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太浅薄了,所有人都是一个黑色的剪影。当这些女子飞行其间的时候,除非是近看,否则很难辨清敌我。
林长徽没学过武,她是文臣,但她是山野间长大的文臣,她有一身蛮力!
不会武又如何?她有胆有谋。趁着人扛刀过来时,她扯过一个人挡在前面,看着他们被迫自相残杀。有人将刀直直刺向她的腰间时,她紧紧攥住刀剑,趁着对方夺刀子的时候猛地松手,然后拿起刀直直扎下去。
可有几个人一起围攻她呢?
林长徽神色冷静地想着对策,逃过了第一把,逃过了第二个,却没能逃开后来的。就在她计算着如何把受伤程度降到最小的时候,一把刀直直闯入了她的面前,替她拦住了那些刀。
同时身形被人一拽,躲过了另一把□□。通过这人的灼灼双眼,林长徽不需要怀疑,方才救了她一命的正是唐卿元。
这样手段冷酷的唐卿元,林长徽只在册封大典的时候见过。鲜血溅到脸上的电光石火间,林长徽突然想起来,唐卿元,是蒋羽的女儿啊。
母亲说,她年轻时候,京城有一颗灼灼明珠福熙公主,所有贵女公子加在一起都压不过对方的光芒,包括当时为人称道的太子。后来从北边回来了一个将门女儿,是唯一一个能与福熙公主平分光芒的人,她有勇有谋,胆识武力都过人,听说她一个人就令北蛮上下心惊胆颤呢。只可惜,后来蒋羽入宫嫁给了当时的太子,自此以后,明珠蒙尘,京城中再也没有蒋羽的传说。
在林长徽眼底,今日的唐卿元好像解开了某种封印一样,威风凛凛带有气吞山河之势,当初威慑北蛮的蒋羽,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
玉燕力大擅弩,此刻没有弩,那她就擅刀!
她拿着刀,狠狠的压在对方刀上,对方的刀竟举不起来也无法逃脱。玉燕冷笑一声,刀换了个方向迅速向来人拍去,来人不备,竟直直飞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玉燕眼底划过一丝快意。将曾经欺辱她们逼迫她们的男子踩在脚底下,原来竟是这般的爽快!她还要来!
比起玉燕来,折枝就没有那么大的力道了。她力气小,身形也是轻飘飘地,玉燕用蛮力,那她就用巧力。她像个幽魂一样转移着自己的速度,趁周围人不备时她伸出匕首割破对方的喉咙。
每个人都不停歇,情绪高昂热烈,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们挥出自己的匕首和大刀,每个人可以阻止她们将这些人杀得片甲不留!
随着她们体力的流失,转眼间已经消失了一半的人。
挥出去的胳膊像是被灌了铅,沉重,疲倦,就连精力也开始往体外流泻,手上刀剑的攻势也变成了守。她们开始像那八匹马一样,速度慢了下来。
不!不能困!
疲倦是什么?是下场和那些马一样,倒在地上被人杀掉。
唐卿元的双眼重新灌满精力,握着刀的手也重获划破长空的力道!任凭鲜血溅满头面,眼睛丝毫不躲闪,伴随着一声大喝,她的刀穿过了前面人的胸膛!
这一声大喝让已经疲惫的几个人清醒过来,手上的动作不再迟缓软绵,刀剑狠狠向前刺去。
月到破晓,山形在朦胧中开始有了颜色,唐卿元也能看清刀上沾满的血色,红得耀眼。可是,体力的损失是不能挽回的,一鼓作气,再而勇,三而衰,四而竭。眼下,她们开始枯竭了,精气溢不出半点。
林长徽面色变得灰败,若非她吊着一口气和唐卿元的相助,只怕她身体上到处都是烂窟窿。折枝和玉燕在一起,两人背靠背警惕地着围着她们的几个苍蝇,另外那四个女子挤在一处,同样能看出她们肢体的软绵。
值得开心的是,对面那些人也进入了疲倦。
一面是疲倦,一面是绝望。身边的人倒下了多一半,地面上到处都是同伴的尸体,而这八个女子只是受了轻伤。她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不回家刺绣织布,跑来做这种事情?
他们想不通。
唐卿元双眼还精神着,她道:“若是你们现在滚,本宫就饶了你们狗命。”
“重阳公主好大的口气。”
黄不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脖子上是肉眼可见的淤紫,眼下比他的肤色还要黑。他看着唐卿元的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怨毒。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堂堂三品大员,居然被人挟持!
“黄大人居然还活着?”林长徽抢先出声,她嘴唇抿着笑,“我以为林大人被下官摔死了。”
“你!”
黄不歇指着林长徽,“你太让本官失望了!”
林长徽轻佻地笑了笑,浑不在意。失望?她还有更值得黄不歇失望的事情呢。
“黄大人。”
唐卿元吝啬地将视线分了他一点,“本宫可以问问黄大人,为什么如此厌恶女子为储君吗?”
语气轻松惬意,仿佛她唐卿元头面上没有沾着血,手上拿着的也不是刀,而是用来交友的闲茶。脚下踏着的地方也没有躺满尸体,而是在湖泊上的一个僻静的亭子上。
黄不歇不愿回答,他道:“重阳公主唐卿元谋逆,杀!”
眼睛是与唐卿元如出一辙的冷酷。若是将唐卿元活捉回去,那个姓宋的痴情蠢货肯定会像上次一样保下。一旦让唐卿元活着,他都能预料到以后的女子会成什么模样!
因为唐卿元和那本《奇闺记》的歪门邪书,已经有女子不安分了。若是再让她谋反的事情传出去,那原本就不够安分的女子还得了?
女子,就应该有个女子的样子。
黄不歇道:“杀!”
“谁杀掉重阳公主,本官赏银一千两。”
黄不歇后退两步,冷眼看着这几个即将自取灭亡的女子,脖子上的淤痕显得他面目前所未有的可怖。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按捺不住跃跃上前,刀刚伸过去就被唐卿元钳住刺了过去,转眼就躺下了。
黄不歇眯着眼:“你们一起上,杀了她!”
八人已经力竭,黄不歇的人虽也疲惫,但人数远比她们多,胜负已有了定论。黄不歇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回去了一定要把这件事悄悄告诉陛下,因为他的仁慈,造成了多么大的后果。
众人的刀枪全都扫向唐卿元,杀了她有赏金。唐卿元抬刀相抵,银牙紧咬,趁众人不备时另一只手横刀扫过,众人被迫距离她远了些。这时有人将视线放在了林长徽身上,她一直被重阳公主护着,又没有多少武力,若是能制了她……
众人不知不觉地将林长徽分开,冷锋铁刃一齐上。林长徽身上早已负伤,眼下又损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还没有燃烧的生命宣告陨落。
唐卿元看见了这一幕,但赶不过去。其她人也见到了,却隔着距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关头,围着林长徽的人突然倒地,每个人的背上都插着一支羽箭。
路的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军队,训练有素杀气冲天。众人神色慌乱不知所措,惟有唐卿元面容平静,像是早预料到了眼前这一幕。
援兵已至。
第105章 跃跃欲试
援兵已至。
援兵们站在路的那边, 红日自她们身后升起,仿佛上天感知到这里将要发生血案,特意派遣她们来拯救的。
林长徽死里逃生, 她看向那支军队,认出了来人后她陷入怔仲,随后又迅速看向唐卿元。初起的晨光洒在唐卿元身上, 为她面容镀了一层金光,尊贵雍雅,在林长徽看来是那样的不可捉摸。
林长徽心底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这波澜使她周身陷入兴奋的颤栗。这一切都在殿下的预料中?究竟是什么时候安排的, 她为什么对此一无所知?
至于没有提前告知她的原因,林长徽眼睛大亮,她也猜到了几分。
肉眼可见的胜利突然被打断,黄不歇憋着怒气看向来人, 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后他皱着眉:
“宁阳公主?你不是去和亲了吗?”
话一落地, 黄不歇想到了昨天的那个名唤李实厚的人, 想到了他给自己递上来的那份的血书。怎么可能呢?谋反?这群女人怎么敢?
想到这里,黄不歇就觉得有一股怒气自脚底发散到了周身。这群女人, 也配?不过是男人的附属物品罢了,也敢做男人做的事情?
黄不歇冷笑着嘲讽:“宁阳公主, 只要你自缢,本官为你留下一条全尸。”
来人正是宁阳。
她骑马站在众人的最前方, 她的容貌早已褪去了娇艳, 眉宇间焕发着勃勃英气。她慢条斯理道:“黄大人,好久不见。”
话是这么说着,可她的一双眼却冷漠地盯着黄不歇,像是吐着信子正纠结着从哪里下口的蛇。黄不歇啊, 宁阳太熟悉了,她和亲北蛮这件事就是黄不歇第一个赞同的。
在老皇帝或许纠结的时候,黄不歇便上书了。以一个女人,换取举国安宁,这不好吗?尤其是,这个女人可能会祸乱朝纲。
“黄大人要是肯撞死在那石头上,本公主也保你一条全尸。”在黄不歇面前,宁阳依旧是华贵不可言的大宁公主,她有着公主那非同一般的傲骨。
黄不歇黑色的脸上隐隐间出现了青色,因为宁阳的大不惭,也因为他十分知晓眼下的局势。他的人不过六七十,虽有五千赈灾军,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宁阳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滔滔,可见人数不是寻常七八十那么简单。
今天很难逃出去。
黄不歇没有害怕,他只是感觉悲哀。女人祸国,他们大宁,对女人还是太温和了,居然让她们有了谋反的念头。
他语气冰冷:“宁阳公主倒是嚣张得很,你们这等目中无人,迟早会被尸首分离不得好死。”
“黄大人倒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宁阳坐在马上慢悠悠地靠近:“本公主还是那句话,若是黄大人你选择自裁,本公主就给大人一条全尸。”
死在女人手下?黄不歇受不了这种屈辱。他言语铮铮:“你们且看着吧,他日陛下自会为我报仇!”
说完,冲向路两边的石壁上,欲血溅此地。
想死?
唐卿元眉目一凛,弹弓不知何时又出现她手上,石子击中了黄不歇的腿部,他应之而倒,头狠狠地磕在了石壁上,鲜血涌出,整个人显得狼狈异常。
黄不歇活着,还没死。
“想死?”唐卿元踩着尸体走到黄不歇眼前,布满鲜血的头面显得煞气十足:“没有那么容易。”
唐卿元是温和的,那时针对女子。对男子,唐卿元有不亚于宁阳的狠辣,“黄大人是不是觉得,死在女人手下是一种屈辱?”
死在女人手下,当然是屈辱!黄不歇爬起身子,就欲重新往石壁撞去。既然逃不出,那他要死得洒脱!可是,唐卿元不允许。
瞧不起女子?谁给他的胆气?唐卿元一脚踢过去,黄不歇又重新撞在了石壁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唐卿元拿着匕首,捅进了他的腰间。
疼痛袭来,黄不歇硬咬着牙才忍住了痛呼,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唐卿元看。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位重阳公主居然这么心狠手辣?
唐卿元眼睛中早有别人的鲜血流了进去,将半个眼球都染着通红,可这并不折损她的半分威严。她高高俯视着黄不歇,像是在看蝼蚁。
这样的唐卿元,让黄不歇想到了老皇帝。女子登天,江山危矣!
“姊姊。”
唐卿元看向宁阳,眉头微微一挑。这般乖巧的声音居然是宁阳唤的,也没见山崩地裂啊。
宁阳又开口了,她笑得天真:“不如把黄大人挂起来吧,看多少天后会死,妹妹我比较好奇呢。”
唐卿元唇角微勾:“依你。”
妹妹第一次向姊姊讨要东西,她这个做姊姊的,哪有不满足之说?
也就在这时,原先跟在宁阳身后的那些兵们突然跪倒在地,发出了震天的吼声和压抑不住的激动:“参见殿下。”
宁阳带来的这些,是原本留在江城的那两千女兵。唐卿元和宁阳一致觉得,李实厚这个人一旦出了敏城,不管他是生是死,敏城的事情是不会继续瞒下去的。
既然日夜担心,不如直接将物资抢过来。
所以,唐卿元留在军中提防着李实厚和其它人可能有的动作,宁阳则离开敏城,来到江城接手了原先留在这里的两千女兵,并带着她们赶来与唐卿元汇合。
眼下跪着的,就是那两千女兵。
这两千女兵怎么来的,玉燕知道,她心如擂鼓,也跟着跪了下去,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参见殿下!”
大家跪下来只是参见唐卿元那么简单吗?不,她们是在诉说自己的感激和忠心!
宁阳下了马,缓步退到了唐卿元身后。林长徽看着这一幕,捂着伤口跪了下来,黄不歇的那些人也不敢站着,也跪伏在地。主将已死,他们这些小兵此刻想的应该是如何活下去。
红日升起,将唐卿元的身影映在其间,所有人眼底也只浮现出她的身影。
唐卿元没有直接将人唤起来,她头面上全是干涸了的鲜血,却并不损耗她的威严。她抿唇浅笑,染了血的眼睛扫向所有人,眼底神奇地带有庙宇菩萨眼底才有的悲悯,她说:
“起身。”
威严又悲悯,这是唐卿元,是重阳公主,也是她们心底认定的太女殿下,一国储君。
“是!”依旧是震天声。
宁阳骑马与唐卿元并行着,眼底的沉思自看见唐卿元后便没有褪去,眼下时不时地歪过头偷看唐卿元一眼。
“你看了我一上午了,说吧,在想什么。”在宁阳又一次偷看唐卿元时被抓住了。
宁阳装作没有听见,回过头看着前方的路。唐卿元太让她震惊了,好像封印着她的某样东西被打开了一样,气势陡然变化,就是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唐卿元,确实有帝王之风。
同时,她还想起了一个人。
见宁阳不回话,唐卿元笑了笑,也不在意。
可是宁阳忍不住,她还是想问,甚至双眼出现了难得的迷茫,她说:“我看到你使弹弓了。”
宁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一点,她学弓,最开始不是为了讨好老皇帝,是为了讨好唐卿元的母亲,那个救过她一命的娘娘蒋羽。
因为蒋羽,是用弓箭救了她的,所以她苦练弓。
“嗯?”唐卿元不明白宁阳说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