拦吧。若不是因为我一时大意,殿下和林大人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局面。”
其它四个女子也纷纷应和,每个人都挺着胸膛,这些铁血女郎们没有一个人惧怕。所有人都看着唐卿元,都在等她下命令。
唐卿元仍是原来的那一句话:“一起走。”
“可是……”玉燕不愿。
唐卿元看向玉燕:“玉燕,你以往都说是我救了你们,可救了你们的,其实是你们自己。”
玉燕睁大了眼,其她人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唐卿元。她们……救了自己?
“我从来没觉得拯救过你们,你们只是走上了我搭建的桥梁罢了。那栋桥梁,你们可以选择上去,可以选择不上去,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与其说是我救了你们,倒不如说是你们自己的求生心救了你们自己。”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菩萨,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再说我唐卿元救不起来一个甘愿在囚牢里生活的人。”
其中有些女子选择独自离开,结果如何唐卿元也不是没遣人查看过。
“我给你们搭建桥梁,你们辛苦迈上桥梁努力活着。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眼下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你们就选择牺牲自己。对得起我为你们搭建的桥梁,对的你们曾经的一片求生心吗?”
“上马吧,当初我既然能为你们搭建桥梁引领你们走出那个厉鬼哭嚎的地方,眼下我也能将你们带出身后那些人的追踪带着你们继续活下去,相信我。”唐卿元说。
大家一片怔然,只有林长徽幽幽地叹了口气。
唐卿元手段雷厉风行,这是对男子而言。可对女子来说,唐卿元又过于善良了,善良到可以算得上优柔寡断,这对帝王来说不是一个好词。可她林长徽,沉迷的就是唐卿元这一点。
林长徽噙着苦笑,认命地上了唐卿元的那匹马,她打破了这片宁静:“走吧,后面那些人应该快追上来了。”
唐卿元将手上的匕首递给身后的林长徽,林长徽面露了然,不需唐卿元提示她便对着马屁股扎了下去。
马累了又如何?扎一下给它醒个神。
大家也翻身上了马,跟着唐卿元和林长徽而去。正如殿下所说的,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生死关头,她们不需要考虑谁生谁死。她们要做的,是每个人都像当初在那个火坑一样,努力活下去。
唐卿元的那匹马也倒下了,扎一下能提升一时的速度,后果是受伤的马累竭倒下。很快,只剩下四匹马了。
身后那些人又追上来了,能听见他们马匹也嗬嗤嗬嗤地喘着粗气,显然也到了疲惫的状态。
就在这时,折枝和玉燕那一匹马突然倒地,后一匹马不察,直直撞上去。剩下的两匹受伤马也是疯癫状态,八人一齐摔倒在地面上。
转眼就被包围。
第104章 援兵
冷锋铁器将众人围在中间, 林长徽屏息长立,玉燕双眼虎视眈眈,折枝紧紧贴在唐卿元一侧, 神色警惕。
寒意料峭,月过中天。紧张的氛围将每个人笼罩,竟使人感觉不到半点儿寒意。
八人, 还是世人偏见中以为的娇弱女子,此刻她们被二百多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包围着。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引颈受戮,想要拼杀着从这里逃出去?无论怎么看, 都是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
八人暗中将手中的武器紧紧攥着,她们可不这么觉得!
束手就擒是她们的过去!引受就戮也是她们的过去!月有阴晴圆缺,人也有三十年河东河西的变化。曾经引颈受戮逆来顺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可是八人对上二百多人,不论男女, 都是力量悬殊, 生死难料。真的吗?玉燕不服, 折枝不服,八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服气的!
可这样能够保全你们。
保全?曾经她们逆来顺受的日子还过得不够吗?够了, 够了。经历过自由的她们,实在不愿意回到曾经那种受人牵制低眉下腰的生活。
生又如何?死亦如何?
像以前那样生?不如死;能为了自己的钢钢铁骨死, 值得。
更何况,有殿下在, 她们怎么可能死?!
虽力量悬殊, 可八人战意盎然,竟无一人愿低下自己那脆弱的头颅。她们周身形成的烈烈之势,即便面对着包围着她们的冷锋利刃也半点儿也不处于劣势,对方有人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挣脱了千古以来被笼子束缚着的女人, 多可怕啊。曾经被嫉妒而遭融化的钢筋铁骨,被嫉妒而遭打折的脊梁,如今又重新从她们身体中长了出来,而且更为坚固,更为刚硬。
一路的逃脱,早将唐卿元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却不显丝毫狼狈。她好似早都料到了这一步,此刻睁着一双黝黑的眼正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像是狮子在捕食前的蛰伏观察。
压在枝头的积雪在风的陪伴下,抖了抖身子直直地从空中落到众人中间,在只有呼吸声的地面上发起“啪”地一响。
同时,蛰伏的狮子迅速动作,以掩耳不及之势将匕首架在身前人的脖子上,稍一深入,血色涌出。尸体自面前倒下,唐卿元顺势将他手上的刀夺了过来,染了血的匕首又重新别到了腿上。
唐卿元拿着一尘不染、在夜色下泛着寒光的刀,双眼灼灼,从那里面似是能瞧见她体内燃烧着的火焰。
众人退开她一米远,当下有些犹豫不定。剩下的七个人随同唐卿元一起混入了那二百人中,不断有声音响起惨叫,不断有倒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