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不同,他闭着眼睛,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鼻梁也格外挺拔,脸颊上有浅浅的酒晕,嘴唇有些薄,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唇甚是红润,唇形也好看,此刻微微勾着,居然显得有些浪荡。
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贺眠眠紧张地垂眸。
可是心中却情不自禁地想着,他现在安静地像江南的流水。
等了一会儿,肩上的人动了,贺眠眠掩饰着出声:“皇兄,眠眠扶您去歇息。”
萧越佯装着刚睡醒的模样,鼻尖在她白嫩细弱的后颈上轻轻蹭了两下,信任又慵懒。
贺眠眠浑身一僵,只能感受到喷薄而出的热气,在她的后颈上烫出一个烙印。
“好软……”
他似梦呓般的呢喃,贺眠眠反应了许久才听清,她嚯地一下站起身,磕磕绊绊道:“皇、皇兄,快歇息吧,眠眠该回去了。”
说着她抿紧了唇瓣,双手不由分说地搀扶着他的手臂往床榻的方向走。
萧越被她带的一个踉跄,唇边却慢慢勾起一个笑,瞧着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他顺从地跟上。
贺眠眠不敢耽搁,一口气将他扶到床边,双手揪住明黄帷帐,却没力气掀开。她索性不再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萧越忍不住又笑。
她的手再次微微用力,想要拽开帷帐的时候,萧越迟钝地想起一件事。
他呼吸微顿,眸中笑意收敛,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帷帐大开,他只能快速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与此同时,帷帐听话地散在两侧,轻轻飘着,软枕旁的东西引人注目。
贺眠眠不小心丢失的碧色耳铛、贺眠眠睡着时被抽走的水粉色手帕、贺眠眠送萧越的豆绿色小绒球、贺眠眠在绾棠斋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团扇。
全都规规矩矩地摆在皇兄萧越的床榻上。
怀中的少女没有挣扎,安静无声,像是一无所觉的模样。
可她的身子在轻轻发颤。
萧越的心沉入谷底,他沉默了很久,语气艰涩:“眠眠,你看到了什么?”
第26章 进宫第二十六天
眼前一片漆黑, 唯有从指缝中露出的模糊烛火。
贺眠眠抿了下唇,极力忽视背上灼人的热源,道:“皇兄?”
她的语调不可抑制地颤抖, 声音小小的,像是呢喃。
身后无人说话, 她紧张地垂着手,将衣袖弄得凌乱不堪。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听觉却骤然变得敏锐起来,帷帐拉扯之间发出的簌簌声响一清二楚,像响在耳边, 身后的呼吸声略显沉重, 敲在心上。
贺眠眠蜷了蜷指尖, 不敢再动。
像是过了许久, 又或许只是须臾, 双眼上的束缚离开,她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视线逐渐清明。
面前是合上的明黄帷帐, 静静垂着, 没有丝毫动静,方才的一切像是幻觉。
下一瞬,她被带着转了一圈,与萧越对视。咫尺之间, 呼吸相缠, 不同于含元殿中的温暖香气, 他身上的苏合香混着酒香萦绕, 无端带着几分冷冽,一如他的人。
瞥见他的神色, 贺眠眠微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却不小心碰到帷帐,她紧张地将手垂下,放在裙角处。
“皇、皇兄,”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的酒醒了?”
萧越微微眯起眼睛,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再次问道:“眠眠,你看到了吗?”
他盼着她看见,又盼着她没有看见。
贺眠眠疑惑地歪了歪头,喃喃道:“什么?”
少女面露迷茫,萧越垂眸,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的手稍微动一动便会将帷帐掀开,他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别处走。
不知是谁的手心濡湿一片。
贺眠眠顺从地跟着。
很快,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贺眠眠踌躇地问道:“皇兄,怎么了?”
终于远离了床榻,萧越转身与她对视。
她的眉蹙着,眸中带着困惑,连抿紧的唇瓣都暴露了她的不安。她的脸上有万般情绪,唯独没有厌恶与害怕。
萧越细细揣摩着,莫名放下了心,可他却又不太高兴。
顿了顿,他道:“无事,方才太亮了,朕不习惯。”
察觉到他松懈下来,周身萦绕着的戾气也消散的一干二净,贺眠眠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丝小小的笑:“那您先在这儿坐着,眠眠帮您吹蜡烛。”
萧越颔首,目送她走向内殿。
少女步伐轻快,很快便走到四周的烛台处,她将鬓边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清雅侧脸,如清冷谪仙,可下一瞬她微微嘟起嘴巴,又变成了娇憨可亲的小仙子。
蜡烛一个一个地被吹灭,殿内逐渐变的幽暗,气氛莫名旖旎起来。
萧越走上前,轻声道:“眠眠,够了。”
贺眠眠这才回神,环视一圈,见偌大的殿中只有一点蜡烛亮着,她不由得懊恼起来,小声道:“吹蜡烛太好玩了,一不小心吹多了。”
她娇声念叨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萧越的耳中,他淡淡一笑:“没关系。”
贺眠眠张了张口,有点不好意思,没再开口。
殿中安静下来,烛火声哔啵,风声也温柔。
“方才朕捂着你的眼睛,是因为朕的床榻太过凌乱。”他沉声解释。
贺眠眠哦了一声,忍了又忍,还是说道:“可是侍女会收拾的呀。”
“朕不喜旁人触碰,”萧越瞥她一眼,淡淡解释,“向来都是朕亲自收拾。”
贺眠眠点头,看了眼窗外高高挂起的月亮,心知已经很晚了,她不敢再待下去,便福身道:“皇兄,眠眠先回去了。”
“朕送你回去。”他作势要走。
贺眠眠连忙拦住他,焦急道:“您刚喝了酒,不宜走动,眠眠自己回去便好。”
萧越没应声,唤来一个提灯侍女。
侍女笑着福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才怎么没有瞧见侍女,贺眠眠疑惑地跟着她出了含元殿。
“奴婢名唤云露,”侍女笑道,“殿下这边走。”
贺眠眠点头,见她的脸圆圆的,很是娇憨可亲,便与她攀谈起来:“是皇上赐的名吗?”
“正是,奴婢原本的名字不好,恐污了皇上的耳朵。”云露笑着解释。
两人边走边说话,提灯的光亮在脚下绵延,比月光更柔和。
快到寿安宫,贺眠眠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听闻皇上爱洁?”
云露不假思索道:“是,皇上的床榻从不让奴婢们碰,书案也是,都由皇上亲自整理。”
原来真的是这样,贺眠眠点点头。
说话间,寿安宫到了,云露止了话头,轻手轻脚地将她送进静姝阁,并未惊动旁人。
看着贺眠眠进了寝殿,云露回含元殿复命。
萧越望着复又点燃的明亮烛火,平静问道:“她可有问什么?”
云露毕恭毕敬地将两人的对话和盘托出。
静了几瞬,萧越挥挥手让她下去,心中骤然松了口气。
没看见也好,眠眠如今更依赖太后,若是被她发现他私藏她的东西,必然会为了太后躲着他,他们两人只会慢慢疏远。
她瞧着怯懦柔弱,实则心里有主意,如果让她在太后与他之间选一个,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太后。
萧越捏了捏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
静姝阁中。
贺眠眠回到寝殿,一言不发地灌了一壶茶,咳得惊天动地。
她一向安静温婉,寒星吓了一跳,上前将茶壶夺了下来,观她神色,瞧着像是心有余悸的模样,关切道:“殿下,您怎么了?”
贺眠眠摆摆手,勉强笑道:“没事,我只是走的有些快,渴的厉害。”
寒星皱眉,还要再问,贺眠眠却说累了要休息,将她赶出了寝殿。
关上门,贺眠眠的身子慢慢滑落下来。
其实她并非什么都没看见,那条水粉色的手帕她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叠的太过规整,不知道绣的是什么花纹。
她微微抿了下唇,心中盘旋着一个猜测,皇上那么紧张,或许是因为手帕是他的心上人送的,不想也不愿让她看见。
可是她偏偏看见了,看见了便要演戏,假装没有看见,幸好她装的很像,皇上并没有怀疑什么。
贺眠眠叹了口气,扶着雕花木门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梳洗一番,很快便躺在床榻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快速入眠。
可思绪翻涌,哪怕身子已经倦怠,但她依然精神着,没有丝毫困意。
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拉开明黄帷帐的瞬间,锦被平铺着,软枕放在床头,软枕旁便是叠的四四方方的水粉色手帕……
按理说既然看到了手帕,别的东西她也能看到的,可是为什么只看到了手帕?
灵光一闪,贺眠眠猛地坐起身。
她想起拉开的那一瞬,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闪了一下她的眼睛,她被迫眨了下眼,下一瞬眼睛便被萧越捂住了。
是什么呢?
没头没尾地想了半晌,贺眠眠泄了口气,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而且这不是她可以窥探的秘辛。
贺眠眠痛苦地闭上眼睛,还不如让她蒙在鼓里呢!
窗外天光大亮,窗牖松松掩着,不经意间被风吹开,阳光透过青色帷帐投射在贺眠眠脸上,不刺眼,但足以让人从一片混沌中清醒。
贺眠眠秀眉微蹙,手背轻轻搭在紧紧闭着的眼睛上,试图再睡个回笼觉。
可她的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昨晚那一幕,萧越用手捂着她的眼睛,温度灼人,带着微微酒气的苏合香气醉人。
顿了下,她慢慢将手放下,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殿下还未醒?太后娘娘已经催两次了……”
略显焦急的话从窗外传来,贺眠眠敛去思绪,清清嗓子喊道:“我醒了。”
接着便有人推门进来,服侍着她梳妆穿衣。
不到一刻钟,贺眠眠提着裙角进了正殿,饭香四溢,太后端坐在上首。
见她前来,太后露出一个笑,声音温和:“可算是睡够了,再晚一些,哀家便要用午膳了。”
贺眠眠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俏皮接话:“那眠眠一会儿便不走了,用完早膳马上陪母后用午膳。”
太后笑的前仰后合,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开怀道:“就会和哀家顶嘴!”
“眠眠是想让母后多吃些。”贺眠眠笑眯眯道。
侍女们也忍不住掩着唇笑,席间其乐融融。
用了早膳,膳食撤了下去,太后擦擦嘴角,随意问道:“眠眠,昨日宴席上诸多公子,可有你钟意的?”
就知道会问这个,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仰脸笑道:“昨晚天色太暗,眠眠没有看清。”
太后有些不赞同,她可记得眠眠弹琴的时候,世家公子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走得早,不只是因为疲乏的缘故,还存着让这些小辈们放心玩的心思,京城这么多好儿郎,难道就没有一个大胆的?
想到这里,她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一个都没有?”
贺眠眠正想点头,但是看着太后期盼的眼睛,她有些不忍心了,只好与太后说起那位栈道上拦住她的公子,不过他叫什么来着……
她的思绪慢慢飘远,可满脑子都是在含元殿中发生的一切,是以蹙眉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名字。
太后继续看着她,大有她不说出来便不饶了她的架势。
贺眠眠只好坦白道:“眠眠忘了他的名字。”
这才对嘛,太后欣慰地想着,她的乖女儿如此出挑,怎么可能无人问津?
这次寿宴之后,眠眠的美名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从中挑出一个好驸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太后笑容满面道:“忘了名字也没什么,有缘自然会相见……他长得是否俊俏?”
贺眠眠努力地回想着,片刻后她眨了眨眼,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怎么这么眼熟呢?那位公子似乎与礼部尚书之女林绮有三分相像,好像也是姓林的……
难道是一家人?
像是要证实她的猜测,殿外有侍女通禀道:“太后娘娘,礼部尚书夫人求见。”