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眠眠松了口气,这才回到殿中。
寒星倒了杯茶,斟酌道:“殿下晚上想吃什么?奴婢去御膳房盯着,保证让殿下满意。”
贺眠眠正想说随意,又想起御膳房离得远,亲自盯着时辰更久,她便转了心思,随口说了几道费时的菜肴。
寒星很快走远,走出寿安宫,她微微抿了下唇,快步往御膳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是做了贺眠眠的贴身侍女之后,皇上第一次召见她,寒星心中忐忑,到了含元殿之后规规矩矩地低声行礼。
萧越正在翻书,见她过来了,将书放下,沉声道:“起吧。”
寒星依言起身。
萧越开门见山道:“近日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寒星努力回想一番,毕恭毕敬道:“昨晚殿下回来,没说两句话便将奴婢赶出了门,说是想独自待一会儿。”
萧越点了点桌面,心中有些疑惑。昨晚她表现的极为镇定,回静姝阁的路上还特意问了侍女他是否爱洁……若是看到了,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可是若是这个举动是为了让他安心,为了让他相信她并没有看见呢?
他一时分辨不出,脑海中天人交战。
萧越拧着眉,顿了下,他换了个问题:“她与陈若白如何认识的?”
寒星讶然不已,过了片刻才收敛神情,道:“奴婢不知……”
上首的人面色冷下来,气势逼人,寒星心头颤颤,连忙开口:“奴婢只知道殿下与陈公子偶遇过几次,殿下问过奴婢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私下里并没有联系。”
萧越微怔,片刻后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寒星心中惴惴不安,想也不想便跪下:“请皇上降罪!”
她是皇上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眼线,可是连皇上都知道的动向,她却一无所知,寒星不禁冷汗涔涔。
萧越道:“这次便算了,起吧。”
寒星微怔,偷偷抬眼睨了萧越一眼,见他面无怒色,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起身。
萧越淡声道:“若是再有下次,眠眠身边也该换人了。”
寒星神色一凛。
“回吧。”萧越又拿起了书卷。
等寒星恭敬地退下,殿中寂静下来,他扫了两眼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只好将书扔在一旁,揉了揉眉心。
眠眠啊眠眠,他还以为她很胆小,什么都不敢做,没想到她私底下做的倒是不少,连贴身侍女都不知道她的行踪,隐藏的真好,真是小瞧她了。
萧越舒展眉眼,她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所以昨晚,她是不是也在隐瞒?
萧越莫名觉得有趣起来,他琢磨了片刻,忽的起身,决定去一趟寿安宫。
-
静姝阁中。
贺眠眠将绣品的收尾阶段绣好,眼见着日暮西沉,她慢条斯理地换上了侍女的装束。
她要去冷宫见哥哥。
低头顺利地出了寿安宫,路过寿康宫,她随意打量两眼,并没有瞧见陈若白的身影,她也没在意。
总不能每次都那么巧,他刚好进宫,她刚好出现。
萧越微微眯着眼睛,他还未靠近寿安宫便看见了形色匆匆的贺眠眠,自然停下脚步,站在稍远的地方望着她。
而她在寿康宫驻足片刻,是想见陈若白一面吗?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昨晚她便与陈若白私下相会,今日还想再见?
没想到她的脚步没有过多的停留,远离了寿康宫后,一路上她都垂着头往前走,对周围的事物熟视无睹。
显然是已经走惯了的路。
萧越神色一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确定不会被她发现之后,这才开始认真打量她,这才发觉她穿的居然是侍女的衣裳。
难道陈若白这半个月偷偷进宫了?他们在某个地方私下相会?
萧越神色紧绷,眼珠不错地盯着前方的粉色身影。
贺眠眠并非毫无所觉,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可是等她回头看,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能是她太过害怕了,从未这么晚一个人出来过,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低头抱着双臂走的更快。
又走了一会儿,面前忽然横着一条手臂,阻挡了她的去路。
贺眠眠心下微惊,慢慢抬起眼睛,瞧见一群侍卫。
可是她以前来这里,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侍卫!
定了定神,她福身行礼:“见过将军。”
将军?领队的侍卫长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抱拳道:“借你吉言!”
笑完了,他正色道:“别以为你恭维几句我就会放你一马,老实交代,你是哪个宫的?”
她抿了抿唇,道:“奴婢是静姝阁的,长公主殿下的端茶侍女。”
她不敢说自己是寒星,寒星在宫中行走的多,万一这个侍卫认识寒星的脸,倒是棘手。
“长公主殿下的侍女?”侍卫长看着她白玉似的脸,摸了摸下巴,“叫什么名字?”
贺眠眠信口胡诌道:“奴婢名唤兰露。”
拦路虎的兰露。
“来做什么?”侍卫长显然没这么好糊弄。
想必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问话,贺眠眠定了定神,索性和盘托出:“奴婢的兄长在冷宫当差,奴婢今日不当值,便想见兄长一面,望将军开恩。”
话音刚落,她福身行礼,不卑不亢。
“早说不就完了吗?”侍卫长摆摆手,上下打量她一番,还有些不舍得,许久才道,“走吧走吧。”
原来真的只是随便问问,贺眠眠松了口气,也不敢再耽搁,道谢之后赶快走远。
侍卫长情不自禁地望着贺眠眠的窈窕背影,对手底下的人说道:“这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去,帮我打听一番可有婚约。”
久久未有人应声。
都看傻了不成?侍卫长暗骂他们没骨气,转身正要教训手底下的侍卫,没想到面前却是一张寒意遍生的脸,再一瞅,侍卫们都老老实实地跪着。
他悚然一惊,皇上?!
侍卫长忙不迭地跪下:“参见皇上!”
萧越冷声:“她要去哪儿?”
谁?侍卫长愣了一下,腿上挨了一脚才反应过来,他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连忙开口:“回皇上,去冷宫!冷宫!”
冷宫?萧越微顿,继续问道:“见谁?”
“说是见兄长,”侍卫长冷汗涔涔,不敢隐瞒,“属下、属下便放她走了。”
倒是会撒谎,她的兄长在江南,如何进宫?
萧越冷哼一声,抬脚向前,又顿住,寒声道:“方才发生的事情,朕不希望有人传出去。”
侍卫们连声应是。
“还有,不要觊觎她。”萧越淡声,扫了他们一眼,侍卫们却觉得压迫感更重,头低的更低。
他没再管他们,快步追赶贺眠眠的步伐。
-
贺眠眠已经到了,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贺骁。
也不知道哥哥有没有空,她晃荡着腿,望着悠悠白云。
不过比起这个,似乎还是方才发生的事情更重要。
只要那个侍卫去静姝阁查一查,便会发现静姝阁中并没有叫兰露的,早知道她就说真正的端茶侍女的名字了,贺眠眠懊恼不已。
怎么能因为好玩就说自己叫兰露呢?
不过她心中又抱着一丝侥幸,或许那些侍卫只是无聊的紧,见她步伐太快,还低着头走路,便上前盘问她一番呢?
再想这些也没意义,贺眠眠微微抿唇,只要不被太后发现哥哥进宫便好。
至于皇上……她依然拿不准他的想法,他从未说过这些,不过想来是与太后的看法一致的。
毕竟她现在是永安长公主,太后娘娘的女儿、皇上的妹妹,她的父兄都是平头百姓,怎么可能攀得上她这个“皇亲国戚”?
她目光微黯,余光瞧见贺骁的身影。
敛去心中愁绪,贺眠眠抿了下唇,欢快地小声喊贺骁:“哥哥,我在这儿!”
贺骁早就看见她了,闻言跑得更快,高兴地朝妹妹挥手。
多日不见哥哥,贺眠眠激动不已,双手撑在一旁想要跳下石头,贺骁心下一惊,张开手臂迎接她。
贺眠眠抿唇一笑,放心地跳下去,扑在贺骁怀中。
等她站稳,贺骁赶紧松开手,恪守着男女大防的规矩,哪怕她是他的亲妹妹。
兄妹俩许久未如此亲密过,贺眠眠有些不好意思,蓦然想起小时候贺骁抱她出去玩的时光。
一晃过了这么多年。
微微顿了下,她的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萧越从背后拥住她的模样,他的胸膛那样热……
腮畔慢慢覆上云霞,比夕阳更耀眼。
“眠眠?你怎么了?”贺骁见她神色不对,心急不已,“你生病了?”
贺眠眠回神,捂住发烫的脸,嗫嚅道:“我没事。”
萧越刚好找到她。
树影葳蕤间,他站在阴影中,静静地立在原地看她脸红的模样,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顿了下,他的目光终于肯分出一些,施舍给她身旁的男人。
不是陈若白。
是一个冷宫侍卫,她瞒着所有人来见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
所以昨晚她说喜欢顶天立地的将军,便是因为喜欢这个男人?
这个认知让萧越嗤之以鼻,可胸腔中的妒意快要喷薄而出。
他想也不想便冷着脸朝前走了一步,负手站在阳光下,目光直直地望向她,下一刻,果然看见贺眠眠瞳孔紧缩,万分惊恐的模样。
她朝那个男人身后躲了躲,十足的依赖。
这一幕刺了他的眼,他握了握拳,尽量平静地开口:“眠眠,他是谁?”
贺眠眠咽了下口水,颤声道:“是哥、哥哥……”
哥哥?还要撒谎?萧越微微眯起眼睛,终于正眼看了下那个和她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男人,淡淡道:“眠眠,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他们相隔甚远,可贺眠眠还是听出他的声音中带着压迫感,是怒意来临的征兆。
贺眠眠愣了下,她没有欺君!想到这里,她抓住裙角,极力控制住发抖的双手,惊慌地开口:“真的是亲哥哥!”
微风轻拂,吓得变了调子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萧越耳中。
萧越一字一顿地重复:“情哥哥?”
她点头如捣蒜,目露哀求。
萧越垂眸,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怒极反笑,好一个情哥哥,那他是不是该赐个婚,亲自背她上花轿?
第27章 进宫第二十七天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隐约可见天边的孤鸟,驮着残阳飞过。
贺眠眠快要晕倒,忙不迭地抓紧了贺骁的手臂, 颤颤不敢言。
她说了实话,皇上就变成了这副可怕的神情, 看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皇上也不会允许她与江南的父兄来往。
她不敢再去看他, 轻轻垂眸,可是又忍不住在心中一叹,今日被皇上抓了个正着, 想来她与哥哥都没有好下场了。
贺眠眠反而镇定下来, 拽了拽贺骁的衣袖, 缓声道:“哥哥, 快参见皇上。”
说着她率先跪了下来, 拉着犹在梦中的贺骁行礼问安。
微风卷起地上的落花,明明夏日炎炎,却无端添了几分秋风萧瑟之感。
贺眠眠微微抬眸, 数着萧越朝她走来的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十二步。
萧越停在她面前, 目光下移,入眼便是她脆弱细嫩的颈,如云青丝,步摇轻晃。
她的宫规学的极好, 跪下的时候同样落落大方, 仪态万千。
可是地上很脏, 崎岖不平, 她的裙摆浸染了灰尘,或许连膝盖都破了皮, 泛着隐隐的红。
他闭了闭眼,将手背在身后,强忍着想拉她起来的动作,哑声道:“眠眠,朕给你一次机会,与他断绝关系。”
他防着私下与眠眠相见的陈若白,防着昨晚对眠眠一见倾心的林廷,可是他却防不住她早已不知何时丢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